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見了百里雲是面生,但高大人卻是認識他的。
昔年高仕傑尚未入仕之時,百里雲這條木臂便是他在元帥面前的留名之作。
百里雲作爲劍客,失了右臂便相當於丟了修爲,其損失之大在他心裡自然留下來不可估量的落差。
但此人確實有着一副堅如頑石的心志,不但自己化解了積壓心中的憤怨失落,還令左手重拾了右臂的功法。
高仕傑向來敬重豪傑,更佩服百里雲的意志,於是費心挖神,爲百里雲造了這條實用且堅固的木臂。
就百里雲本人先前也裝過不少義肢,結果那些工藝低劣的玩意兒也就能掛點半吊子的美觀,倒真是高仕傑造的這條特別耐用,而且還有效填補了他缺失一臂的戰鬥力。
於是兩人就這麼結下了交情。
“滄海閣百里雲,特來相助。”百里雲拱手先禮,統首大人相迎而出,兩人雖然相見寥寥,但一碰面就跟熟人似的,也不甚拘謹。
百里雲跟着高仕傑湊到淨壇邊上,無需夜明珠的微弱光芒,便可瞧見猶如鏡中紅蓮一般的猩紅鳳火。
那鳳火較方纔已經闊了一圈的範圍,而又深在淨壇之中,大家又苦於沒有法子把它取出來。
不過也虧得此物炸在了淨壇裡,這若是在外頭失控的話,恐怕就不是黑一個金師院的問題了。
“是此物靈勢忽而猛增,突破了匣子的封印。”百里雲一眼便窺出了端倪。
“怎會突然如此?”
百里雲心中有所端倪,卻也說不清,便道:“勞煩準備一件水系的禁制之物,強度越大越好。”
高大人聞言便往邊上一招,“快去。”
正好上次百里雲炸金師院時拿易塵追的血畫的火符還剩着幾張,這會兒剛好可以用來做餌引裡頭的鳳火出來。
不過……有點露馬腳的風險。
“勞駕諸位退遠些,此物殺傷力極強,可別傷着諸位。”
這話沒人敢不聽,於是包括高統首在內的所有人全都乖乖退了老遠。
鐵副統首親自將百里雲要的水系禁制之物遞了過來,百里雲原本以爲怎麼說也得是個大傢伙,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盞單手便可捧起的燈。
百里雲稍有詫異的單手接過,發現此燈精緻的像件琉璃飾物,霜石琢成的燈罩通透斂光,雖然還沒有燈芯但其耀眼程度已經趕超了大家用於照明的夜明珠。
這玩意兒精緻的叫人可憐,半點也不像是百里雲口述的“高強度水系禁制之物”。
“這東西真的沒問題?”
高仕傑聞問,遙而作答道:“此物以精淨霜石所煉,又在淨壇中純化了七七四十九天,水性純澈,又爲控火馭火之燈,確爲院中制火最強之物。”
百里雲又打量了一眼這玩意兒純潔精緻的模樣,感官上雖然還是覺着有點湊合但還是選擇了相信經驗老道的統首大人的判斷。
百里雲指尖夾了一張疊了幾折的血符,符上靈絲悠悠繞繞鑽入剔透的霜石燈中,壇中之火,蠢蠢隱動。
——
紫魅一枚寒針下去,易塵追果然老實了,定躺着不動,連呼吸也不甚明顯,若非還有心跳的話,璃月真的差點就要哭喪了。
那枚霜針確是剔透如冰,定在易塵追眉心,不動聲色的將他體內的燃骨之火給壓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枚霜針徹底融入了易塵追體內,在他眉間留了一枚硃砂似的血點,映着當頭照的月光,襯着他近乎紙白的面色竟十分灼目。
應着那冰涼之感,易塵追終於從不知延續了多久的混沌裡拽回了神識,繼而便睜眼,在瞧清身旁幾人之前,卻是先被那輪明月牽扯了思緒。
剛纔的混沌仿若一場噩夢,但此刻醒來,夢中所見已所剩無幾,唯有不知時挪幾何的滄桑幽鬱的澱在心裡,以至於他瞧着這輪明月竟莫名有種隔世之感。
“塵追哥哥!”璃月一見他醒便捺不住急切的撲了過來,突然壓了易塵追傷口一陣劇痛,愣是把他僅存的一點恍惚也給趕沒了。
璃月大概也反應過來她似乎觸痛了易塵追,正驚慌着起身,易塵追卻柔柔捧住了她的後腦,一如既往的笑得很溫和。
卻因有那雙針遺留的一枚血痣,他這素來溫和純良的笑容竟顯出了幾分妖冶之意。
璃影做不出璃月那麼關切的舉動,便只有暗暗舒回在她那顆掛了千鈞的心,不動聲色的回覆了表裡如一的冷漠平靜,道:“你沒事了?”
易塵追咬牙忍着傷痛坐起身來,感受了一下,才答:“嗯,沒事了。”
但見衆人的臉色都不大對勁,易塵追又小心翼翼的探道:“我剛剛……”
“你剛剛很危險……”
但具體怎樣危險,璃影不願多說。
鬼士也看得出璃影有意向易塵追隱瞞他體內的鬼星一事,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相信璃影對易塵追的瞭解在他之上,故也對此保持了沉默。
“公子可有哪裡不舒服?”
易塵追琢磨了一下——其實他哪裡都不舒服。
“沒什麼大事了。”易塵追倚樹坐好,下意識又擡眼瞧了明月,隱隱的,有種奇怪的感覺,“說起來,我們在這到底待了多久?”
鬼士本想作答,但一動脣,又不知如何開口,便頓住了。
先前在那不知爲何的建築裡一直忙於逃命,出來後易塵追又出了這麼一大危險,大家前後無閒的,還真沒留神在這待了多久。
這個問題又使衆人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那我們還是說點別的吧,趁現在似乎還不太危險。”易塵追打破了沉寂便接着講了下去:“此間詭異太多,若不將前後之事理順恐怕也難尋突破。”
璃影點了頭,便直接問璃月道:“月兒,你們是怎麼進入此地的?”
璃月兩手還拽着易塵追的袖,稍稍回憶了一下,便道:“我追着那位使者至此,當時他身邊散了很多殘甲,我以爲是他殺了鬼士。”
“所以那封信其實是你傳的?”易塵追驚而問,垂眼卻見璃月一臉茫然:“信?”
“不是嗎?”
“我在這裡很快就被他發現了,沒空寫信,所以只留了那些留影燭。”
“原來如此。後來呢?”
“我不是他的對手,後來師父趕到便和他交手,結果突然起了一陣大風,等我們再醒來時,就已經在這裡面了。”
易塵追聽罷,又挪眼瞧住鬼士,鬼士點了點頭,“我們也是這樣的情況。”
看來進入的情況大體相同。
“那在這裡面你們遇到了什麼?”
璃影瞧了紫魅一眼,紫魅卻並沒有參與談話的意思。
“先是遇到了那個使者,把他殺了之後發現他的屍體腐爛速度太快,就把他凍起來,本想在他身上找點線索,結果突然被鬼士襲擊。”
“就是我們後來擊敗的那個?”
璃月搖了搖頭,“一開始有五個,後來他們突然自相殘殺,我們趁亂逃開,沒走多久,又被其中一人趕上。”
“那剩下四人都被殺了嗎?”
璃月琢磨了一下,“大概吧,那人殺氣很重,留有鬥意,應該是戰後不久追過來的。”
易塵追下意識瞥了邊上的鬼士一眼,他對此似乎卻並沒有太多反應。
“人死後屍體迅速腐爛……這會是什麼原因?”易塵追問着,瞧住那鬼士,這次鬼士無需過多思忖便答道:“也許生前體內便種有蠱術,有些邪異的傀儡術亦可做到,還有一種可能……”將說最後一種可能時他頓了頓,有所疑豫,琢磨了片刻,才接着道:“最後一種可能性不大——早在北山君討伐入侵中原的東方妖國是繳獲的泠柳,此物寄生於凡靈體內以靈息骨血爲養,往往可在三個時辰之內將寄主生命吸進,被吸盡生命者往往只餘白骨。”
“三個時辰,時間短了點,而且那人是被殺死的吧?”
璃月點頭。
如此,就應該不是最後一種可能。
可惜那個西域使者的屍體被留在了那神秘的建築之內,再回去探明也不大理智。
如此,只好暫且作罷。
“還有,”璃月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便扯了扯易塵追的袖,道:“那個西域使者的氣息和後來襲擊我們的鬼士一樣。”
“也就是說,那個西域使者纔是最初被附體的人?”
“這麼說的話,那把我們引進來的也可能是他?”
這麼一推測,疑點倒是稍微對上頭了,可仍令人奇怪的是,逐月國哭死賴活的非要大黎出手撈他們一把,如果目的只是爲了把撈人的隊伍坑進這詭境裡殺掉的話,這目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雖然易塵追是元帥家的少爺,十五個鬼士戰力亦是不凡,但說到底,其實並沒有什麼十分特別到足以令西境人不惜千轉百繞也要坑死的人。
而且到底派誰領隊出使的決定權到底是把握在大黎的朝廷手中,逐月太子就算真是莫名其妙的想坑死易塵追,也實在沒法把握這難以掌控的變數。
可如果他壓根就沒有一個固定的目標的話,那就更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