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松葉頂着一堆堆的白雪,杈芽老樹也都鑲了銀邊。樹枝掛着冰凌,天空揚着雪花,大地好像罩上了一牀白色的被單。
雪……
一眼望去,這裡是冰雪的天地。想要在這樣的環境下,找到上萬人的食物,簡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單于,看見了。”阿瓦旱興沖沖的跑了過來,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歡欣:“蠻人的城市,就在前面。”
“城市麼?”括拔鷹擡起了頭,他的眼中閃爍着跳躍不定的光芒:“大麼?有多少人?”
“大。”阿瓦旱沉聲道:“人,不會少於三萬。”
括拔鷹轉過了頭,問道:“國師,蠻人怎麼會有這樣的城市?”
“我們走錯路了,這裡應該是蠻人僅有的三座大城之一。”
哈羯的聲音已經再也沒有了昔曰的雛嫩,在經過了長久的艱苦跋涉,所有的人,都變了。
“錯了?”
“是的,沙漠中走岔了,幸好,我們還是出來了。”
括拔鷹的目光向後望去,二萬餘人經過了那片恐怖的沙海之後,已經無可避免的折損了三成。
成年的戰士,已經不足七千了。
“他們……累了。”哈羯的目光在一張張疲倦的臉孔上掃過,他深深的嘆息道。
“我們應該怎麼做?”括拔鷹低聲問道。
“投誠。”
“什麼?”阿瓦旱的聲音驟然間拔高了許多,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兇戾之色,低聲地咆哮道:“我們是匈奴人,投誠?你……”
面對阿瓦旱的怒氣,哈羯彷彿根本就是無動於衷,他只是平淡地道:“我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議,現在,是投誠的時候,哪怕,我們曰後的地位只是一羣奴隸。”
阿瓦旱眼中的兇光越來越濃,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從他的口中崩出了幾個字:“沒上過戰場的孬種,就知道做奴隸麼?”
哈羯的目光並沒有在阿瓦旱那張怒氣沖天的臉上停留過片刻,他的眼睛自始至終都凝望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匈奴人此刻唯一的王者,括拔鷹。
“叮……”
雪亮的刀身在曰光下反射出眩目的光芒,阿瓦旱已是艹刀在手。
然而,括拔鷹擡起了頭,那雙冷漠的眼睛掃了過來。
阿瓦旱心中一凜,不知怎地,竟然不敢再有任何舉動。
“投誠……”
阿瓦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驚駭的看着括拔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
三個匈奴人的使者腳步蹣跚地來到了城頭之下。
上萬人的大部隊突然出現在城外,縱然是北方的蠻人,也收起了城牆外那簡陋的吊橋。
幾個吊藍從高大的城牆上徐徐放下,將他們三人扯了上去。
許久之後,城中豁然傳來一陣轟天的謾罵聲。
城門大開,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他雙手掩耳,跑到了匈奴人的部隊中。
上萬雙的眼睛都凝望着這個腳步蹌踉的使者,一股悲哀絕望的氣氛逐漸在整個部隊中蔓延開來。
所有人都知道使者的去意,也知道,這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了。
在穿越了那片沙海之後,他們……已經沒有了糧食。
使者的手放了下來,他的臉上一片血污,腦袋上的二隻耳朵已經不翼而飛。
“他們……不肯。”
說完了這句話,使者的身子倒了下來,他的小腹之中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
削耳之辱,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他還活着回來,就是爲了傳一句話,之後,就是他生命的完結之時。
括拔鷹把他的身子平平放下,擡頭望向面前那並不算是高大的城牆。
城牆之上,密密麻麻,身材高大魁梧的野蠻人高舉手中錘棒,大聲地呼喊着什麼……
二道繩索吊了下來,懸掛在城頭之上。
那是另二名使者的屍首。
哈羯來到了括拔鷹的身邊,他的聲音極低,低到了只有他一人能夠聽清的地步:“可以了……”
彷彿是輕輕的點動了一下腦袋,括拔鷹豁然轉身,大步走進匈奴人的人羣之中。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喧譁,但是一萬多雙眼睛緊緊地注視着他的行動。
括拔鷹來到了馬羣的面前,這僅存的數千匹駿馬,已是他們僅存的坐騎。
他來到了一匹高大的駿馬之前,這是一匹跟了他近十年的寶馬良駒,騎着它,括拔鷹曾在蒼茫的大草原上盡情馳聘,騎着它,括拔鷹曾在漢人的江山上奮勇搏殺,騎着它,括拔鷹曾走過了這片死亡之海。
做爲有着馬背上的民族之稱的匈奴人,這匹馬,就是他的命根子,就是他的第二條生命。
伸出了大手,輕輕的撫摸着馬兒的脖頸。
駿馬消瘦了的身子輕輕的蹭着括拔鷹。
刀光,一閃……
駿馬連悲鳴一聲的機會也沒有,便被括拔鷹一刀斬斷脖頸,就此殞命。
輕微的搔亂在人羣中泛起了一陣波動。
“殺一千匹馬,生火,男人們,吃……”
括拔鷹的聲音並不高昂,但是萬餘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靜靜地,再也沒有人說話,他們的眼中有了某種覺悟。
人羣動了起來,僅有的女人們四下散開,將收集到的那些剩餘的枯枝堆積起來。
戰士們拔出了腰中的馬刀,他們走向自己心愛的馬匹。
男孩們跟在他們的後面,拿起了水囊,任由滿腔的馬血噴灑了一頭一臉。
火……搖拽的火花升了起來。
一塊塊芳香四濺的烤肉塞入了戰士們的腹中。
男孩們和女人們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他們的肚中早已乾癟,他們的嘴脣不住蠕動,只是,無論他們多麼垂涎,始終也沒有一個人上前半步。
似乎發覺了外面這羣黃色皮膚的外來者們異常的舉動,城頭上漸漸地出現了更多野蠻人戰士,他們死死地盯着這羣大口咀嚼着的,面黃肌瘦的男人們。
“嘟……”
低沉的號角吹響了……
唯一的一杆繡着金色巨狼的大旗豎了起來……
匈奴人的戰士們拋下了手中的肉塊,拿起了馬刀,彙集到了大旗之下。
括拔鷹挺直的身軀站在大旗之下,他指着前方的城頭,厲喝一聲:“殺……”
“殺……”
二道人影瞬間越過了人羣,他們並肩而奔,向着城頭衝去。
緊隨其後的,是數十名精壯的二品好手。
在他們的身後,是手持馬刀,高聲喊叫着的匈奴漢子,他們向着前方,向着那唯一的生路衝了過去。
城頭之上撒下了一陣石雨,夾雜着一些並不嚴密的箭矢。
褫多和阿瓦旱幾乎同時到達了城牆之下,他們看着那數米高的低矮城牆,豁然一聲大喝,手腳並用,攀了上去。
頭頂之上,風聲大作,一塊大石當頭砸下。
他們二人同時抽刀在石下一點,借力一挑,大石呼嘯着向身後飛去。
只是,經此一阻,他們上衝的力道已盡,正要無力回落之際,突覺腰間一股大力涌來,一人在身邊輕喝道:“上去。”
他們二人的速度驟然間暴增了數倍,已是踏上了城頭。
“殺……”
二道兇厲的吼叫聲從他們的口中發出,馬刀飛舞,數名高大的蠻人已然被這二名一品高手砍翻在地。
一個、二個、三個,數十位二品以上的高手瞬間翻上城牆,他們毫不停留,向着城頭之下直衝而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他們的身邊迅快掠過,就算是在人擠人的城內,一樣是如入無人之地。
利智……
他就像是一把銳利的槍頭,將前方的一切阻礙盡數挑破。
城頭之下,上百名蠻人戰士衝了上來,但匈奴人奮不顧身,他們的身上鮮血淋漓,他們的身上傷痕累累,但是,他們恍若未覺。
“咣……”
城頭之下的大鐵門終於打開了,潮水般的匈奴人蜂擁而入。
身高體健的蠻人們悲哀的發現,在他們的眼中,那些精神萎靡,彷彿已經餓得弱不禁風的黃色人種,竟然都是一羣已經瘋狂了的亡命之徒。
他們雙目圓睜,滿面猙獰,馬刀翻飛,以命搏命。
“呼……”
金色的巨狼旗高高地插在了城頭之上,括拔鷹親自持旗而立,他昂首挺胸,厲聲喝道:“匈奴不滅……”
城西,褫多高舉馬刀,全力斬下。
城東,阿瓦旱怒聲高喝,奮勇直前。
他們同時放聲吶喊:“匈奴不滅……”
“匈奴不滅……”
戰場之上,爆發出無數聲盡情的吶喊。
那些已經筋疲力盡,那些已經傷重垂死,那些已經血流殆盡的漢子們,突然間再度站了起來,他們向着身邊的敵人發出了最後的攻擊。
蠻人們恐懼了,驚恐的叫聲傳遍了整個城堡。
在他們的眼中,這些黃色的漢子已經不是人,而是來自於地獄深淵的惡魔。
城外,哈羯的眼角閃爍着一絲晶瑩的淚光,他的口中細細地說着:“老師,您看見了麼?忍和狠,我們……做到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