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小巷,暗夜中的小巷,幽深寂寞的小巷,有着令人發惡的濃香。
小巷深處的的一個小門忽然打開,唰唰的倒出一盆髒水,很清澈的髒水,沒有爛菜葉,沒有西瓜皮。
有的只是劣質胭脂的玫紅!
一個人就站在小巷的入口處,凝望着小巷,本來也什麼都看不到的黑暗巷子,他能看到什麼?
他什麼也看不到!
這個人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一步一個腳印,穩重而遲緩,走了很久很久,就像似走了三年的時光,卻還是走不到盡頭。
這個人忽然停下了,因爲他已走到小門的前面了,門扉輕掖着。
從門扉的縫隙中還能聽到前院的繁華,可是繁華即將落幕。
他沒有進去,只是靠在了側面的牆上,靜靜地,沒有絲毫聲息。
他已放下了所有的戒心、防備,因爲只有在這裡他纔可以像一個普通人一樣,享受這難得的感覺!
想念的感覺!
思念,卻只能想念。
思念爲什麼只能想念,既然思念某個人的時候爲什麼不去找她呢,爲什麼要在這黑暗中自苦自憐呢?
因爲你不是流雲亦!
也只因爲他是流雲亦。
流雲亦有流雲亦的悲傷,你卻沒有;流雲亦有流雲亦的痛楚,你卻沒有;流雲亦有流雲亦的孤傲,而你也沒有!
好久好久,流雲亦就這麼靠着牆,沒有一個動作,不變換一個表情,聽着繁華中的吶喊,聽着落幕後的私語。
小門忽然打開了,沒有任何前兆。
流雲亦自幻夢中驚醒過來,莫然轉頭看向開門之人。
這是一個女子,透過門內的微光,可以看出她穿着一身淡綠的衣服,手裡端着一盆水,輕輕看了下外面,沒有看到角落的流雲亦,將水倒了。正欲轉身返回的時候忽然看到旁邊有一雙明亮的雙眸正在怔怔的望着自己。
很熟悉的目光,堅強而憂傷。
流雲亦已徹底震驚,忽然又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心中所有的思念早已崩潰,只剩下了無盡的渴望,渴望着將眼前的人兒緊緊抱在懷裡,永不放鬆。
沒有人會猜到,即使流雲亦也不會想到,這個人爲什麼會是秦雪薇!
兩個人深深凝望着彼此,只是爲了想要看清楚各自的心。
自己的心竟然需要從別人的身上看清楚!
時間似乎已凝固在一剎,這一剎竟成了永恆!
似乎不甘於這可怕的沉默,秦雪薇向外走了一步道:“你還好嗎?”
你還好嗎?
本來是有很多話的,爲什麼只有四個字?可憐的四個字。
燈光全部灑在了秦雪薇的臉上,那是一種莫名的美麗。
他的黛眉微垂,眼睛明亮卻閃着憂鬱的神色,臉上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病態白,身上的衣服好像僅僅掛在了身體上。
她似乎瘦了。
思念和追悔都會使人身心俱疲,這個人一定不會吃飽喝足,然後白白胖胖。
流雲亦嗓子好像已被什麼堵上了,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了。
“很好,你呢?”流雲亦終於說出了四個字。
又是四個字,很可笑的四個字。
秦雪薇笑了,但卻不是可笑的笑。
她笑的很美麗,夜光中的這種美麗真的無法形容,所以只能用美麗來形容。
秦雪薇卻沒有回答這很可笑的四個字而是問道:“傷好了嗎?”
“好了”,流雲亦道。
“後天我就要離開這裡了,香兒我已替她找了個好婆家”,秦雪薇輕輕的道來,沒有一絲拘謹。
流雲亦本想多說點,可是嘴張開後只說了一句:“嗯,我知道。”
你可知道一個人心中有千萬語的時候,卻說不出來甚至是不敢說出來的時候將是怎樣一種感受,你可曾體會過?
“後天王叔會把我送回香巴拉,”她的臉上似乎露出了嚮往的目光,神聖而遙遠。
流雲亦似乎不敢再望着這樣的目光,他的頭忽然底下說道:“等我將殺你父母的兇手找到,然後......”
流雲亦卻沒有說下去,因爲他不知道然後會是什麼樣的。
可秦雪薇似乎不放過他:“然後怎麼?”
然後,然後?多久纔是然後,然後又會怎樣?
流雲亦回答不出來。
秦雪薇似乎自嘲的笑了笑,轉身走進了門內,關上了門。
秦雪薇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內,流雲亦卻還在那站着,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站着,就像一個木雕的人偶痛苦的孤獨着。
還是這個小飯店,還是那張桌子,同樣的還是那個人喝着同樣的劣酒。
店老闆已經見怪不怪了,江湖中有很多這樣的俠客,聽說每個人都有點臭脾氣,老闆將客人所要的東西放到桌子上後就不再管了。
由於今天晚上是秦雪薇退隱青樓的日子,所以不一會兒小酒館裡就已做坐滿了來自****的人。
秦雪薇的名聲竟已傳遍大江南北,可喜還是可嘆!
所有人的話題都是秦雪薇。
“聽說秦雪薇是詩書禮儀之家出身,只不過是後來家道中落,纔不得不委身青樓,藉以勉強過活,真是可惜”,傍邊的桌上有人說道。
又有人說道:“你們有誰當面聽過秦雪薇的仙韻嗎。”
只見桌面上的人都搖頭後,紛紛都露出傾聽的神色後,這人又道:“那還是三年前的事了,當時我還是得一朋友的幫忙才得以聽到秦雪薇的琴音,哦,那年不是邪教圍攻崑崙山麼。”
桌面衆人紛紛起鬨道:“龔老大,你快講講當時留香苑的情景,不要岔開話題。”
只見附近桌子的人也對這邊龔老大的談論露出了凝聽的神色。
龔老大目光一轉,見所有人目光都在這邊故意淡淡道:“先不說當日的琴音與情景了,就說那秦雪薇的容貌吧,那真是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之貌,比古時的昭君還美呢。”
龔老大見衆人都露出迷醉的眼神又驚詫的問道:“你們都沒有見過秦雪薇?”
只見衆人搖頭晃腦都說沒見過,龔老大不無感嘆地說:“那真是可惜了,她明日這一走,只怕你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龔老大正欲再說,卻只聽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你見過昭君,怎麼知道秦雪薇比她還美?”
衆人見有人打斷龔老大的話紛紛扭頭看向門口,只見站着一年輕人,衣着華貴,朔方城雖不算冷也不太熱,可他手裡卻還是輕搖着一把摺扇。
此人正是蜀中青城派少主駱君芳。
龔老大一時語塞。
駱君芳又接着道:“在這裡只有一個人既見過秦雪薇,又聽過她的琴音,唯一一個可以評價她的人,那就是他”,說完一揮摺扇已指向了角落處了一個人。
這個人正在側着臉,望着窗外發呆,此人穿着一身破布長沙,對衆人的討論不理不睬。
本來來這個小飯店都是些江湖上無錢無勢的人,像富家子弟,貴族公子那會來這種地方,所以這些人也沒有在乎這個人的穿着卻對他好奇起來了。
駱君芳徑直走到這個人的桌上也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就坐下了,低聲道:“流雲教主爲什麼總是喜歡喝悶酒呢,找個人一塊喝多好”,說着就給自己倒一杯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不錯,此人正是流雲亦。
這時只見那個龔老大走到流雲亦旁邊說道:“這位兄弟,既然你見過秦雪薇,那就給大家講講吧。”
流雲亦本不想招呼此人,卻見駱君芳促狹的說道:“你不是還摸過秦雪薇的琴呢,說說。”
衆人也紛紛附和着說道:說說嘛!
流雲亦怒視駱君芳道:“我不知道”。
龔老大卻不放鬆走到流雲亦桌邊道:“兄弟,說說,這頓酒哥請了。”
流雲亦微微一皺眉,不動聲色道:“我沒見過秦雪薇,更沒有摸過她的琴。”
龔老大似乎見流雲亦不給面子,恥笑道:“是沒摸過她的琴是摸上了牀吧,大家說是不是?哈哈”,自己說完都禁不住大笑起來了。
衆人也跟着一片鬨堂大笑。
就在衆人大笑的瞬間,只聽的嘭的一聲響,接着就是桌子碎裂的聲音,衆人忙扭頭看去,只見龔老大正在碎裂的木頭中痛苦的掙扎着。
流雲亦沒有管龔老大的死活,對駱君芳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駱君芳卻不慌不忙,手中摺扇輕輕扇了兩下道:“我沒想怎麼樣啊,只是和大家說實話而已罷了,你又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呢。”
這時桌子旁又走過一人,拱手對着流雲亦道:“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此人劍眉俊目,英氣逼人,一襲錦衣,腰懸長劍,劍柄上鑲嵌着圓月形的玉石,劍鞘上還嵌刻着五個字:明月多無情。
流雲亦沒有回答此人的話,卻只是自顧吃酒。
駱君芳對來人道:“這人就是這一副臭脾氣,無情公子不要見怪。”
無情公子道:“這位應是青城少主駱君芳吧?”
駱君芳道:“正是在下。”
無情公子道:“駱少主何以識得在下?”
駱君芳哈哈一笑道:“天下何人不識得 “明月多無情 ”的無情公子。”
無情公子道:“見笑,見笑。”
二人一番寒暄,互道敬仰完畢。
無情公子向駱君芳問道:“這位兄臺是?”
駱君芳忽然悄悄對無情公子道:“他複姓流雲。”
無情公子忽然已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流雲亦,喃喃道:“難道他是?”
本來中原幾乎就沒有複姓流雲的,聽到有姓流雲的不用猜也可以知道是光明教的兩大教主流雲亦和流雲卓其中一人。
駱君芳卻不等無情公子說出來已大聲道:“對,他就是光明教教主流雲亦。”
不止無情公子震驚不已,飯店中聽到這句話的人都驚駭莫名。
江湖傳言三年前崑崙之戰,流雲亦以孤身一人力戰算禪宗法宏大師在內的六大高手,最後致六大高手兩死兩傷,禪宗法宏大師就死在此次戰役中。更何況不久前江湖中發出通告,欲召開武林大會共同剷除邪教異徒流雲亦,江湖上已是風聲鶴唳。
突然間發現這個罪魁禍首就在每個人的眼前,哪能不大驚失色呢!
剛從地上爬起來正準備糾集人手找流雲亦算賬的龔老大在聽到流雲亦三個字的時候忽然怔住了,上前也不是推門離去更不是,左右尷尬。
如今只要是還在江湖中走動的人幾乎就沒有人不知道流雲亦的傳說,更由於最近的武林大會的即將召開,流雲亦的聲名竟也如秦雪薇般的天下皆知了。
無情公子在震驚的一剎那後恢復鎮定向流雲亦問道:“敢問流雲教主是否真如駱少主所言識得秦雪薇小姐?”
想無情公子爲什麼在傳言中的邪教異徒面前如此問話,實乃對秦雪薇仰慕之極,想無情公子自四年前出道,一口寶劍使的爐火純青,更是年少多金,一表人才,深得天下美人的青睞,然都是些庸脂俗粉,偶爾雖有些江湖子女、富貴之女,也不得無情公子心扉,所以江湖才送一無情公子外號。
無情公子雖仰慕秦雪薇已久,然由於瑣事所擾,未曾前往朔方拜會。正值秦雪薇退隱之際,才放下手中之物,前來拜訪,也免去一樁遺憾。
江湖傳言秦雪薇有傾城之貌、傾國之才,而且潔身自好、淡泊名利,也不知江湖傳言是否屬實!
流雲亦見無情公子氣度非虛,也不甚厭煩,說道:“我不想談論秦雪薇,今晚你去後自知。”
無情公子露出少許失望道:“多謝流雲教主”,說完就走出了飯店。
飯店中人見無情公子走了,紛紛結賬趕快撒腿走人,沒有幾分鐘飯店中就剩下流雲亦和駱君芳二人了。
沉默了一會兒,流雲亦見駱君芳不說話,問道:“你究竟想怎樣?”
駱君芳輕輕抿了口杯中酒道:“我沒想怎麼樣,就是希望你揪出這個幕後黑手。”
流雲亦略帶疑惑道:“就這些?沒了?”
駱君芳道:“沒了。”
流雲亦堅定的道:“這個黑手我是一定會揪出來的,你放心,姑娘,我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纏着我了。”
駱君芳驚詫着摸摸了自己不知因何而發紅的臉龐,正要說話卻流雲亦已站起來對着老闆說道:“老闆,這頓酒錢和那張桌子的賠償這位公子付了”,說完就走出了門外。
老闆應道:“好的。”
駱君芳突然衝着流雲亦喊道:“你怎麼知道的?”
流雲亦頭也沒回道:“那有男人用的扇子會有女孩子的香氣呢?”
駱君芳聽完這句話臉色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