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場駐地,內堂暗室。
莫天行踏入內側,眼前的景象讓他震驚。暗室內側空間較爲狹小,四面除了一道僅容一人進出的小門外,其他地方全是厚重的巨石堆砌而成。暗室只在四壁開了長寬各尺餘的小窗,光線晦暗,隱隱可見二十餘人,無一不是三宗堡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現在已經成了冰冷的屍體。這些人臉色漲紅,死前的恐懼尚留在臉上,很明顯是窒息而死。許多人想要從這道小門爬出去,只是內堂塌陷,巨石橫在小門前,斷送了這些人的生路,同時也將內側暗室封閉,最終活活憋死。莫天行跨過腳下已經死去的人,一具一具仔細查看,希望有人生還。黑暗的空間,他努力摸索着,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在他不帶任何希望的摸向最後一個人時,他的手頓住了,這人還有微弱的心跳。他奮力抓住這個有可能倖存下來的人,把他背向外側。當他走出小門時,只見迎面走來的齊夢涵突然不動了,臉色青紅變幻,死死的盯着他身後揹着的人。
莫天行沉默了,雖然他沒看見身後揹負的是誰,但是他現在明白了。只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莫天行沒有停下腳步,走到一處平坦的空地上,小心翼翼的放下身後揹負的人。一張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簾,此人正是齊玉寒。只是此時的齊玉寒面部青紫,呼吸十分微弱,若是再晚一步,必是十死無生。莫天行手上加力,輕壓齊玉寒的胸膛,反覆迴轉。沒過多久,齊玉寒身體突然猛地抽搐一下,一聲輕咳,總算從鬼門關上溜了一圈,重新活了過來。
齊玉寒慢慢睜開雙眼,看了看四周,方知自己竟然沒有死,慶幸大難不死之餘,發現駐足不遠處神色複雜的齊夢涵,登時喜上眉梢,道:“夢涵,你沒事,沒事就好。”
齊夢涵聽了,心裡五味陳雜,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心裡的怨恨始終難以化解,側臉看向別處。
齊玉寒見此,臉上的笑容一僵,苦澀的搖搖頭,暗道:自己一時貪念釀成的苦果,始終還是自己來品嚐。
莫天行作爲外人,不便干涉二人家事,只是自己的叔叔爲了權位殺死自己的爹爹這種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難以接受的。他扶起齊玉寒,倚靠在身旁的一根斷木上,然後藉口尋找食物,離開廢墟,把空間交給二人。
莫天行走後不久,齊夢涵轉過身,水靈靈的大眼睛噙滿淚水,帶着悲痛,道:“爲什麼?爲什麼?”
事已至此,齊玉寒長嘆一聲,儘管齊夢涵沒有說明,但是他心知肚明,垂頭喪氣,面帶愧色,世上沒有後悔藥,這時候說什麼都已經遲了。他沒有解釋,道:“夢涵,是我對不起大哥二哥,我該死,你殺了我吧。”說完,齊玉寒閉上雙眼,坐地等死。
過了許久,也不見動靜,齊玉寒睜開眼。只見齊夢涵神情有些恍惚,記得幼時三叔總喜歡抱着她玩耍,如今那個備受她敬愛的三叔竟然成了殺父仇人。這個世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世道啊?齊夢涵心亂如麻,她很迷茫,低聲啜泣道:“我爹和二伯已死,殺了你,又有何用?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齊玉寒看着神色十分痛苦的齊夢涵,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兩人之間處於詭異的平靜。就在二人各懷心事時,碎裂的石塊中傳來幾聲脆響,仿若骨骼斷裂般的聲音。兩人登時一驚,突然暗室角落的那堆碎石瞬間崩裂,一隻森白骨臂伸了出來,緊接着一隻沒了腿腳,只剩下骨臂的惡鬼鑽了出來,赫然正是黑袍妖人祭出的惡鬼。惡鬼似乎有了幾分靈智,竟然裝死,躲過白一峰和莫天行的誅殺。
齊玉寒身爲一家之主,一身武藝,若在往常自是不懼這殘缺鬼物,只是此時的他剛從鬼門關上走了一圈,一條命只剩下半條命,這時哪有半點力氣對付這隻鬼物。齊夢涵自幼是齊府的千金,受衆人擁護,突然遇上這隻鬼物,登時六神無主,腿腳發軟,連出聲求救都忘了。惡鬼拖着自己的上半身,慢慢靠近齊夢涵,很快便追上了她,擡起僅剩下的骨臂抓向齊夢涵。
齊夢涵蜷縮着身體,看着這致命的一擊,眼裡露出絕望。就在骨臂落下的那一刻,一個稍顯矯健的身軀擋在她的身前,承受了骨臂的致命一擊。雪白的骨爪透胸而出,鮮血順着沒有血肉的白骨滴落在小草上。
“不啊。”齊夢涵被這驚人的一幕嚇壞了,大聲驚叫起來,托住齊玉寒軟倒的身軀。不知爲何,齊玉寒的身軀彷彿重了十倍,一下子將她壓倒在地。齊玉寒舍身赴死,令齊夢涵心裡的怨恨隨風逝去,有的只是血濃於水的親情,這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如今也爲了救她慘死骨爪之下。
齊玉寒臉上沒有絲毫血色,蒼白的嚇人,顫顫巍巍的擠出一絲笑容,道:“夢涵,三叔是罪人,死前能爲自己所做的錯事彌補一點兒,即使死後,也能安心。夢涵,你還認我這個三叔嗎?”
“不,三叔,你一定能好起來的,夢涵不恨你,現在我只要你能好好的。”齊夢涵緊緊抱住齊玉寒的雙肩,淚打梨花的臉頰透漏着無限的悲傷。
齊玉寒聽到這句話,安心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渙散的眼神看着遠處的天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自言自語道:“大哥,二哥,我來陪你們了。”鼻孔裡只剩下出來的氣,沒了進去的氣,雙眼緩緩閉上,雙手無力的滑落在地。
齊夢涵搖晃着齊玉寒的身軀,反覆的呼喊“三叔,你起來啊。你起來啊”,只是這一切都是徒勞。就在她沉浸在傷痛之中時,不知何時那隻森白骨臂再次高舉。
正當那骨臂要將齊夢涵斃於掌下時,一隻飽含憤怒的手擋在她的身前。那隻平凡的手掌泛着淡淡的紅光,堅硬的骨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腐朽,彷若歲月侵蝕。這種塌陷和腐朽,沿着骨臂,傳至惡鬼殘存的上半身,惡鬼發出“赫赫”的嘶吼,似乎在恐懼,想要逃避,只是這隻普普通通,略顯孱弱的手掌竟如鋼鐵澆鑄一般,讓它無力逃脫。很快,整隻惡鬼化作飛灰,飄散在天間。竟在這短短的半天時間裡,兩人的位置來了個互換,只是結果都是以親人的離去謝幕。莫天行靜靜的站在齊夢涵的身後,一言未發,直至齊玉寒的墳冢坐落起來。
時值傍晚,昏暗的天空已出現點點微弱的星光,蒼茫的林海只剩下兩個孤獨的孩童,獨自面對着大自然的浩瀚,獨自面對着親人離去的悲傷,人生總是這樣讓人飽受折磨。不管齊玉寒生前做過何種錯事,此時已經塵歸塵土歸土。齊夢涵的心裡沒了怨恨,擦乾眼淚,看着莫天行,道:“走吧。”
“去哪兒?”莫天行有些愣神。
“傻瓜,你不是說要去尋找仙人,成爲仙人?我陪你一起去。”齊夢涵莞爾一笑,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哦,什麼?你也要去?”莫天行陡然醒悟過來,似乎有些不信。
“難道你不想讓我跟着你嗎?”齊夢涵一雙小手背在身後,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
“願意,我當然願意啦,只是三宗堡齊府偌大的家業怎麼辦?”莫天行上前,追問道。
“世俗名利有何用?以後我也要成爲一位了不起的女仙。”齊夢涵小嘴微翹,懷着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小聲道。
夜幕降臨,二人的身影淹沒在無盡的夜空下,蜿蜒不知盡頭的山道,迎接一個尚未揭開謎底的謎。
莫天行二人一路跋山涉水,憑着莫天行那野外燒烤的手藝,齊夢涵逐漸適應了野外生活,反倒越發喜歡山間的景色。只是仙道渺茫,有緣方能相聚,兩個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一路南行,茫然的尋找着仙人的蹤跡。
月夜,林間靜謐,偶爾傳來幾聲獸吼,驚的齊夢涵瑟瑟發抖。莫天行擡頭看了看天空中的彎月,駐足片刻,看了看躲在身後的女孩子。齊夢涵表面鎮靜,眼神裡潛藏着些許驚慌,嬌嫩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角。莫天行見此,就近找了一處石穴,升起一團篝火,齊夢涵圍着火堆,莫天行慵懶的坐在對面。
突然,齊夢涵的肚子傳來‘咕咕’的叫聲,莫天行聞聲看了她一眼。齊夢涵臉色一紅,面頰火辣辣的,趕緊將頭埋進雙膝,久久不敢擡頭。莫天行站起身,向着石穴出口走去,背後傳來齊夢涵的聲音“你要去哪兒?”
莫天行沒有回頭,繼續前行,邊走邊說:“我肚子餓了,出去找點吃的,你待在這裡別亂跑,把火管好,別弄滅了,夜裡的野獸最怕火。”
齊夢涵睜着水靈的大眼睛,盯着那道稍顯瘦弱的身影,雖然看起來不是特別結實,可是卻讓她的心暖烘烘,臉上的紅暈映着跳動的火焰,顯得極爲迷人。白髮,獸皮,清秀的面龐,俊逸的身影在此刻深深印在了這位花季少女的內心深處。(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