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亞符氏完了。
當大公府一位不知名的侍衛來到南凰星，親自將瑞亞公的頭顱獻給南王的時候，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一點。
他說自己趁瑞亞公不備，在酒裡下毒毒殺了他，然而已經沒人關注這些細節了。
南焉河要的只是一個結果，而那些諸侯眼裡只有瑞亞符氏廣袤的領土。
龍首一死，剩下的豺狼虎豹必將羣起而分食之。
於是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原本堅不可摧固若金湯的瑞符星就淪陷了。
金碧輝煌的大公府褪去了光鮮亮麗的表象，一時顯出無限荒蕪與淒涼，強盜們近乎連府邸壁畫上的晶粉都刮蹭了下來，就連地磚也一塊塊敲下帶走。
如天商公這等身份的自是不屑爲之，但對那些不怎麼富有的方伯來說，大人物吃肉，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分一杯殘羹冷炙，甚至可以趁着沒人的時候，坐上瑞亞公的寶座，過一把高高在上的大公癮。
在那已然無主的瑞亞公府中，整整一天都上演着貪婪而醜陋的人世萬相。
蓄謀已久的天商公成爲了最大的贏家，他一掃交流會以來的挫敗頹靡，以摧枯拉朽之勢奪佔了十幾顆星辰，將自己版圖的邊界擴大了整整五十星裡。
這距離，都相當於從亂塵邊緣到羅天北斗了。
雖然天商公隨後才鬱悶地發現，他搶到手的資源好像並沒有意想中那麼豐厚，至少遠遠配不上符氏上千年的底蘊，但不管怎麼說，他目前在南境風頭一時無兩，彷彿竟有反超海明公作爲大公之首的架勢。
於是這些天，跑來依附天商公的列侯、方伯數不勝數，幾乎快踏破了天商公府的門檻，原本在交流會上嘲諷商稟予的聲音也全都消失不見了，改爲了清一色浮誇的吹捧，這直接導致商世子閉關謝客。
當然，動作最快的還要數那些大商會，早在聽聞祭祖日發生的事情後，他們就第一時間把拜帖送到了天商公府上，那個時候瑞亞公還好端端地坐在大公府，他們就已經把南境日後的利益分配盤算得一清二楚。
直到這場瓜分狂潮稍稍冷卻下來後，衆人才忽然想起一個快被他們遺忘的勢力——西聯。
於是很多人都不禁幸災樂禍起來，這北境的商會（在他們眼裡西聯就是個商會）果然是摸不清南境的渾水，第一個跑去和瑞亞公商談合作，得罪了前面三個大公不說，結果一轉眼工夫瑞亞公就給垮了，現在這處境尷尬了吧？
然而西聯使團卻渾若無覺，又轉而折去了南凰星。
三天之後，王室正式宣佈和西聯確立合作關係，並邀請全南境的大小商會來南凰星參與合作事宜，王室將作爲引薦者，佔據一定的利潤分成。
這在很多人看來，西聯又走了一步毫無疑問的臭棋。
抱誰的大腿不好，非要去抱王室的？別看王室之前發佈了誅賊令，頃刻間就滅了瑞亞符氏，好似真的是南境老大一樣，但整個過程中，出兵出力的都是諸侯，王室純粹是等現成罷了。
王室依然孱弱，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那偶爾顯露的鋒芒，也不過是迴光返照。諸侯們一致認爲，誅殺瑞亞公已經足夠滿足那位廢柴南王的野心了，等到於琛老死，那個胸無大志的傢伙怕是一輩子只敢縮在自己的王宮裡吃喝玩樂。
而這樣的廢物教出來的孩子，也只能是小廢物，東山再起什麼的就做夢去吧。
因此對西聯的選擇，衆人都不以爲然。
雖然有個別諸侯心懷隱憂，覺得南焉河的表現略有些反常，但這些人終究不佔主流，就連天商公都意氣風發，從頭到尾都沒把王室看作是威脅。
而在那少部分有識之士中，紫定侯算是嗅覺比較敏銳的一個。
徹紫星，紫定侯府。
“采薇，知道我突然把你叫來是爲了什麼事麼？”
充滿墨香氣息的書房內，紫定侯提筆寫罷最後幾個字，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轉頭看向自己的長女。
“不是跟王室有關，就是跟西聯有關唄，或者乾脆就是一件事。”薛采薇捧起宣紙輕輕吹乾墨跡，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唉，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個不能亂吹。”紫定侯無奈而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唉，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能摸頭，會長不高的！”薛采薇立即打掉父親的手，氣惱地白了他一眼。
“醒醒吧，你都二十了，你以爲還能長高？”紫定侯毫不客氣地揶揄道。
“怎麼不能！我剛買了北境的武者秘籍，據說修成強筋巔峰還可以再長几釐米！一米七，一米七，我一定要長到一米七！”薛采薇頗爲神氣地道。
“有時間去修那些旁門左道，不如好好鑽研陣法，長個子你就別想了，考慮一下什麼時候嫁人才是正經的。”紫定侯敲了敲她腦門。
薛采薇斜睨了父親一眼，抓着宣紙的正中間道：“你再說，再說我就撕了它！”
紫定侯牙疼似的吸了口涼氣：“好好好，說正事行了吧，你剛剛猜得沒錯，就是王室和西聯的事。”
“猜對了有獎勵嗎？”薛采薇嘻嘻笑道。
“有，送你一次去南凰星公費旅遊的機會。”
“爹你想好啦？這麼輕易，這麼草率？”薛采薇大致猜到了紫定侯的言外之意，不由吃了一驚。
“廢話，這可是爹深思熟慮後的決定！”紫定侯沒好氣地道：“瑞亞公的事水太深，至少遠不止是表面上這麼簡單。那些大公站得過高，視野裡有太多盲區，反倒不如我看得清楚。”
“自戀。”薛采薇撇了撇嘴：“別人都說西聯盡出昏招，難道爹你另有見解？”
“不，這件事細細琢磨的話，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紫定侯摸着長長的鬍子，眸光深沉地道：“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幾個細節，比如……西聯使團先去了南凰星，不知與王室談了些什麼，隨後又去了瑞符星，結果同一天之內，他們遭遇了刺殺，並且瑞亞公有幾位手下叛逃，叛逃者還綁走了瑞亞公的庶子符平，引發了整個南境的軒然大波，這事兒不覺得太巧了嗎？”
“萬一真是個巧合呢？”
“機率太小，我問過朱會長和樂會長，他們已經去南凰星和西聯使團接觸過了，發現西聯的人並不如想象中那麼無知，他們很清楚南境的格局，而且個頂個的精明，兩位會長跟那個叫尼拉貝的副盟主洽談了好幾天，也愣是沒有佔到半分便宜，由此可見一斑。”
“所以老爹的意思是，西聯之前選擇率先拜訪瑞符星，惹怒了前三位大公的舉動很詭異？”
“沒錯，他們肯定早就預料到了後果，然而他們還是做出了這樣令人費解的事情。而且若不是他們前去瑞符星，吸引了瑞亞公的注意力，符平也不會那麼輕易被綁走。這件事……乍一看像是巧合，可爲父尋思久了，卻越來越覺得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局，西聯去瑞符星就像專門爲了對付瑞亞公一樣。”
“但爹爹你的猜想建立在一個前提上，那就是西聯是王室的堅定盟友，可他們爲什麼會選擇王室呢？如果真是精明的商人，這很沒有道理。”
“這也是我唯一困惑的地方，但兩位會長給我的反饋是，西聯和王室的關係非常密切。他們暗中觀察發現，無論是蔡燁還是於琛或者南王陛下，對尼拉貝都十分熱情熟稔，像是相識已久的好友。”
“好吧，假設爹你的猜想全部成立，可就因爲西聯站在王室那邊，我們就投誠過去嗎？這還不值得我們冒險吧？”
“不是投誠，是叫你去試探試探，記得帶上風仁，我總覺得這小子最近鬼鬼祟祟心神不寧的。”紫定侯輕哼一聲。
“他從去邊關戰場的時候就那樣了，爹你是沒看到，這小胖子平日裡膽小如鼠，結果在邊關可英勇了，好幾次要不是我跟在他身邊，他恐怕真的要死在虛空戰場，大概我從前對他的瞭解還不夠，所以誤以爲他很膽小。”
薛采薇頓了頓，又攤攤手道：“不過確實有些奇怪，他都賺了好幾萬的軍功了，但回來還是天天懨懨不樂，我也不知道他怎麼了。”
“這小子有自己的秘密，否則他在靈紋一途上沒道理走得這麼順風順水，這已經不是天賦能夠解釋的了。我以前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今關鍵時刻，你可得把他盯緊了。”紫定侯嚴肅道。
“沒問題！”薛采薇爽快地答應了，隨後神色又有些落寞：“說起阿仁，我又想起溫霂了，他不會……真的死了吧？商稟予他們都還好好的，溫霂就更沒道理死了啊？”
紫定侯悠悠地嘆了口氣：“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爲父是真的看不透，你也別爲他瞎操心了，收拾收拾就去南凰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