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城的最西邊,地面上隆起一個好像墳冢一樣的東西。兩根巨大的立柱旁立兩側,上面雕刻着盤旋的娜迦塑像,身下的魚尾纏繞石柱而下,手中持握着長槍,眼睛向下俯視,給人一種不言而喻的威壓。
在克拉克的魔法吟唱之下,墳冢的表面,深海神殿巨大的石門鬆動,旋轉,最後完全開啓。
克拉克右手輕輕觸摸石壁上的機關,魂力從機關上傳導下去,門後道路上的海藍晶石亮起淡藍色的光芒。說道:“進去就是深海神殿了,跟我來吧。”
由於深海神殿下埋着娜迦女皇的骸骨,所以只有娜迦統治階層的人物,或者是跟隨的御下衛兵和祭祀纔可以進入,普通的貧民百姓沒有這個權利。
蘭斯跟在克拉克後面,裡面是一個螺旋而下的石階梯。直通深海神殿的所在地,水下數百米的地方。看不見頭的螺旋階梯,用了整整十多分鐘才走到出口。
當蘭斯跟着走進神殿裡的時候,瞬間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訝到了。神殿不僅是在數百米的海底下,而且還是用透明的琉璃建成,可以清楚地看到神殿外的深海景色。各種奇異的海底生物就在身旁遊蕩,發出怪異的光芒,看起來觸手可及。
深海神殿很大,目測大概能容納千人同時祭拜。而腳下的透明琉璃地板下,還沒有貼着海水,而是一個隔層,裡面擺着娜迦族信奉的神——娜迦女皇。
雖然只剩下了骸骨,卻還是能明顯看出娜迦女皇的身形比一般的娜迦還要大上四五倍,根本就是個巨型的怪物。即使只是看着擺成人形的娜迦女皇骸骨,都能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神選者,請把青晶女皇放置在那個座臺上吧。”克拉克用手指着前面一座娜迦女皇的巨大石像前的石座,看起來似乎通向底下存放骸骨的地方。
蘭斯表現出一副神聖而莊嚴的樣子,動作也十分的謹慎,就連召喚出青晶女皇放在石座上的時候,都刻意放慢了速度。即使這令他的手掌感覺都快要凍掉了,但爲了裝出神選者的樣子不露餡,還是得忍一忍。
將青晶女皇放置好了之後,祭祀們便對着青晶女皇吟誦着沉悶冗長而且又聽不懂的古代語言。祭祀完成之後,青晶女皇就要長久地被供奉在深海神殿裡,蘭斯的任務也在這一刻完成了。
在離去的時候,蘭斯的眼睛並沒有留戀在青晶女皇上,而是斜瞥了一眼克拉克,發現克拉克即使身子都轉過去了,卻還始終看着青晶女皇。從他的眼中,蘭斯看出了那一瞥掩藏不住的詭異欣喜。
順利將青晶女皇安置好了之後,克拉克爲了慶祝青晶女皇的迴歸,在城中嘆息之樹下,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蘭斯毫無疑問地成爲了宴會的主角之一,因爲青晶女皇迴歸而欣喜的娜迦們也沒排斥這個人族的少年,就好想把他暫時當做了自己人一樣,一杯杯酒使勁地灌上去。
宴會持續到深夜才結束,許多娜迦都醉得不成樣子,本來走路就是用尾巴扭來扭去,喝醉之後扭得更厲害,感覺整個身子隨時都有可能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在所有人都回到自己家中躺在牀上睡死過去的時候,寂靜的廣場上卻飄着白影。那是克拉克被風吹得舞動的衣袖,因爲他一直都只喝茶,即使在宴會上也是滴酒不沾,所以此時看起來仍是十分的清醒。
他來到深海神殿,一步步慢慢走進供奉在神殿中央石座上的青晶女皇,平日裡一直溫文儒雅的他,此時雙手竟然因爲激動而有一些顫抖。
“那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克拉克頓了頓,緩緩地回過身來,看見身後站着的人,赫然是一頭銀髮的蘭斯。
“你怎麼也沒睡,我看你在宴會上喝了不少酒,看起來竟然還那麼精神,果然人族的酒量都是很不錯啊。”克拉克仍是那般柔雅地說道,臉上露出淺淺的笑。
蘭斯倚在入口的牆壁上,雙手交疊在胸前,閉着眼睛壞笑道:“其實我的酒量並不怎麼樣,只不過被一個朋友帶去酒館灌酒多了,學會了一點偷天換日的伎倆而已。”
他口中所說的朋友,毫無疑問就是萊特。在克雷蒂姆的時候,只要有點空閒,萊特都會找上蘭斯去酒館喝上一晚。那麼多次下來,蘭斯也學會了看起來好想喝進去,實際上卻漏出去的小伎倆,以騙過萊特的灌酒。
“你那麼晚,來這裡是想要做什麼。”蘭斯問道。
克拉克繞着青晶女皇走了一圈,用欣賞的眼神看着,說道:“我來這裡只是想要仔細看一下青晶女皇的樣子而已。”
“只是看一下嗎?我認爲恐怕不只是這樣而已吧。”蘭斯說道,語氣裡充滿了懷疑,卻還帶着兩三分肯定的味道。
克拉克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之色,但迅速地掩藏在他文雅的外表之下,淡淡地笑着說道:“爲什麼這麼說。”
蘭斯兩眼銳利地盯着克拉克看,說道:“你在居住在潮汐城的二十年中,前十年全心專注研究魔法。其中,肯定包括了亡靈魔法吧。”
克拉克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神好像帶着刀子,重新打量了蘭斯一番,坦白道:“沒錯,我確實花了不少時間研究亡靈魔法。你能知道這一點,那應該還知道不少事情吧。”
“你表面上與皇帝米薩爾協商,以青晶女皇作爲和解的媒介。但你其實只是想要得到青晶女皇,然後截住月亮湖水的力量,配以亡靈魔法,將娜迦女皇復活,然後再掀起戰爭,沒錯吧。”蘭斯逐字逐句地說道。
在對戰木精靈的時候,他把青晶女皇插入水中的瞬間,就感受到了無數怨靈攜帶着強大的魂力涌進青晶女皇裡。從那時候開始,便覺得這一切有些怪異。
“看來雖然你不是真正的神選者,但也不是一般人。人族少年,讓我看看你的能耐有多大,還知道些什麼?”克拉克默認了蘭斯所說的事實,卻沒有因爲被揭穿而表現出任何的憤怒,反而是淡雅地笑問。
他們兩人僅見過幾次面,一同逛了下潮汐城,蘭斯就能推測出那麼多的事情,克拉克不由地正視起蘭斯來。之前的恭敬完全是出於對使者身份的僞裝,但此時是從心底裡認爲他不是一般人。
“你成爲娜迦族的首領,想要掀起戰爭,應該是與將軍萊尼的女兒,卡米拉有關吧。”蘭斯的肩膀離開了牆壁,身子站直了起來,說道:“你在教堂裡禱告時所拿着的新月項鍊,我在萊尼的佩劍上也同樣見過,是他們家的家徽。”
克拉克閉上眼睛,坦然地笑着,說道:“看來以後進入我房間裡講堂的人,不僅要規定不可以發出聲音打擾我,還得規定不能亂看呢。”
他慢慢睜開眼睛,流露出淡淡的傷感,想起了二十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當年他在成爲卡米拉的聲樂老師,在一年的音樂教學之中,兩人日久生情。可隨後就爆發了精靈族和娜迦族的惡戰,克拉克決意要回潮汐城,即使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樂師,但決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娜迦們就這樣死去。
而卡拉米也決定要離開將軍府,與卡拉克前往潮汐城。
這一年之中,卡米拉從克拉克口中瞭解到了不少娜迦族的事情,覺得娜迦也並不像其他精靈們所說的那樣兇殘嗜血的怪物,而是與她一樣擁有喜怒哀樂的生物。
生性善良的卡米拉便決定與克拉克一起,幫助娜迦族挺過精靈族的掃蕩。於是她通過將軍女兒的身份,偷盜了軍事機密。娜迦族也因此沒有再潮汐城內的最終戰裡被屠滅殆盡。
然而在潮汐城之戰中,萊尼知道之後,認爲肯定是克拉克誘拐了卡米拉,十分憤怒。在亂軍之中,他找到了與卡米拉在一起的克拉克,便直奔而去,一劍刺向了克拉克。
最終,這把劍沒有刺穿克拉克的胸膛,卻浸染了卡米拉的鮮血。兩人的仇恨,在這個時候深深埋在了心裡。
萊尼一直想要暗中阻止青晶女皇送回娜迦族,就是想要挑起戰事,在戰場上手刃自認爲害死他女兒的克拉克。
克拉克那麼多年,也從未忘記過萊尼奪取卡米拉生命的仇,花了二十年的時間,誓要帶領娜迦戰滅精靈族。那些醜陋的上層精靈們,根本不瞭解娜迦,也不瞭解卡米拉,這些迂腐的上層敗類,都應該死絕。
克拉克臉上露出怒意,這還是蘭斯第一次看見。
“你難道要爲了你的一己私仇,把無辜的娜迦子民帶去地獄嗎!”蘭斯有些憤怒質問道:“他們與你的仇恨根本沒有任何關係,你的仇恨,不僅會帶走萊尼的性命,也會帶走這些擁戴你的娜迦們的性命!”
克拉克笑出聲來,笑聲越來越大,帶着對蘭斯的嘲諷,說道:“試問艾琳大陸戰場上埋葬了多上君王將領的屍骨,他們有哪一個不是爲了一己私慾而殺伐四方,但仍舊有無數人忠心追隨,爲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成就他們萬古枯榮的霸業。”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染血的正義,更沒有不染血的復仇。”此時克拉克文弱的身軀,卻透着懾人的魄力,說道:“我雖然帶着自己的仇恨,但同時也肩負着他們的仇恨!”
蘭斯頓時啞口無言,面對克拉克的話語,他竟完全不知該如何反駁。或者是他內心放棄了反駁,只不過他仍未感受到而已。
看着無言以對的蘭斯,克拉克收回了怒顏,語氣變得平和,說道:“你只是單純被青晶女皇牽扯進來的使者,娜迦族與精靈族的仇恨和戰爭與你無關,你走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蘭斯深深地吸了口氣,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思緒,說道:“我是不會讓你復活娜迦女皇的。”
“人族的使者,你最好要明白你的境況。”克拉克輕輕嘆了口氣,仍舊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身上的秀氣,沒有因爲這緊繃的局面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