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採集冰寒蟲,石初櫻和二肥起了個大早。
又是一個雪天,好在只是霰雪如珠,並不是很大,只這樣的雪很溼,一旦起風那才叫一個冷!
北山之巔此時也是一片冰雪世界,白皚皚的積雪像棉花似地壓在山頂,樹木、河流全都如同蓋了厚厚的白棉被。
二肥歡喜地在雪地裡嗚嗷亂叫地奔跑、打滾兒,不多時,二肥就被幾隻受驚的雪白肥兔子吸引了去,嗚嗷叫着追逐而去。
石初櫻鄙視地瞧了它一眼,“有本事追雪狐去!你孃親我正好缺件白狐皮的大氅。追小兔子什麼的,有意思麼?!”
二肥纔不理他娘呢,難得出來玩兒,誰愛聽家長嘮叨啊。它東一撲、西一竄的,歡快地追逐着,原本一片寂靜的北山頓時被鬧得錦雞亂飛、狐兔亂跑,當真是北山的禍害來了!
石初櫻負手立在山顛,一身玄色閃銀繡粉紫薔薇花的大氅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一柄碧色寶劍懸在腰間,她的頭髮簡單束腦後,亮紫色的髮帶和絲絲縷縷的黑亮髮絲在風中飛揚。。。
如果此時有人見到,定然喝采一聲:好個神仙氣度!
石初櫻也是難得放開氣場,倒不是她不樂意,而是實在沒必要。在山下她就是個女兒、妻子和母親而已。
難道還能仗着一身特殊的本事,在這凡塵世界裡橫行天下,唯我獨尊,做出一幅君臨天下的樣子來?!她們師徒可都沒這個癮!
石初櫻掃視了一遍這冰雪之地,冰寒蟲在冰不在雪,而且必須細心感受和尋找,有它出現的地方一般會有冰寒蝶---一種靠吸食冰寒蟲身上的些微冰露過活的幾近透明的蝴蝶!
自然萬物,相輔相生,此消彼長,總有相處之道,即便是在萬物沉寂的冰天雪地裡,也還是有能適應它的物種。
冰寒蟲伏於冰面,幾乎與冰融爲一體,很難辨別,倒是尋找冰寒蝶相對容易些,畢竟它偶爾還出來飛一飛,晾晾翅膀的。
這冰寒蟲體態肥壯,長成的有指肚大小,身體呈晶瑩的半透明狀,它會長時間伏在冰雪中,吸食冰雪精華,還能把自己養的肥肥胖胖的。又因它本身就生於冰,育於霜雪,自然是不懼寒冷的。只要不被採集掉,它們的壽命將於身邊的環境一般長久。。。
冰寒蟲吸食冰雪後在身體裡會形成粘稠的半透明狀物質,石初櫻把這種東西叫做‘冰寒膠’。這‘冰寒膠’似冰似水,累積的非常緩慢,但功效卻十分強大,對一切的寒症和凍傷來說都是聖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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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初櫻在採集冰寒蟲的時候,楚漵也把兒子拜託給了無名道長看護着,自己騎着馬帶人往街上去。
“爺,咱們去哪兒啊?”因不是公事外出,侍電也隨意了許多,見他家將軍到了衚衕口卻端坐在馬上,好像不知道往哪兒去了的樣子,便出言詢問。
楚漵還真是一時沒想好往哪兒去才停下來的。
原本他打算去侍衛營的一個同僚那去打聽,現在想想似有不妥。畢竟鑄幣這等事是戶部和國庫的事,跟宗室倒搭不上什麼明處的干係,貿然去探問,反而不好。。。
如此思索了一番,楚漵勒轉馬頭,一揚眉頭道:“走,找蝴蝶去!”
主僕幾個披着小雪珠一路往顧家所在的四井子衚衕去。
今年正月十五的燈會停了,難得顧夢蝶也能在家過個好年,前一陣子忙完了,得了空閒就和他的寶刀親近。他的寶刀就是石初櫻酬謝他的那把,可把他給歡喜壞了,用他娘和他媳婦的話說,‘就差摟着睡覺了’。
顧夢蝶纔不在乎她們怎麼說呢,女人,沒見識!當然不包括送他寶刀的女人。
聽聞楚漵來訪,顧夢蝶邪魅的長眉一挑,丟了句:這可難得!便把寶刀入了鞘,親自迎了楚漵進書房來。
顧夢蝶眼瞧着侍電小心地接過楚漵的斗笠和蓑衣,在廊下輕輕抖了抖,只見原本覆蓋在蓑衣上的雪珠就都紛紛落了下去,竟是一點都沒溼到的。
在低頭看看楚漵腳上套的‘草鞋’,不由嘖嘖有聲,“你小子這福氣啊。。。嘖嘖,打小是把別人沒吃過的苦全吃了,這會兒倒是都找補回來了。”
“你羨慕啦?我大姨姐還沒嫁人,不過,你是沒這個機會了!”楚漵嫌棄地打量了顧夢蝶一眼,自古走進屋子裡去。
“我說你這人噯,有這麼戳人心窩子的麼?”顧夢蝶追了進去,順便把門給關上,喊道:“誰都不許進來,不然掉了耳朵,鼻子的自己按去!”
小廝們都自發躲得遠遠的,沒法子,這兄弟倆一見面必須先打一架,刀風劍氣都是實實在在的,往前湊而遭殃了的可不是沒有。。。
這不,又開始了!
兩人自光屁股穿開襠褲起就一起玩大的,即便後來楚漵上山學藝去了,可每次回來也照樣跟顧夢蝶幾個泡在一起胡鬧,打馬遊街也沒少幹了,這樣的友誼那是割腦袋都割不斷的。
兩人打了一架過了癮,發散了一下過剩的精力,顧夢蝶跌坐在椅子上,毫無形象地牛飲一盞茶,這才平息了喘息,道:“你這功力進步不小啊!嘖嘖,別是你媳婦的功勞罷!”
楚漵也飲了兩口茶,嫌棄地丟開了去,朝門外喊了侍電:“泡茶去!”
“嘖嘖!這慣的,我這茶可是東市大街上最好的茶葉行孝敬來的,據說比那個喝得都好。”說着,顧夢蝶手指往上指了指,楚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呵呵,那也看跟誰的比!”楚漵一句話撂倒了顧夢蝶,他哀號一聲趴在了椅子扶手上,指着楚漵道:“我就知道你是來氣我的,趕明個我去找嫂子去討兩包來,也氣死你!”
侍電和一個小廝端了茶具和開水壺來,這裡他也是常客,倒不客氣,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小盒茶葉,輕輕打開蓋子,抖了一些到兩個細白瓷的茶碗裡,衝了開水進去,頓時一個無法言表的清冽茶香嫋嫋散發了出來。。。
“這是。。。”顧夢蝶忽地站起身,卻忘了自己還翹着腿,差點跌了下去,好在他功夫好,自己挽救了自己。
“這是冬茶,冬天的雲露茶!”這是石初櫻和無名道長冬天慣用的茶,因冬天的雲露茶數量相對少,也難採,以往石初櫻倒沒捨得拿出來用。
如今有了木華這個小東西,這等冬茶還不夠它嫌棄的,石初櫻只好帶下山來自己喝了。
顧夢蝶轟走了下人,免得他們的污濁氣味把好茶給玷污了,這才稀罕地品着雲露冬茶,放低了聲音說話,“今個兒是那股風啊?你不在家帶孩子,哄媳婦,倒有空來我這小門戶來了?”
楚漵也動了動耳朵,見附近確實無人,這才招招手,待顧夢蝶附耳過來,嘀嘀咕咕把事情說了。
顧夢蝶自詡堂堂五城兵馬司東城指揮使,他的活兒也幹得漂亮,地位穩穩當當的,市面上的消息還是無比靈通的,此番聽了楚漵的話還是瞪大了眼睛:他居然不知道!
兩個好友你瞪着我、我瞧着你,好半天,顧夢蝶才咬着牙低聲道:“這可是真的?”
楚漵好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我要是知道真假還來問你?”
顧夢蝶坐了回去,扶額細細想了想,突然把茶水一口乾掉,起身道:“你揣上你這好茶,咱們也別獨享,給我爹嚐嚐去!”
楚漵一擡眼角,兩人微微點了點頭,楚漵喊了侍電過來,問他要茶。
侍電再不樂意也知道這倆人根本就是穿一條褲子的,直接把剩下的大半盒都給了楚漵,只口裡還唸叨着:“咱可就剩下這些啦,再想喝得問夫人求了!”
顧探花能被點爲探花,自然是才貌都不俗的,琴棋書畫不在話下,品茶更是必須的雅好。因此,得了這好茶自是欣喜若狂的。所以沒過多久,顧府的下人就見探花郎興奮地捧了一小包茶葉頂着雪出門了。
顧夢蝶喊不住他爹,還特地借了楚漵的蓑衣給他爹穿,真是一點不吃虧!
臨近中午,楚漵被顧夢蝶留了飯,好在飯後沒多久,顧探花就吃飽喝足回府了,能跟好友一起分享好茶,顯然他也是受到了款待了,雖然不能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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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府的外書房裡
顧探花一反外人面前的歡喜,而是臉色凝重,他負手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才招呼兩個晚輩坐下說話。
“賢侄的消息沒錯!”他先肯定了一句,又伸手朝兒子擺了擺,讓他少安毋躁,然後道:“新制錢的樣錢已經獲得通過,今年三月第一批官俸和爵祿都會用新制錢發放。”
楚漵兩個互相看了一眼,都沒說話。
顧探花點點頭,繼續道:“咱們現在的制錢是從前朝流傳下來的樣式,說起來只有‘一文錢’。
這次的新制錢戶部醞釀了許久,最終定了幾等:有一文、十文、二十文三種。以後出門帶一吊錢就輕省多了。”他踱到書案前坐了下來,慢慢飲一口茶。
這話怎麼聽都是好話,可屋子裡誰也沒見到顧探花臉上有什麼喜色。
顧夢蝶忍不住問他爹:“可是有什麼不妥?”
顧探花‘嗯’了一聲,然後道:“聖上可能還會鑄造金幣和銀幣代替金銀,供大宗交易使用!”
“那不就是金餅子和銀餅子?”顧夢蝶低聲道。
這可不算稀奇,歷朝歷代的大戶人家都有傾金銀錁子的習慣,而且,金銀偏軟,可以壓成梅花樣式、葵花樣式,海棠樣式等等。
哪個小孩子手裡沒有幾荷包這樣的東西啊。。。
顧探花品了口茶,才漫聲道:“鑄幣可不是自家發賞錢,大量流通自然不一樣。不管是鑄造銅錢還是金銀錁子,火耗是一定存在的。”
“火耗?”楚漵和顧夢蝶都不由坐直了身子,望向顧探花。
“對,就是火耗。過年咱們傾金銀錁子也有火耗,赤金足銀還好,一兩隻收個三五錢,若是雜色銀子,火耗就不會少於一成,多的要兩成左右。這當中的空間就是利益,具體多少,就看上頭怎麼定了。
而且,金銀幣要能替代銀兩使用,就不能太軟,所以,金銀含量必然低於赤金足銀,到底含量多少,也很可作些文章。。。”
說着,他又似有所指地笑看着楚漵:“關鍵是,自家的金銀需的兌換了金銀幣才能使用。除非是一次超過五百兩的交易才能直接用金銀結算。”
這下楚漵和顧夢蝶對視一眼,都好像明白了什麼。。。
顧夢蝶邪魅一笑,朝楚漵道:“不是兄弟貶低你,就你那點家財,用不着擔心這個罷?!”他們那麼熟,楚漵有幾兩他還不知道麼?
楚漵哼了他一鼻子,懶得跟這人搭腔。
顧探花倒是笑道:“你忘了他媳婦了?”
可不是麼!
顧夢蝶頓時摸了摸鼻子,楚漵媳婦光是弄幾粒藥就賺大發了,想想今年秋天竟賣的三粒‘萬毒消散’,可比去年的價碼還高!
更別說那新藥‘一線生機’了,那真是搶破了頭!
這哪裡是賣藥,分明是賣活命的機會啊!
顧夢蝶有些興災樂禍地拍着楚漵的肩膀,笑道:“嘖嘖!你媳婦可是賺大錢的人,我可聽說萬慈藥材行的凍瘡膏都賣斷了,什麼時候有了新貨,記得關照關照兄弟。我那幫子五城兵的弟兄可都凍掉耳朵啦!”
幾個人都知道這件事大有文章,很不適合在此深談,便止了話題,扯起了閒篇。
因楚漵提到忱哥兒啓蒙,不免說到石家的情況。顧探花倒是有些意外,沒想到轉來轉去,石家也是舊京的人。
他一臉回味的神情,道:“世事無常,真不曾想到啊,當初的銀杏衚衕還是挺有名聲的。我還記得,那時候一到了秋天,大家都愛往那邊去。碧藍的天空、金黃的銀杏葉、擺攤子賣白果的更是整條街都是。
還有的小姑娘賣好看的銀杏葉子,一文錢能買上許多片,粘成花箋,比竹葉還風雅清貴。。。
呵呵呵,如果沒有突然掉下來砸在頭上的臭臭的銀杏就更美好啦!”
顧夢蝶也是第一次聽他爹說起這些趣聞,只顧探花臉上的神思轉瞬即逝,又說起啓蒙的事情來。
“小孩子讀書,聰明一點,笨一點都不要緊,關鍵是找個好師傅。還要孩子自己有興趣讀。”
顧探花對此深有體會,他道:“想我們蝶兒小時候也是不愛讀書的,整日裡瘋玩兒,難得偷偷去了一趟‘倚雲樓’,連人家姑娘的詩詞都看不大明白,這才發奮讀書。。。”
“爹~”顧夢蝶都這般年紀了還被他爹說嘴,臉上很是有些發熱,又不是什麼榮光的事,好歹給兒子留點面子啊!
楚漵卻點點頭,接道:“世叔說的是,當年夢蝶可是下了苦功夫的,絞盡腦汁三天才憋出一首詩來。”後來還被‘倚雲樓’的花姐兒給嘲笑了,說他的詩像兒謠。。。
“你們、”顧夢蝶氣憤了,他不敢指他爹,就指着楚漵點了好幾下,乾脆又揪了楚漵去打架去了。
楚漵回到府裡已經是下半晌了。
石初櫻見到楚漵有些溼潤的衣裳,不由挑眉看向站在廊下等着問話的侍電。
侍電真是一臉無辜,這顧探花實在太不要臉了,借了人家的東西怎麼就不肯還了呢,害得他還得
被夫人責問。
楚漵也抽了下嘴角,指了指腳上,道:“好歹總算把鞋子保住了。”
要不是他跑得快,估計也得給扒下來,遇上這麼厚臉皮的他也拼不過了。
“以後再看不住東西,就把你的衣裳扒了送人!”石初櫻哼了哼,朝侍電發泄一通火氣,才放他回去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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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漵換了衣裳出來,見炕桌上擺着小笸籮,裡頭有幾條銀綠色的絲絛有些眼熟,拿起來瞧了瞧,跟櫻櫻給他系珠子的一樣,心下便大概有數了。不是給昭哥兒的,就是給忱哥兒的。
果然,石初櫻坐過來,招呼了楚漵一起坐下說話。
見玉露要上茶,楚漵連忙擺手阻止了,今天這茶可沒少喝,再喝晚上就不用睡覺了。
昭哥兒還沒睡,正躺在炕上跟二肥‘喔、喔、喔’地玩耍,楚漵探身過去,使勁兒親了一口,“兒子!想爹了沒?咱們舉高高!”說着把昭哥兒抱起來,往上稍微拋了拋。
昭哥兒頓時揮舞着小手,‘咯咯咯’地大笑起來,這個好玩兒,可以再高點!
兒子還太小,並不能拋多高,只是舉了幾下,楚漵就把兒子放回到小褥子上,自己低頭在兒子的小身子上拱來拱去。
昭哥兒十分無奈了,在小也有癢癢肉啊,小身子被他爹的大腦袋一蹭,可是癢得只剩下笑了。
(以下是正版讀者的福利)
作者有話要說: ===============正版讀者的福利:
他奮力用小手抓住他爹的頭髮,兩隻小腳也努力地踹着,可到底撼不動他爹,只能無奈地‘咯咯咯’笑個不停。
石初櫻見慣了這爺倆的瘋鬧,只瞟了一眼過去,便淡定地繼續編手裡的絲絛。直到二肥看不過去了,來扯她的衣襟,石初櫻才伸手把兒子從他爹的魔掌裡解救出來。
“昭哥兒玩兒累了吧?咱們吃飯飯可好?”石初櫻抱了兒子,帶着兒子他爹一道進了臥室,解了衣襟給兒子吃奶。
楚漵靠在暖榻上,一手支着頭,含笑看着石初櫻母子倆:櫻櫻美麗超逸,眉目漆黑,眸光水亮;兒子有一雙黑泠泠的大眼睛,藕節似的小胳膊腿兒更顯肥白可愛。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今天去了顧家。”他輕聲說道。
石初櫻擡眼看了過來,略一想便知道是哪個顧家,“嗯,有什麼說法?”
楚漵超她招招手,石初櫻扁扁嘴,還是抱着兒子挪了過去。
楚漵長臂一伸,把娘倆都攏在懷裡,撓了撓兒子的小腳丫,獲得了昭哥兒的一小腳踹。
石初櫻鄙視他,“到底要不要說?”又玩兒起兒子來了。
這人,簡直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