8一方手帕
【可能和職業有關,陸立風這個人向來話少,話一出口必有分量,從不誇大或猶豫,長這麼大,陸建林兩口子也沒見他說過“大概”“可能”“也許”這樣的詞彙。】
當他們三人跑到陸家門口的時候,120呼嘯而來。
站在陸家院子裡的,草坪上的,別墅裡客人全都議論紛紛,陸家的上空亂成了一團。
“美仁啊,沒事啊,120來了啊,別怕!”從別墅裡,走出來一個帶着哭腔的女人,是樑美仁的婆婆宋玉萍。
宋玉萍緊緊攥着兒媳婦的手,將她扶到門口來,大聲的衝着人羣喊道:“對不住了大家,麻煩讓一讓,讓擔架進來,麻煩讓一讓,別擋着路啊…”
宋玉萍是出了名的大家閨秀,一嗓子像是柳條抽在了水面上一般,細細柔柔的也不奏效。
姚星辰長得高,遠遠就看到高處的別墅門口,樑美仁被宋玉萍扶着,臉色蒼白如紙灰,時裝連體褲上還帶着血,正慢慢的在大腿上擴散開來。
姚星辰呼吸一滯!雙眼立刻充了血,攢拳大喝道:“都他媽看什麼看啊!讓一讓啊!讓到兩邊去聽見沒!”
別看她是一介女流,嗓門卻是一等一的洪亮,流連身旁剛到的陸立風和陸二叔都被她震得虎軀戰慄。
搶救人員擡着擔架下了車,所有人都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擔架順利的擡到別墅門口,將樑美仁扶了上去。
樑美仁拉着宋玉萍的手,拍了拍,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表示自己沒事。
這樣的情景,她早已習慣,這樣的劇痛,也早就麻木了。
望着陸家賓客投來的注目眼光,樑美仁好想把自己下’體流出的髒血遮擋,卻無奈雙手沒有力氣。
“媽,給您丟人了。”
這是樑美仁被擡走前,對宋玉萍說的最後一句話。
宋玉萍一愣,立刻向後踉蹌了一步,捂着臉痛哭起來,她轉身,對着身後的兒子,老拳相向,面頰上早已沒有乾涸的地方:“你這個畜牲啊!你這是要我陸家絕後啊你!畜牲啊!”
被母親捶打的人,看樣子是剛下飛機不久,正着一身俊朗的機長制服,石雕一樣立在那裡。他失神的望着樑美仁被擡走的方向,任由母親揮拳訓斥,一動也不動,可男子兩腮的咬肌,被咬得一起一伏,周身散發着駭人的寒意。
他很痛苦。
樑美仁被送到了救護車裡,就在車門即將關上的一剎那,身着制服的男子忽然邁開長腿,大步走過去,身子一弓,便鑽進了車裡。
門被關上,沒有絲毫遲疑,救護車便呼嘯着開走了。
救護車剛走,一輛奔馳麪包車便停在了門口,堂本坐在駕駛室上,落下窗戶,焦急的叫人:“陸哥!二叔!快上車!”
陸立風動作利落的坐進副駕駛,關上門!
陸鐵金也麻利的鑽進了車裡,回身衝着外面喚姚星辰:“大侄女兒!上車!你是女的,有事兒幫着照應我家媳婦!”
姚星辰本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可不知是無法拒絕陸鐵金不把自己當外人的親切,還是好奇樑美仁那邊的情況,她腦子一熱,也跟着三個男人一頭扎進了車裡。
上車的時候,姚星辰看見陸立風回頭看了一眼自己。
大概是經常玩地下賽車的緣故,堂本的車開得比120還快,到人民醫院的時候,姚星辰憋着蒼白的臉,拉開車門,衝到垃圾箱前便嘔吐起來。
臭小子開面包車玩漂移,瘋了吧!
“嘔!”可能是腹中有孕的緣故,胃變成了風暴裡的小舟,嘔吐感一浪又一浪的頂上來。
姚星辰扶着垃圾桶,直起身子的時候,眼淚沾溼了睫毛,嘴脣與臉頰共色,臉上再沒有平時的驚豔,多了幾分憔悴。
一張白色綢料花紋方帕遞了過來。
姚星辰擡頭一看,就撞進了一雙幽深的墨色瞳眸裡。
陸立風擡了擡眼眶,手上的方帕往前遞了遞,示意她接着。
他今天穿的西服比較正式,白色西服,黑色領帶,這方帕估計是他身上唯一裝着的能夠擦拭的物件了。
姚星辰接過帕子,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也沒說謝謝,就蓋在了嘴上。
陸立風轉身就往醫院走。
她瞪了他一眼,拿着帕子擦來擦去,也往醫院走,忽然之間,姚星辰頓住了腳步…
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木質香水味,自鼻間幽幽的傳來。
姚星辰驚訝的張大嘴巴,失神的望着陸立風的背影,腦海中如過電影一般放映着那天的情景,一幀一幀盡是黑色,黑色眼罩、寬大的手掌,沉穩不亂的呼吸聲、淡淡的木質香水味,還有最後的最後,她昏睡之際,那人的拇指指腹在她的半邊臉上做了一個輕輕劃下的動作,像是在做某種記號。
120的尖銳聲呼嘯而來,像是一束劃破長空的焰火,將姚星辰與回憶隔斷。
她追着車子過去,陸家人也都到了,全部圍在救護車前,心焦的等待着。
“咔噠”一聲,車門來了,樑美仁被擔架擡出,虛弱的合着眼,而她的丈夫就跟在身側。
血越來越多,沾溼了擔架,不禁讓姚星辰懷疑,這個女人馬上就要死了。
不,她不會死的,女人的身體,遠遠比看上去的還要堅強。
因爲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她站在小診所的門口,看着樑美仁被推出來,當時她身上的血比現在還要多,鮮紅啊,溫熱啊,多到讓姚星辰眼睛都成了紅色,那腥氣的味道是一股死人味,讓人想吐。
姚星辰的腦袋突然就麻了,眼睛一翻,頭便向後仰去,暈倒了。
昏迷之際,只覺得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
…
醒來的時候躺在醫院裡,到處瀰漫着消毒水的氣味,姚星辰動了動,頭暈噁心又乏力,有些看不清眼前圍着的這些人都是誰。
有廖英紅,有陸建林,陸建林的妻子何琳,還有陸立風。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人圍着她?
姚星辰動了動手臂,有點心煩,但還是沒正經的笑笑,虛弱無力的說:“哎呦…我還以爲我死了…你們瞻仰遺體呢…”
廖英紅聽她說這麼不吉利的話,立刻就急了,擔心的吼她:“小赤佬!你胡說什麼!”
姚星辰用眼色示意老媽,陸建林就站在她旁邊,果然廖英紅的表情收斂住了,瞪了她一眼。
陸建林揹着手不說話,還是一派威嚴的樣子,而何琳則溫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親切的說道:“星星啊,休息一會兒吧,啊,醫生說你懷孕了,剛纔是被嚇到了。”
姚星辰自然知道自己懷孕了,沒想到現在鬧的熟人都知道了,她一時也沒多想,爲何陸建林家都來看她,她覺得可能是樑美仁就在隔壁,順便來看看她的。
算了,反正她也不在乎自己在陸家人眼中是什麼形象,未婚先孕就未婚先孕吧,流行。
何琳說完,拉了拉廖英紅的手,說:“紅紅,我們出去吧,讓星星好好休息。”
陸建林看了姚星辰一眼,面容上有些疲倦,轉身,揹着手離開了。
病房裡只剩陸立風和姚星辰兩個人,他不知什麼時候削好了一個蘋果,水果刀一割,成圈的果皮就落進了垃圾桶。
姚星辰不耐煩的看着他問道:“你怎麼還不走啊?你不用給我削,削了我也不愛吃蘋果。”
姚星辰覺得,陸立風一定是無聊了,要麼就是手癢癢了,隨手拿起蘋果練練刀功,而不是專程爲了伺候她才做的這麼娘炮的事兒。
陸立風把也沒說話,把削好的蘋果往果盤裡一放,站起來,推開了病房的門。
病房門關上之前的一剎那,姚星辰聽到了廖英紅他們一羣人在走廊裡商量着什麼,聲音不大,門一關就被切斷了。
廖英紅站在走廊裡,表情不知是喜還是悲,怎麼她的女兒真的就未婚先孕了?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池穆的,竟然是陸立風的?
廖英紅大腦有點僵,拉住陸立風的手晃了晃:“立風啊,你告訴你姨,這個孩子真的是你的嗎?”
或許這麼問不太好,可是她的女兒她瞭解,一向在外面玩的很瘋,並且一直最和陸立風合不來了,怎麼會…
可能和職業有關,陸立風這個人向來話少,話一出口必有分量,從不誇大或猶豫,長這麼大,陸建林兩口子也沒見他說過“大概”“可能”“也許”這樣的詞彙。
“是我的,阿姨。”
陸立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叫三個老人頓時都鬆了一口氣。
何琳說:“那就好那就好,想不到老天爺還是眷顧我們陸家的。”
言下之意,是樑美仁流產,姚星辰這廂又有了喜。
姚星辰坐在病房裡,滿意的看了看vip級別的環境,隨手拿起陸立風削好的蘋果,啃了一口。
嗯,挺甜的。
這個書呆子也沒那麼傻,還知道給病號削蘋果。
陸建林深吸了一口氣,老氣橫秋的看着自家兒子,大手拍了拍陸立風的肩膀,聲音低沉卻帶着父親的愛意:“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把它當個喜事來看,你這個事情啊,雖然做得有悖規矩,可你和小星子也是早晚的事,我就不責怪你了,你也別有心理壓力,拿出我陸家男人的責任感來。”
陸家男人的責任感…一旁站着的廖英紅一聽這話,撇了撇嘴,別過頭去。
陸立風微微低頭,看不清表情,卻點了點頭,說道:“爸,放心,我不會有什麼心理壓力。”
“那就好。”陸建林轉身對妻子說:“何琳,婚禮的事你和英紅商量,一分一毫都要按照禮數來辦,拿出我們最大的誠意。”
“知道了。”何琳說。
“我去看看老大媳婦。”陸建林說完,揹着手走向了另一個病房,而他的眼睛,始終也沒敢停在廖英紅身上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