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筱溪猶豫了三天之後，撥通了李展鋒的電話。
彼時，是她大二剛開學，天空陰沉，下着小雨。
她站在街口，沒有打傘，看着人來人往，步履匆匆，忽然就想通了。
李展鋒接的很快，仔細聽的話，還能夠從他欣喜的聲音中覺察到一絲絲顫抖，“筱溪？”
沐筱溪垂着眼眸，盯着自己被泥水染髒的舊帆布鞋，輕聲說，“我嫁給你。”
李展鋒當即開心的笑道，“筱溪，我一定會好好對你。”
“嗯，”沐筱溪突然覺得有些難堪的無法開口，她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李伯母之前說好的事……”
李展鋒立刻就明白了，“筱溪你放心，我媽一定會說到做到的。”
那就沒什麼擔心的了。
“好，那就這樣吧。”
沐筱溪掛斷了電話。
她握着已經被潮流淘汰很久的鍵盤手機，揚起了頭，任雨水拍打在她的臉上。
苦澀一笑，她到底還是把自己給賣了。
如果按照在外面做那種兼職的室友介紹的價錢來說，她把自己賣的太便宜了。
八萬。
一次性付款，包終生。
但是她實在不想去出賣自己的身體來換錢，不如婚姻名正言順一些。
雖然，李展鋒比她大陸歲。
雖然，李展鋒離過婚。
雖然，李展鋒患有不孕不育症。
雖然，李展鋒在羅城連個房子都沒有。
雖然，沐筱溪一點兒也不喜歡他。
可是，這八萬塊錢對沐筱溪來說，是救命的錢。
她只能認了。
……
下午沒有課，和李伯母約好晚上詳談，沐筱溪就揹着書包去醫院看奶奶。
從一樓到三樓，遇到熟悉的護士，筱溪都很友好禮貌的跟大家打招呼，奶奶多病纏身，現在又要做透析，平時很受醫院的照顧。
大家在閒下來的時候，也會聊這個筱溪這個殘缺的家庭。
一家的重擔都壓在她一個剛滿20歲的小姑娘身上，很同情她的辛苦。
筱溪自然也知道。
但是衆生百態，有幸運的，就有不幸的。
她只是剛好處在不幸的那一波里。
這個命運安排的，誰都逃不了。
到了三樓，沐筱溪推開了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奶奶住的是八人間，加上陪護的，一個平方不大的屋子裡得擠20多個人，有時晚上睡不開了，還會在走廊裡打地鋪。
有時碰到突然急救的，死亡的，大家也都從一開始的害怕變得麻木。
醫院，原本就是一個吃人的地方。
“奶奶，我來了。”沐筱溪把從學校食堂裡打包的飯菜放在奶奶的牀頭櫃上。
可是，還沒等她說下一句話，沐奶奶就順手抄起枕邊還沒來得及收起的點滴瓶朝沐筱溪砸去。
沐筱溪下意識的往後一退，那點滴瓶扔到她的肩膀上，又掉在地上滾了幾圈。
那清脆的聲音讓沐筱溪的眼神有些怔。
但是又習慣了。
奶奶不喜歡她。
確切的說，是恨她。
“哎呀，老沐啊，你怎麼又朝孫女發火啊？”沐奶奶旁邊病牀上的王大媽看不過去了，嚷嚷道，“這滿屋子，有一個算一個，沒誰能比得上你家筱溪的，這要是我自個兒的孫女，我捧在手心裡都怕化了，就你，還總拿筱溪當仇人，有病可不是這麼個折騰人法的。”
其他人也跟着勸沐奶奶。
沐筱溪懂事乖巧，總是笑眯眯的，人又長得漂亮，念得還是正經大學的，沐奶奶住院以來的吃喝拉撒，她都是親自侍候，現在的小一輩哪有這麼不嫌麻煩，孝順老人的。
大家都覺得沐奶奶不知道惜福。
沐奶奶就跟沒聽見似的，一雙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仇恨，死死的瞪着沐筱溪。
要不是她下不來牀，恐怕就要直接上去揍她。
沐筱溪撿起地上的點滴瓶扔到了垃圾桶裡，又去洗了洗手，把飯菜倒進小飯盒裡。
她端着飯盒，紅着眼睛看着奶奶，沉默了一下，還是拜託了王大媽的女兒，“婷婷姐，麻煩你幫我餵我奶奶吃飯，我學校還有事……”
沐筱溪的聲音越來越小。
王婷婷趕緊過來拿過她手裡的飯盒，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你去吧，這裡交給我。”
“謝謝你。”沐筱溪不敢再去看奶奶，頭也不回的跑出了病房。
身後，王大媽還在嘮嘮叨叨，“筱溪這是怕自己喂她奶奶，她奶奶把飯菜扔了啊……”
……
出病房後，沐筱溪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緩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心裡的疼痛慢慢的減輕了一些。
她去了醫生辦公室詢問奶奶的病情。
奶奶是尿毒症，現在除了透析就是等待換腎，別無他法。
不管哪一樣，都是一筆數目不小的費用。
到現在，她之前存的錢就已經花完了，要趕緊繼續繳費。
她的彩禮錢八萬塊也支撐不了多久，只能度過眼前這道坎而已。
沐筱溪從醫院裡出來之後，有一瞬間覺得天昏地暗。
漫無目的的走着，李展鋒的電話就打了進來，約她去家裡吃飯，沐筱溪應了。
李展鋒租的房子離她住的地方不遠。
這是她媽媽的房子，她媽媽懷着她嫁給了第二個丈夫，於是，她叫叔叔的男人，和他的母親，兒子就都住了進來。
也就是醫院的奶奶。
沐筱溪雖然知道空手去別人家不好，但是她現在兜裡剩下不到一百塊錢，想了想，還是厚着臉皮，兩手空空的上了樓。
門開後，李展鋒一臉喜色的讓她快進去。
說是一起吃飯，但是沐筱溪餘光看見餐桌上只有明顯上一頓吃過的排骨土豆，還有新拌的涼菜。
她沒說什麼。
李伯母看見她來了，倒是挺熱情的拉着她坐在椅子上，挑着土豆給她夾，一個勁兒的讓她多吃，再把排骨夾到自己兒子的碗裡。
李展鋒憨憨的笑，也給沐筱溪夾排骨。
沐筱溪不經意的看見李伯母瞪了李展鋒一眼，又放下了筷子。
她抿了抿脣。
“筱溪啊，”李伯母看着她嘆了口氣，道，“你家的情況，伯母也瞭解，我呢，就小鋒這麼一個兒子，雖說他爸沒的早，但他也是爭氣，在羅城這樣的地方送快遞，一個月也不少賺，這不，自己攢了八萬塊錢娶媳婦，都不用我幫忙。”
說到兒子，李伯母是一臉的自豪。
沐筱溪輕聲應和，“李大哥很踏實穩重。”
“這個當然，他的好啊，你也能看到，但是不是伯母挑剔，筱溪你這家啊，也是挺亂的了，你奶奶住院，你哥我就不說了，一天天也不務個正業，還有你媽……”
沐筱溪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李展鋒連忙給他媽使眼色，“媽，你說這個幹啥啊。”
李伯母笑了笑，“這很快咱們不就是一家人了嘛，筱溪跟你結婚，就是咱們李家的媳婦兒，女人一旦嫁人啊，對於孃家人來說就是外人了，你懂啥。”
沐筱溪捏了捏手，覺得手心冰涼。
“筱溪啊，你家那房子我記得是你媽媽的，現在改成你名字了嗎？”李伯母試探的問。
沐筱溪覺得胸口憋得生疼，她搖頭道，“沒有，那房子我媽說了留給我哥。”
“給他幹嘛啊，你是你媽的親閨女，他算啥啊，給他啥不讓他禍害了。”李伯母頓時就不願意了。
沐筱溪強撐道，“不管怎麼樣，他也管我媽媽叫媽媽那麼多年，還是個男孩子，以後娶媳婦了，沒個房子說不過去。”
李伯母一聽就皺眉了，剛要說話，那邊李展鋒就接過了話頭道，“筱溪，你放心，我肯定努力賺錢，早點兒給你買房子。”
沐筱溪笑了笑。
李伯母呵呵了兩聲，“其實不瞞你，筱溪，這八萬塊錢，小鋒也是打算要買房子的，但是你奶奶住院不是急用嗎？這就先給你拿出來了，現在結婚啊，可不像我們當初了，哪有給什麼彩禮的，誰家也不想賣女兒，你說是不是？”
沐筱溪感覺這屋子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了，她看着李伯母，很認真道，“伯母，既然你這麼清楚我家的事，那你也應該知道，沒有這八萬塊錢，我也不會跟李大哥結婚的，你們完全有時間去挑選一門不要彩禮的人家。”
李伯母生氣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李展鋒在中間做和事佬，“媽，筱溪沒別的意思，她這也是實話實說啊，如果不是沐奶奶的身體不好，我也沒有這個福氣能夠娶到筱溪啊。”
他性子憨厚耿直，這麼說也是發自肺腑的。
但是沐筱溪卻有些自責，“李大哥，我……”
李展鋒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筱溪，你不用多說，我都懂，”他又看向李伯母，“媽，你先把那八萬塊錢給筱溪，她急用呢。”
“急什麼啊，”李伯母沒好氣道，“不得先領了證啊，買房子還得先簽個合同省着被騙呢。”
沐筱溪難堪的不得了，“李伯母，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明天上午我就跟李大哥去領證，但是……”她微微皺了皺眉，心裡堵得厲害，“能不能先給我一半，我奶奶那邊等着繳費呢。”
……
沐筱溪包裡揹着四萬塊錢回到了自己家，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待了一會兒，憋了半天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她趕緊抹去。
不能哭。
就像是跑八百米一樣，如果一旦鬆懈了，就更堅持不下去了。
筱溪重新把錢裝好，又站了起來給奶奶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
正在衣櫃前拿着衣服，突然聽到客廳裡傳來動靜。
她心裡一慌，連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