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離前塵(六)

嵐溪發現,最近這幾日,凝光總是有些心不在焉,像是有了什麼心事。問他,他卻只是微笑,並不回答。

夜裡,她躺在他的懷中聽到他輾轉反側,再也忍不住,翻身起來。

“怎麼了?”他柔聲問道。

嵐溪嘟着嘴看着他:“睡不着。”

他笑了起來,坐起身來,道:“我的好娘子,是什麼讓你睡不着?”

嵐溪正色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凝光一愣,隨即伸出手去,捏住她的臉,學着她的樣子也嘟起嘴來:“你,該,不,是,以,爲,我,有,外,遇,了,吧?”他一字一頓地說着。

嵐溪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叫你不好好說話!”凝光捂住胸口,裝作受傷地呻 吟了起來。

“你我已是至親夫妻,難道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向我隱瞞嗎?”她湊了過去,在他耳邊柔聲問道。

凝光一怔,他看着她的眼睛,終於忍不住長嘆一聲,道:“傻姑娘,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道:“這幾日我收到消息,魔界有了異動,恐怕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嵐溪一驚,道:“那屍積長老不是已被你師傅封印了嗎?”

凝光點點頭,“上次我回淵離,已經確定了屍積已被師傅完全封印,這一次,恐怕是魔界的其他人物。”

“魔界的其他人物?可是,你不是說過,魔界已經覆滅了嗎?”

“的確如此,三百年前,仙魔兩界一場惡戰,死傷無數,魔界之主連同九大長老、十八天魔,盡數覆滅。三百年裡,魔族銷聲匿跡,無蹤可循,世人皆道這世上再無魔物。可……”

凝光看了看懷中的妻子:“可當日情形實在混亂,那魔界的術法又詭異異常,或許有一些高階魔物並未消散,只是陷入了沉睡而已。

“數十年前,我曾尋訪到一位魔界的長老,他便是在三百年前大戰中僥倖活下來的一員。他身受重傷陷入沉睡,兩百多年後被我意外喚醒,也是他讓我知道了‘戮仙’這個名字。”

“那他是不是就是你說的‘其他人物’?”

凝光搖搖頭:“被我喚醒那日,他便徹底煙消雲散了。”

嵐溪想了想:“那你的意思是,也許還有其他魔界的人像那位長老一樣活了下來?而且現在已經被什麼人喚醒了?”

“是否已經被人喚醒尚不知曉。只是代表着魔族的黑星已現,即使它還在沉睡之中,也應離覺醒之日不遠了。”凝光的神色凝重了起來,人間浩劫近在眼前。

嵐溪感到丈夫的不安,她擡起雙手,輕輕蓋住他正在出神的雙眼:“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的身邊。”她溫柔的說。

他身子一顫,一把將她的手拿開:“不!我絕不讓你身陷險境!”

她凝視着他的眼睛,緩慢而堅決地說道:“我是你,淵離派大弟子,凝光的妻子,我們有白首之約,發誓會不離不棄。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跟着你、陪着你!”

他看着她,胸中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

“你說過,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將愛我、護我。我信你,所以,千萬不要扔下我一個人,好嗎?”悲傷瀰漫在她眼中,抓緊了他的手冰冰涼涼。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她抱在懷裡,那麼緊,彷彿要將她完全揉碎。她含着淚,伏在他的肩上,對着他的肩頭狠狠一咬。

鑽心的疼痛穿了過來,他咬着牙承受着。待到疼痛稍減,他纔將她鬆開。他吻着她滿是淚痕的臉,將她裹入身下。

窗外的夜那麼黑那麼冷,但是因爲有你在我身邊,即便前面的路再漫長兇險,我都無所畏懼。

距衛城千里之遙的絕峰是這天下七大奇峰之一,自開天闢地以來便是人跡罕至之處。那絕峰高聳如雲,遠遠望去,就如一道巨大的石壁將這天地一分爲二,甚是壯觀。

絕峰之巔,是無邊無際的雲海,無論山下如何電閃雷鳴、傾盆大雨,雲海之上始終是晴空萬里,豔陽高照。

雲海深處,有一座形似龍騰的小山,它漂浮在雲海之上,四周再無其他山脈,彷彿大海之中的一個孤零零的小島。

凝光站在一朵祥雲上,朝着那座海中孤島不斷靠近。他摟緊了懷中的妻子,暗暗催動內力,持續地溫暖着她的身體。

“我們快到了,前面那便是淵離山了。”凝光在她耳邊柔聲說。

嵐溪擡起頭來,迎着刺骨的寒風,在水鏡中曾見過的那座仙山已經近在眼前。

不一會兒,祥雲的速度慢了下來,嵐溪感到自己緩緩下降,沒過多久腳便踩到了地面。她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經身在山中。

凝光將一粒藥丸喂入她嘴裡,囑咐道:“這山仙氣鼎盛,若非修仙之人恐怕難以承受。你將此藥含在口中,便能穩住心神。”

嵐溪乖乖照做,她拉緊了他的手,心中不自覺地忐忑起來。她環視四周,只見前方有兩塊巨大的青石相互交錯,青石下面,一條狹窄的石道蜿蜒向上。

凝光感覺到了她的忐忑,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別害怕,有我在。”

嵐溪點點頭。

在那雲霧繚繞的仙山之中,這對年輕夫婦一前一後,攜手相依,拾級而上。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後,石道漸漸寬了起來。沒過多久,忽見一名青衣道童出現在路旁。

見到凝光,道童先是一驚,然後拱手行禮道:“大師兄回來了。”樣子極是恭敬。

凝光微微點頭,問:“師父可出關了?”

“師父還在閉關中,派中事宜皆由凝海師兄處置。”

“凝海可在山上?”

“在的。”

“速帶我去見他。”

“這……”道童看了看嵐溪,顯得十分猶豫。

“可有不妥?”凝光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反倒是嵐溪有些緊張了起來。

“這……山中規矩,若無掌門同意,外人不得……”道童話音未落,只見凝光瞥了他一眼,他趕緊低下頭去,再不敢多語。

“不如我就在這裡等你。”嵐溪趕忙說道,“這裡是仙山,應該也沒有什麼野獸吧。”

凝光轉過頭,看着妻子,笑道:“也好,那我便在這裡陪你。”接着,他又轉過頭去,對那道童說:“你去告訴凝海,說我在此處,讓他速來見我。”

那道童怔了一怔,他看了看凝光面無表情的臉,連忙退了下去。

見那道童快速地走遠,嵐溪輕輕嘆了口氣,捏着凝光的臉說:“你這個大師兄架子還真大。平日裡你就是這麼欺負晚輩的?”

凝光在她鼻子上輕輕一刮:“誰叫他先欺負你。”

“人家是按規矩辦事,哪有欺負我。”嵐溪笑道。

凝光舉起牽着嵐溪的手,道:“看到你我如此模樣,竟還不明白,還擡出那食古不化的規矩,我這小師弟啊,實在是少了些眼色。昔日我在派中,因是大師兄,待人接物多少都會嚴厲些,他們早就已經習慣。特別是海師弟,他爲人寬厚,即使知道我是在爲難他,他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嵐溪“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啊,就是仗着自己資格老,仗着別人脾氣好。”

“你可是我的娘子,怎麼老幫着師弟們說話!”凝光酸溜溜地看着她。

嵐溪白了他一眼,“本來就是!”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遠處的雲霧中便有人影閃動,只見兩名道人姿態輕盈,正從山上緩緩下來。

近處一看,其中一人身着青衫,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另一人身着紫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見到夫婦二人,那青衫男子首先迎了上去,笑意盈盈地拱手道:“師兄來了。”紫衣少女卻面無表情,只是跟在他身後,默不作聲。

凝光笑着向嵐溪介紹道:“他就是我時常提起的海師弟。”

嵐溪點點頭,上前行禮,心想,這凝海師弟的年紀好像比凝光還要大些。

凝海趕緊躲到一旁,笑道:“嫂子的禮凝海可承受不起。”

嵐溪一張臉漲得通紅,她看向凝光,卻見他神色自如。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心想:“都是你擺的好架子!”

凝光又道:“這位是我們淵離派唯一的女弟子,凝雲。在全派之中,除了我和凝海,凝雲師妹便算得上是資歷最老了。”

嵐溪正要行禮,卻見那紫衣少女款款上前,注視着凝光,目光如炬,眼波如水,只聽她柔聲問道:“你說誰老?”

嵐溪一陣不悅,施了一半的禮停在了半空。

凝光卻神情自若,毫不在意,只見他大手一揮,一把將嵐溪擁在懷裡,道:“海師弟、雲師妹,這位便是我凝光的結髮之妻,嵐溪。”

凝海點了點頭,鄭重地施禮,道:“凝海攜淵離派上下感恩嫂子對我師兄的救命之恩。”凝雲在他身後,雖然臉色不悅,卻同樣恭敬地行禮。

“不,不用!”嵐溪沒想到兩人會如此,急忙擺手。

“凝光師兄乃我派柱石,嵐溪嫂子救我師兄,便是救我淵離一派。”凝海神情莊重,絲毫沒有戲謔誇張之意。

嵐溪看了看凝光,又看了看凝海凝雲二人,只好受下了這一禮。

行完禮後,凝海又道:“嫂子既已和我師兄有了白頭之約,且對我淵離一派又有救命之恩,就不必再顧忌山門規矩,與我們一同上山吧。”

凝光笑着,牽起嵐溪的手,拉着她,大搖大擺地朝山上走去。

凝海一愣,隨即笑着搖了搖頭,跟在他們身後。凝雲走在最後,看着夫婦二人親暱的模樣,神情黯然。

嵐溪跟着凝光一路向上,沒過多久,便進了一座道觀。這座道觀樸樸素素、整整潔潔,卻從裡到外透着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

果然是水鏡中顯示的地方,嵐溪暗想,這便是淵離派了麼。

凝光放開了拉着她的手,神情凝重。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走進了正殿。

淵離的正殿中沒有供奉神像,唯有天、地兩尊牌位擺放在正中,牌位之上,九大星辰靜靜閃耀,循軌而動。

凝光雙膝跪下,以弟子之禮叩拜天地星辰。嵐溪跟在他身後,也跪了下去,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待行完弟子禮,凝光扶着妻子站起身來。一名青衣道人走了過來,對凝光施禮道:“師兄、夫人,廂房已備好,請隨我來。”說完,便帶着二人去了東邊的客舍。

備好的廂房共有兩間,女舍和男舍各有一間。

“淵離是修仙門派,雖然門人可以娶妻生子,但山中有山中的禁忌,今晚你便在女舍這邊休息。”

嵐溪點了點頭。

凝光安頓好妻子便去了自己的廂房。一進門,就見凝海站在房中。

“師兄如此匆匆歸來可是有急事?”凝海問道。

凝光的神色沉重,他關好房門,催動念力,又在屋中設下一重絕密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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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是有大事發生。”凝海的神情也嚴肅了起來。

凝光道:“前日,我在人間打聽到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凝光看着凝海,緩緩吐出六個字:“黑星現,萬鬼哭。”

凝海吃了一驚,卻不是特別意外。

“看你的樣子好像並不意外?”凝光道。

凝海點點頭:“昨晚我以星宿占卜,已覺異常。沒想到今日你就帶來如此消息。”

“你占卜的星宿有何異常?”

“辰星下入,離星上出,金天不足,冥軌暗渡。人間怕是又有浩劫。”凝海看着凝光,忽然沉聲道:“師兄,你的主星‘賁禮’已現漸弱之勢。”

凝光一怔,隨即看向窗外,良久不語。

凝海道:“那日,你以自身元神爲引,祭出我派鎮山除魔咒,便已重傷在身。上次回來以後本可以藉助淵離山的仙氣好生恢復,可,因爲嫂子,你又急着下山……即使用本門的秘藥調養,你現在的身體也已經大不如前,本次,絕不可再擔除魔之責。”

凝光收回了目光,嘆道:“我這一生本就是爲修仙除魔而生,一百年前‘十荒’現世,我奉師命下山,結果卻……雖然引我學那魔功的屍積長老已被師父封印,但我曾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必定剷除‘十荒’。如今這魔教有了新的主人,海師弟,你叫我如何置身事外?”

凝海搖搖頭:“今時不同往日,師兄,如今你已是成婚之人。今日我看你與那嵐溪嫂子感情深厚,相信你們不久便會有孩兒,到了那時,你若是還如以前那般不顧自己,你讓嫂子和孩子怎麼辦?”

凝海的話猶如重拳,句句砸在凝光胸口,讓他又悶又痛,半天說不出話來。

“師兄,你可知師祖曾對你寄予厚望?”凝海又道,“當年師祖重傷離世,臨終前將你託付給師父,你可還記得?”

凝光臉上現出悲傷的神色,道:“師祖他老人家對我的恩情,我一生一世都不敢忘。”

“當日,師父領我與凝雲師妹,與那屍積長老大戰一場,雖將那魔物封印,可師父也身受重傷,不得不閉關修養。其實,在師父閉關之前確實有留話與你。”

凝光一驚:“你,你說師父有話留給我?!”

凝海點點頭:“師父閉關前曾單獨召見我,告知我本派一件大事,要我守口如瓶,只有到危及時刻,方可告知於你。”

凝光眉頭緊鎖,到底是何事,師父竟會如此慎重?

“師父說在他老人家閉關以後百年之內,淵離一脈必有一劫。此劫兇險萬分,非得由你才能化解。”

“非得由我才能化解?”

凝海點點頭,道:“那日,聽聞你與救你的女子定居衛城,我便料想你對她動了凡心……可師父的預言從未出錯,我只有召你上山,儘快爲你醫治傷勢。”

“仙凡有別,淵離不過數日,人間卻已半年。嵐溪只是一個凡人,她的生命對我們來說只是曇花一現。她……無法等我太久。”

凝海不由得長嘆一聲:“興許,這一切本就是註定的。沒有她,你便活不下來,你若不活,又如何封印屍積。然而屍積被封,你也有了俗念,再不復往昔……”

聽到此話,凝光笑了起來,道:“誰說我不復往昔?”

凝海一怔,只聽得凝光又道:“黑星雖現,但局勢尚不明朗,不如今夜你我合力,再佔一卦?”

今夜是上弦月,月亮早早地便出來了,掛在天空和萬千星辰交相輝映。

占星室的中央是一面寬大的銀盤,正好映照着上方的星空。

凝光和凝海兩人分別在占星室的兩個主位,盤腿而坐,念動咒訣。

“天地淨星,應變無停,包羅天地,身有光明。

使命玄虛,或沉或浮,昭昭其有,冥冥其無。”

在咒訣的催動下,那映照在銀盤中的點點星辰緩緩移動起來。

只見在那漆黑夜空中,一顆帶着深紅色光暈的黑色星辰漸漸從其他的星光中顯露了出來。它以極慢的速度移動着,從東向西,最後在星盤西南角的“渚位”停了下來。

那黑星的光芒極是微弱,只在“渚位”停留了瞬間,便失去了蹤跡。

見此情形,凝光和凝海皆是鬆了一口氣。

“這黑星雖現,卻還未現壯大之勢,或許這魔物依然傷勢沉重,尚未完全復甦。”凝海擦了擦額角的汗珠。雙人占星,極是耗力,但若不如此,也無法佔得如此詳細。

凝光卻不言語,只是盯着星盤上的“渚位”。半晌,他擡起頭來,對凝海說:“普通的‘渚位’一般是指海上的小島,可西南方向是惡土的砂原,這裡的‘渚位’難道是指……”

凝海點點頭,道:“正是三百年前,天青神君斬殺十八天魔之一的‘鬼蜮女衛’之地,那裡曾是一座靠魔氣維持的浮島,魔界覆滅之後,便落入凡間,與那砂原融爲一體。”

“鬼蜮女衛”麼……

凝光的眼睛眯了起來,那石壁上的圖畫,那名爲“戮仙”的魔功,正是這名曾被稱爲“鬼娘子”的天魔所創!

“師兄,你說這次的黑星是否就是她?”凝海問。

一抹殺意在凝光眼中閃過,他嘴角一揚,低聲道:“那樣最好。”

淵離山上的月亮似乎比在凡間看時更亮更大。

嵐溪趴在窗戶上,靜靜地欣賞這難得的風景。忽然一陣清風吹過,身着紫衣的凝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她注視着嵐溪的背影,冷冷地說:“小小凡人,竟也能與我隔室而臥。”

嵐溪一驚,連忙回過頭去。只見凝雲的臉在月光的照耀下冷豔動人。她本就是個精緻的美人,今晚的月色又多給她增添了幾分清冷的韻味。她看着她,竟一時失神。

見嵐溪並不回答,反而像被迷住了似的看着自己,凝雲心中一陣氣惱,她暗暗催動念力。清風掠過,嵐溪的嗓子突然劇痛了起來。她捂住喉嚨,表情痛苦。

凝雲微微一笑,道:“果然是個凡人,竟連如此簡單的法術都承受不住,真不知道凝光師兄覺得你哪點好。”

嵐溪看着她,日間凝雲對凝光溫言細語的情景又浮現在她眼前。“你果然……喜歡我夫君……”

“住口!”像被戳到痛處一般,凝雲低喝一聲,逼到嵐溪面前,“我與師兄朝夕相伴幾百年,你只不過認識他區區數日,憑什麼叫他夫君!”

嵐溪突然笑了起來:“我們拜過天地、入過洞房,他當然是我的夫君。”

凝雲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晌,才冷冷道:“你們凡人的一生不過是我淵離山中數月的時光,你雖與他拜過天地,但數月之後於他於我,你也不過只是一堆枯骨罷了。”

說着,將手一揮,解了嵐溪的術法。

嵐溪跪在地上,咳得厲害,這是她最不願去想的事情——她的一生,在他漫長的生命裡,的確只是曇花一現。

看到嵐溪露出悲傷的神色,凝雲臉上出現得意的笑容:“凡人就是凡人,即使討得了一時的便宜,最終也不過是徒勞一場。”

“那你呢?即使有幾百年、幾千年的歲月,對凝光而言,你也只是一個路人。”嵐溪擡起頭,嘲諷地看着她,“淵離仙山時光飛逝,你只過了短短數日,我卻與他在凡間生活了一年,在這一年之中,他從未提及過你。”

凝雲身子忽的一震,退了兩步,扶住牆壁:“你說他,他從未提及過我?”

嵐溪目光冰冷,並不回答。她看着眼前的紫衣少女,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悲涼:也許等我死後,過上百年、千年,我在他心中也和她一樣,存不了隻言片語。

清風吹過,紫衣女子消失不見,屋中又只剩下嵐溪一人。

她緩緩站了起來,繼續坐回牀邊看月亮。

月光清冷,她想了很多。比如,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死了以後凝光又會怎樣。當她想到幾百年以後,天上月亮還是這麼明亮,淵離山還是淵離山,凝光的模樣依然和今天一樣,毫無變化時,脣邊不覺揚起了一抹苦澀的微笑。

星盤西南的砂原是一片廣袤的大陸,在這裡,因爲氣候常年高溫炎熱,普通草木難以生長,只有那些生命力極強的低矮灌木和少數幾種特殊的苔蘚才能勉強存活。常年狂暴的風沙將山脈吹成砂礫,砂礫又將江河掩埋,斷絕了人類在此存活的希望。

凝光知道,那座曾經漂浮在空中的魔域之島就在這片沙海的最深處。星盤指示,那尚未成氣候的黑星便將在此處出現。

靠着星辰定位,凝光很快便鎖定了浮島的位置。他將嵐溪抱在懷裡,結出護體結界,踩着祥雲,只幾個時辰便到達了星盤上的“渚位”。

黃沙漫漫,在那永不停歇的風沙之中,依稀可見的建築物提示着二人,那座曾經大名鼎鼎的“砂之浮島”,此刻就在眼前。

凝光默唸咒訣,祭起術法,只見一陣青光閃過,那又幹又熱的狂風頓時停了下來。

“那是!”嵐溪一陣驚呼,只見漫漫沙海中,一座巨大的城堡在二人眼前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座數百丈高的尖頂建築,雖然已經被風沙侵蝕得面目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出當年鼎盛的樣子。它形似獸齒,狀如蜂巢。數千個房間密密麻麻地排列其中,各種兵器、刑具依稀可見,地上零落的枯骨、破碎的盔甲展現着三百年前那場戰事的慘烈。

嵐溪看着這殘破的景象,心中突然一陣抽搐。

“這裡曾是魔界鬼蜮的牢房和練兵場,三百年前的大戰,這裡是其中一個主戰場。”凝光說。他閉上眼睛,用念力探知着四周。

既然黑星象徵着魔族,那麼必然會有着和普通妖物不同的魔氣。

他聚氣凝神,意識化作萬千遊絲,在城堡的各個房間內仔細搜尋。

嵐溪站在一旁,不知爲何,心中越發忐忑了起來。她調整呼吸,努力穩住心神。

“在那裡。”

凝光睜開眼睛,看向城堡最上方的一個房間。

只見在那離地數百丈的地方,一個黑色的小屋突兀地立在城頂。

他抱起嵐溪,輕輕一躍,兩人便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騰向空中,片刻之間便已上了十數丈。

凝光身子彎曲,左腳順勢踏上一塊城牆,稍一借力,瞬間便又上了十數丈。反覆數十次,終於達到了那個黑色的房間。

“便是這裡了。”凝光一邊將嵐溪放下,一邊結出結界將她護住。他警惕地環視着四周,剛纔感應到的那一絲若有似無的魔氣就是從這房間中而來。

嵐溪緊張地注視着周圍,手中握緊了匕首。突然,她心中一顫,一種奇怪的感覺從腳底傳了上來。

凝光也感覺到了,那氣息陰森詭異,彷彿有什麼東西就要從腳下探出頭來。

他立刻催動念力,右手瞬間化爲刀刃,對着腳下的地板就是一擊!

轟——!

本就已經被風沙侵蝕鬆軟的地板應聲裂開,細密的沙子瞬間涌出,充滿了整個房間!

在那瀰漫的沙塵中,只見一股淡淡的黑氣如煙如霧,悠悠繞繞地騰在空中,彷彿正在打量着這兩個闖入者。

忽然,那黑氣一頓,化爲一道黑光,對着結界中的嵐溪衝了過去。

“啪——!”只聽得一聲悶響,一塊金盾擋住了黑光去路,將它擊得四散開來。

“日華流晶,月華流光,太玄落景,四景開明!”

霎時間,清風驟起,光華流轉。只見那滿屋的砂礫彷彿被一隻大手牽引,轉瞬之間便匯聚在了一起,結成一個小小的石球,“啪嗒”一聲落到地上。

在那石球落地的一瞬間,黑氣又重新聚攏,在那空蕩詭異的房間內,只見一根又細又長的黑色金屬凝在空中,微微閃耀,發出深紅色的光芒。

那是!嵐溪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見那黑色金屬映着屋外的陽光,發出森森的光芒。

“魔影針!”幾乎是同時,她心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和凝光一起,念出了它的名字。

那魔氣就是從這根針上傳來的嗎?

凝光收起刀刃,貼身結出一道結界,靠向魔影針。

只見這枚黑針懸在空中,一動不動,彷彿被凍住了似的。

凝光集中念力,試着感知那針中的氣息。嵐溪在一旁的結界中,緊張地看着他。

凝光的額上漸漸滲出汗珠,片刻之後,他收回了念力,踉蹌兩步,退到一旁。

“如何?”嵐溪趕忙上前,扶住他。

“上古黑氣,霸道至極。”凝光喘着氣,低聲道。心想,若是這黑氣的主人復甦,恐怕連那屍積長老也要退避三分。可鬼蜮女衛只是十八天魔之一,隸屬“天魔”,品階在“長老”之下,且“戍衛”之職又並非高階,……想到此處,凝光背脊一陣發麻,難道那即將顯現的“黑星”竟是比屍積還要凶煞的魔物?

正在這神思遊離的當口,一個人影突然從兩人身後顯現,他越過凝光,徑直向那枚魔影針撲了過去。

凝光一怔,立即飛身上前,祭出一道雷光,擋在黑影與黑針之間。

那黑影身姿極爲輕巧,就在快要碰到雷光時,雙腳一點,瞬間退了回來。

“是你!”嵐溪睜大的眼睛。只見在那密林中曾下令讓那狍獸襲擊自己的年輕男子正手持摺扇站在她和凝光面前。

眼見行蹤敗露,那男子面上一寒。他搖開摺扇,朝着二人使勁一揮,只見一道白光閃過,無數鮮血淋漓的人頭立刻從那扇中衝了出來,人頭們哭喊着、冷笑着、嚎叫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立刻充滿了整間屋子!

凝光不閃不避,擡起左手,金盾過處,血肉橫飛,那些可怖的人臉頓時化爲碎片,散落各處。

“你竟在這短短時日內殘害如此之多的生靈!”凝光怒道。

男子輕聲冷笑,道:“我‘十荒’天尊乃昔日萬魔聖君座下,死魂域唯一的屍積長老,本就是以活人血肉爲祭、吞萬物元神以滅天地,我師承於他,自然應繼承天尊遺志,食盡這人間萬物,屠遍這四海八荒!”說罷,只見他扇子一揮,一條鮮血凝成的雙頭巨蛇從扇中躍出,對着凝光便撲了上去。

凝光冷哼一聲,化手爲刀,飛身上前,只一招便將那血蛇斬爲兩段。卻聽得“啊!”的一聲,那黑衣男子已經衝破結界,一把嵐溪扣在手裡。

“住手!”凝光大駭,連忙揮刀前去。

黑衣男子動了動手腕,一縷鮮血從嵐溪的鎖骨處流了下來,“你若敢再動一動,我便將她吸成人幹。”

只見凝光身形一閃,瞬間退到“魔影針”旁,祭出一道雷火,對着男子喝道:“放開她!”

男子臉上現出驚恐的神情,他抓緊了嵐溪,沉住氣,與凝光僵持了起來。

三人站在屋內,均是一動不動。

“你跟着我們來到此處,不過就是想要那‘魔影針’罷了。”凝光首先打破了沉默,“你若是敢傷她半分汗毛,我立刻讓這魔針灰飛煙滅。”說着,將手中的雷火靠了過去。

“慢着!”男子連忙阻止道,“不想讓她死就住手!”

凝光的手停了下來:“放開她。”

“很好,”黑衣男子將扣住嵐溪的手鬆了鬆,道,“那日在林中一戰,我便覺出你待她十分不同,但未想過你對她竟有如此深的情誼。不如這樣,我們做筆交易,如何?”

“怎麼交易?”

“你我各讓一步,你退開十步,我便放開這女子。如何?”

“聽起來不錯,但,然後呢?”

“你我再比一場,誰贏了誰就可以帶走這根魔影針。”男子注視着凝在空中的黑針,其中蘊含的上古魔氣正散發着極具誘惑的味道。

“你打不過我。”凝光道。

黑衣男子冷眼瞥了他一眼,說:“我雖修的是魔道,但也知君子之道在於磊落,即使落敗,也須堂堂正正!”

“好!”凝光點點頭。他收起了雷火,向後退了十步。

那黑衣男子見凝光退了下去,臉上狡黠的一笑,只見他拿起扇子,在嵐溪身後輕輕一推,嵐溪便頓時飛了出去。

凝光向前一躍,想要接住妻子,卻見一條血蛇突然從她耳後探出頭來,對着自己就是一口!

凝光不防,被那血蛇一口咬住右手。只見那蛇身緊緊纏住他的手腕,瞬間化成膿血,迅速滲進了被咬的傷口。

凝光只覺一陣鑽心的疼痛,腦中頓時一陣暈眩。

“可笑之極!”那黑衣男子冷笑一聲,收起扇子,瞬間便到了魔影針前。

“黑星魔影,落入我手,從此以後,我便是‘十荒’新的‘天尊’!哈哈哈哈……”男子狂笑着,向那黑針伸出手去。

忽然,他感到背後一陣刺痛。轉過頭去,只見嵐溪滿臉憤怒,已將手中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後背。

就在他僵住的一瞬,嵐溪忽的伸出手去,以極快的速度,一把將那根黑針死死的攥在手裡。

黑衣男子大怒,他化扇爲鞭,對着嵐溪狠狠地抽了下去。

只聽“刷”的一聲,嵐溪的胸口頓時被那鞭子撕掉了一塊血肉。她忍住疼痛閃到一邊。卻不料那鞭子瞬間又至,它捲起她小小的身體,將她狠狠地拋向屋頂。

“咚”的一聲,嵐溪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區區凡人,找死!”黑衣男子的雙眼紅光閃爍,他奪過黑針,念起口訣,化鞭爲劍,對着嵐溪狠狠地刺了下去!

“鐺!”

只見火光四射,黑衣男子被震得虎口劇痛,那鞭子化的寶劍頃刻間便化爲碎片四散開來。男子大駭,只見火光之中,凝光一身濃烈的殺氣,拖着右手化成的長刀,正向他緩緩走來,那可怕的模樣宛如從地獄歸來的修羅。

黑衣男子不敢上前,他看了一眼已經到手的“魔影針”,迅速念起咒法,瞬間化作一團黑影,消失無形。

凝光抱起奄奄一息的嵐溪,只見她面色蒼白,氣若游絲。他連忙將一枚丹藥喂進她口中,護住心脈。

在這昔日的魔島、詭譎的房間內,凝光不敢多留,他喚來祥雲,托起嵐溪,快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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