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採光極好, 只要太陽一升起來,屋子裡的每個角落都不會有黑暗。
楚闌守了她一晚,像那無數個雨夜一樣。
她的脈象有點不對, 但是楚闌一時間也診不出來。
薰香依舊冒着縷縷輕煙。
藥涼了又熱, 不知已經熱了多少次了。
屋子一片靜謐, 能聽見外面傳來‘沙沙’的掃雪聲, 一下又一下, 心中像是有隻貓在撓着,不疼,卻十分難受。
昨日她暈倒了, 就一直沉睡着。
楚闌看着沈落辭的睡臉,無數次問自己‘後悔麼?’
後悔在她心裡狠狠的添了一刀麼?
他不知道答案。
可是他可以確定, 自己十分後悔那日放走她。
如果那日自己沒有將她放走, 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雖然會恨他,但是她心裡還是有他的。
不會像現在, 她對他,竟是連恨都不會了。
這是怎樣一種絕望呢?
她的心不再屬於他了,她的心已經住進了另外一個人,而且,住的很深、很深。
他從沒想過, 她會愛上別人。
他一直以爲, 她是他的。
可是現在他害怕了, 因爲, 她的眼裡, 已經看不到自己了。
楚闌的手撫着她柔軟的長髮,指尖有一絲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
窗外的‘沙沙’越來越遠, 直至消失不見。
薰香已經燒完,桌上的藥又涼了,可她還是沒有醒來。
他又在爐中添了香料,又吩咐下人重新熬一碗藥。
就這樣不知疲倦的,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着這些事情。
太陽已經爬上了天空的正中。
千絲萬縷的光線從窗外照射進來。
楚闌仍舊靜靜的坐在牀邊,看着牀上的身影。
她這樣睡一覺也好,有些東西,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放下的……
******
灼華站在樹下,梅花的花瓣落了他一身。
他從孫管家那得知,沈落辭回來了。
就在昨晚,他與葉庭柯喝酒時,她回來了。
被徐懷瑾,送回來了……
那麼,徐懷瑾他……
灼華驀地閉上眼睛,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哥哥……
他的哥哥。
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就隨着昨日的那場大雪,而逝去了麼?
灼華睜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空落落的手腕,什麼都沒有,紅繩已經消失不見。
自己,也是殺害他的兇手之一啊……
他若是知道了這一切,他的心,會很痛吧……
******
申時,日西。
沈落辭終於醒了。
太陽金色的光芒照的這屋子裡的一切恍惚的不真實。
這是她住了兩年的屋子,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
香爐依舊冒着縷縷輕煙,桌上的藥與飯菜一起混合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楚闌依舊坐在牀邊守着她,見她醒來,墨色的眸子亮了亮,柔聲問她:“餓不餓?”
她恍了恍神,彷彿做了一場夢。
好像什麼都沒有變,自己根本就沒有離開這裡一樣。
她點了點頭,她能清楚的看到那雙墨色的眸子裡傳出的喜悅。
她看着楚闌轉身,將碗端在手裡,坐在牀邊,舀起一勺湯羹,在嘴邊輕輕的吹着,直到溫度剛好,才送到她的脣邊,動作是如此嫺熟。
心中傳來細碎的揪痛。
楚闌,用的是右手……
有一個人,是用左手喂她的,因爲他的右手,因爲自己而廢了。他還騙她說,左手好用……
左手,怎麼會有右手好用呢?
心中酸澀一片……
她張口含住湯羹。
湯羹觸到味蕾,眼淚卻忽的落下。
不是這個味道……
這不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掙扎着,“不是這個味道……不是!”
楚闌心中劇痛,有些慌亂的將碗放下,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擦着她眼角的淚,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那是什麼味道?你和我說,我讓他們去做,可好?”
沈落辭不斷的搖頭,“不!不--”
她奮力掙開了楚闌的懷抱。
望着牀下,像是在找着什麼。
楚闌輕聲問道:“落兒,你在找什麼?”
“鞋呢?”
楚闌垂下眼,沉默的將鞋襪遞給她,她接過穿上,疾步跑出了門外,楚闌急忙在後面跟上。
經過昨日的大雪,天空澄淨的沒有一絲雲。
就像,他的眼睛。
沈落辭跑向楚府的大門,腳還未跨過門檻,立刻就有侍衛攔住她。
楚闌跟在後面,對侍衛擺了擺手,侍衛立刻讓開。
一襲翠衫轉身消失在了硃紅色的大門外面。
楚闌依舊沉默的跟在後面。
街道上有零散的行人。
積雪厚厚的一層,腳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沈落辭放慢了腳步,在街道上走着。
楚闌跟在她身側,她卻對楚闌恍若未聞。她的眼裡沒有他……
沈落辭在布莊門前停下。
布莊門上依舊掛着紅色的牌匾,老闆娘依舊笑臉盈盈的迎接這裡的每一位客人。
她的身上穿的還是那天徐懷瑾帶她來做的那件襖子。
一切彷彿都沒有變。
她走進了布莊,老闆娘還認的她,立刻熱情的迎了上來,看着沈落辭身上穿着上次從她店裡買的衣服,笑道:“姑娘又來啦?這衣服姑娘穿着真是合身好看,可要再買幾件?”
沈落辭點頭道:“要。”
老闆娘樂開了花,轉眼卻看到楚闌沉默的站在沈落辭身側,心中一驚,口中的話嚥到了肚子裡。
她這布莊裡衣料極好,達官顯貴都會來這做衣服,所以也認得一些朝廷中人。她一眼就認出了,站在眼前這綠衫女子身邊的,正是朝中如日中天的楚侍郎……
老闆娘臉上立刻堆起討好的笑容,對楚闌道:“楚大人可是來帶這位姑娘買衣服?”
楚闌沒有回答她,一雙墨瞳轉向沈落辭,輕聲問道:“看上哪塊布料了?”
沈落辭卻彷彿沒聽見一樣,指了指桌上淡青色的料子,對老闆娘道:“就要這塊吧。”
老闆娘有些爲難的笑着,對沈落辭道:“姑娘眼光真好,這料子是剛從蘇州那裡運來的,輕薄柔軟。可是,這是給男子做衣服用的呀。”隨即指了指旁邊的另一塊布料,道:“姑娘不妨看看這塊,與那塊是一起運來的,同是蘇州的。”
楚闌看着那塊青色的布料,心在不斷的下沉。
沈落辭搖搖頭,“我就是要做男子的衣服,你幫我用這款料子做一件吧。”
老闆娘愣了愣,看着這青色的料子,想起前段時間的青衫男子,心中有些疑惑,這姑娘給那青衣男子做衣服,楚闌跟着過來做什麼?
老闆娘出神間,沈落辭又問道:“可以嗎?”
老闆娘急忙點頭,道:“可以可以,姑娘可知尺寸?”
沈落辭一怔,自己從未給他買過衣服,竟是不知他的尺寸……
聲音有些酸澀道:“不知道……”
老闆娘有些尷尬的笑道:“不知道尺寸,怎麼做衣服呢。”
沈落辭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腳尖,神情一片失落。
楚闌努力的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澀聲對老闆娘道:“和我差不多,你去做吧。”
“好,好,我這就去。”老闆娘急忙轉身。
沈落辭卻突然擡起頭,疑惑的看着老闆娘,小聲問道:“又可以做了麼?”
老闆娘陪笑道:“可以了,可以了,明天就能做好,到時候姑娘來拿就是。”
沈落辭開心的笑了,“那我明天來拿。”轉身走出了布莊。
楚闌跟着她走出去,墨色的瞳中看不清任何情緒。
老闆娘急忙道:“楚大人慢走、姑娘慢走。”
街道旁的小販又架起了爐子。
騰騰白汽從爐子裡冒出,香氣陣陣。
沈落辭笑着走到攤前。
楚闌的步伐已經有些僵硬了。
一個月前,就是在這個地方,她叫另一個人,相公……
他現在都忘不了那種疼痛。
她的眼裡依舊沒有他。
沈落辭走到攤前,小販依舊熱情,“新鮮的烤番薯,姑娘要不要買一個嚐嚐?”
沈落辭笑着道:“嗯,我要一個。”
小販將烤番薯裝好,遞給沈落辭。
沈落辭微笑着接過,楚闌在一旁付了錢。
楚闌眼前又浮現起那日徐懷瑾喂沈落辭吃烤番薯的樣子,心中一陣抽痛。
樹上積雪隨風而落,在眼前輕輕的劃過。
剛出爐的烤番薯燙的沈落辭指尖發紅,但她還是將它緊緊的握在手中,徐懷瑾每次給她買了烤番薯都是隻喂她吃的,自己卻從沒吃過,這次,她要喂他吃,他一定會很開心吧?
沈落辭勾起脣角,笑着想。
她沒有看到身旁楚闌已經蒼白的臉,只是向那條熟悉的道路走去。
有風吹過,沈落辭有些冷。
這是徐懷瑾帶她走了無數次的道路,只是,現在少了爲她暖手的人。沈落辭將烤番薯貼在胸口上,烤番薯冒着騰騰熱氣,就像他的手一樣溫暖。
地上的雪花露出孤獨的輝芒,如夢似幻。腳步聲落在清幽的深處,帶着魂夢,牽繞至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