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悅來店喜得狐蹤

街上,夜市正濃,繁燈似錦,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朱昶一付富商巨賈模樣,安步當車,緩步徐行。

正行之間,忽然發現了四大高手所作的暗號,不禁精神大振,剛剛分手,難道宋伯良他們已有所發現不?

當下循着暗記,一路行去,逐漸,到了街尾人稀之處,一個老秀士,迎面而至,當頭一揖,道:-老弟,真是幸會,看老弟春風得意,必然鴻圖大展,愚兄我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一生潦倒……-來的,正是紀曉峰。

朱昶還了一揖,道:-紀兄,多年不見,風采猶昔!——風采!哈哈哈哈,小兄我是窮愁潦倒集一身!——但不知……——

蝸居在城外,不知老弟肯賞光否?——

那裡話,理當拜望!——

不嫌草率的話,便請移玉如何?——

好!-

兩人煞有介事地擺着方步,並肩出城,到了城外,四顧無人,紀曉峰道:-我們到那農舍之後去談!——嗯!-

到了農舍後竹叢之中,朱昶迫不及待的道:-有發現嗎?-紀曉峰興奮地道:-茶樓酒肆轟傳着一件大事……——什麼大事?——

月圓之夕,"斷劍殘人"在城外五里的"江神廟"挑戰"黑堡主人"!-朱昶激動的道:-太好了,對方居然現身了!-紀曉峰沉聲道:-將軍,"斷劍殘人"與"黑堡主人"可說是當今武林不可一世的人物,對方擡出這兩塊招牌,必有深意,須慎防惡毒陰謀,高昀與宋伯良已趕往場查探去了……——距月圓還有幾日?——

七日!-

朱昶一算時日,自己與-紅娘子-約定四十日之內,由大別山回頭,在當陽城會合,這一耽擱下來,時間便十分迫促,只有事完之後緊趕了。

心念之中,道:-很好,我在城中呆上七日!-紀曉峰頷首道:-將軍最好別移動住處,有事好連絡……——悅來店,不會變動的——

時間已不早了,將軍請回吧——

如此,再見了!-

朱昶回到旅邸中,思前想後,一夜不曾閤眼,他怎麼也想不透冒充自己名的,是何方神聖?目的何在?月圓之夕,在-江神廟-挑戰-黑堡主人-,不知-黑堡主人-是真正的本人,還是冒牌貨?

雞聲三唱,才朦朧睡去,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快近午了。

梳洗已畢,喚來了酒菜,藉以消磨時間。

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一回事,何況七日並不算短。

他想,如果月圓之夕,來的真是-黑堡主人-,這倒是一個絕佳的報仇機會,只怕是全屬子虛,完全是陰謀詭計。

他暗自慶幸事態發展得快,否則,紀曉峰等一怒回國,便大費周章了,固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誤會終有澄清之一日,但在誤會未釋之前,師父與段皇爺得悉這些情況,將有什麼樣的反應?

想到那片王健所留寫著「將軍殺我-的衣襟,兀自心驚不已,對方是在什麼情況下殺了王健呢?以王健的機智,難道真假都分不清楚?何況雙方尚有暗號秘語連絡,真假一辨即知。

想來冒充者決未悉王健的身份,因爲看情形對方未曾向王健迫供,甚至沒有給王健機會,才使王健死了還以爲自己下的手。

以冒充者所行所爲,功力相當駭人……

他所包的這花廳,是在後院正屋與廂房的接合處,兩明兩暗,只一道角門通外院走廊,十分清靜,完全不受其他房客侵擾。

正在深思冥想之際,角門-咿呀!-一聲開啓,一個人影匆匆走入-

客官,驚擾了!——

誰?——

店家!——

什麼事?——

呃!……與客官打個商量!——

進來吧!-

一個青衫中年,搴簾而入,他正是店主。

店主作了一個揖,打了個哈哈,滿面無可奈何的神氣,道:-客官,實在這話小的說不出口,不過……-朱昶冷冷的道:-有話就說吧!——

客官挪個地方可好?——

什麼,要我換地方?——

呃,這……這……西跨院也很清靜,還剩下一明兩暗的廂房——什麼意思?——

因爲有堂客想住這花廳……——

堂客?——

是……是女眷!——

女眷不能住跨院嗎?——

因爲有人要分娩,恐怕不便,所以特別請客官原諒,出門在外也委實……-朱昶不由沉吟起來,既是女眷要分娩,住在大通院裡,的確是不方便,這不算要求,但已與紀曉峰約好,不變動地方,這……。

想了一會,無可奈何地道:-好,挪吧!-

店主喜孜孜地一躬到地,道:-敬謝客官與小的方便,請慢慢用酒飯,對方稍候無妨——嗯!-

朱昶別無行裝,一個包袱,與一柄裹着的斷劍而已,食畢之後,先在角門及房門作了暗記,然後招呼小二換房。

這花廳的後窗,緊鄰西跨院,朱昶一個人佔了一明兩暗的整棟廂房。

就在朱昶移走之後不久,一乘小轎,在僕婢簇擁之下,直擡到角門才放落,一個盛裝貴婦人,低頭進入角門,隨着,角門便告掩上,看那派頭,這婦人定是什麼達官顯宦內眷。

※※※

第三天,紀曉峰傳來了消息,城內城外,來了無數武林人,有的來歷不明。

宜城頓成了臥虎藏龍之地。

第四天、第五天,來的人更多了。

朱昶守在旅邸中,足不出戶。

第六天,也就是月圓之夕的前一天,關於那冒充-斷劍殘人-與-黑堡主人-雙方,半點消息也查探不出。

這情況,使紀曉峰、宋伯良與高昀等三大密探,疑慮又起,他們想,也許事實上真的是朱昶所爲,根本沒有人冒充,東窗事發胡亂搪塞而已。

朱昶本人,當然也是煩躁莫明,因爲事態將如何發展,根本無法預測,一個人縱有通天本領,如果墜入陰謀暗算之中,一樣無能爲力。

晚飯時,他喝了幾杯悶酒,乘着晚涼一個人在院中來回踱步,他設想許多情況,盤算着應付之方。

跨院中,也住進了不少江湖人,但對於朱昶,誰也不會注意,因爲他的裝束舉止,完全不像是武林人。

一個武士,最惹人注意的是眼神,而功力修爲到了神儀內蘊之境後,由實返虛,眼神除了較常人清澈之外,別無異樣,朱昶便是如此。

驀地──

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聲音,自角院後窗中傳出。

朱昶心中一動,故意裝作不經心地踱向那扇窗門,聽那聲音,越聽越疑。

最後,他忍不住湊近窗隙,向內瞄了一眼。

燈光映照下,現出一個十分窈窕的側影,雲鬢高堆,身着紗衣,浮凸畢現。

那不是新來的貴婦人嗎?那裡是要分娩的樣子?哼!車、船、店、腳、牙,分明是店家爲了討好貴客,故意捏造……

婦人側影轉爲正面。

朱昶一看之下,連退數步,血脈登時賁張起來。

這貴婦,赫然正是-花月門主詹四娘。

冤家路窄,半點不錯,想不到會在這裡碰到她,這真是天從人願了,今晚,決不能讓她再逃出手去!

朱昶回到房中,閉門靜坐。

他想:-武林生佛西門望-與-花月門主詹四娘-是搭檔,狼狽爲奸,她既在此西門望會來嗎?如果西門望也來,那可真是老天有眼,大師兄有靈。

是立即動手,還是等西門望現身?

如果西門望不來,抑或他爲了顧及僞君子身份,不在此處現身,而明晚事了,對方是不會再停留的,豈非坐失良機?

想到三番兩次,幾乎喪命在這賤女人之手,實在恨不過。

宰了這鴇子再說!

這是他最後的決定。

可是,對方有七八人之衆,如果在店中動手,勢必驚動房客,而近日房客中,差不多全是武林人物,這該如何辦才妥當呢?

想來想去,想不出解決之道,因爲如果驚動了旁人,露了面目極可能便會影響到明晚的大事,難保房客中沒有-黑堡-及-通天教-方面的線眼,自己一出手,等於是叫明瞭身份……

叩門聲把他從沉思中喚回-

誰?——

老弟,是愚兄!——

哦!紀老哥,請進!-

朱昶打開房門,紀曉峰抱拳而入。

雙方坐定之後,朱昶先開口道:-紀老哥有何見教?——沒事!沒事!閒來扯談而已-說着,哈哈一笑,然後以極低的聲音道:-明晚如果雙方均不露面,我三人準備返國!-言中之意,對朱昶尚未信任,所謂雙方均不露面,表示朱昶已被揭破,秘密明晚可能不敢出頭,如此,便證實王健確是他所殺害的了。

朱昶沉重地道:-紀兄,三位堅持看法,小弟亦無可奈何,但願此公案能澄清,萬一那冒充者別有圖謀,不肯露面,三位只管請便,小弟無話可說了——我等也切盼此事能水落石出!——

有何發展嗎?——

沒有,情況晦澀,雙方均無動靜,只是看熱鬧的倒不少,遠道的仍源源不斷趕來,名頭而論,的確是一件轟動武林的大事——對方的企圖何在呢?——

這就不得而知了!——

紀兄可曾發現"武林生佛"的蹤跡,照理……這等大事他必到場的!——沒有!——

小弟倒發現了一樣!——

什麼?——

"花月門主詹四娘"就是與小弟換房的人!——啊!老弟準備行動嗎?——

當然,但怕驚動了旁人,影響明晚大事……——盯住她,等過了明晚再動手?——

看來……只好如此了!——

告辭了!如果情況無變化,我不再來連絡了!——好!-

紀曉峰把聲音放大,道:-老弟,明日東雲閣的堂會,務必賞光!-朱昶也故意大聲道:-當然!一定!——

明天見!——

不送了!-

紀曉峰出房揚長而去,朱昶又跌進沉思中,他最擔心的是-花月門門主-漏網,以後要找她便大費周章了。……

更鼓樓上起二更。

朱昶霍地起身,吹滅了燈火,整理了一下行裹,斷劍仍裹着提在手中,他毅然決定萬一張揚開來,便離店出城,伏匿到明晚。

他施展-空空身法-,神不知,鬼不覺,越牆進入角院。

房內燈火通明,隔着湘簾,清楚地看到-花月門主-橫陳臥榻,一付嬌慵之態,如果換了立場,不知她的底細,那種風情的確撩人。

朱昶在院中輕咳了一聲-

什麼人?-

嬌喝聲中,一個青衣少女,掀簾而出,一眼看到朱昶,不由吃了一驚。

緊接着,男女下人,出現了四五個,中年漢子,欺到朱昶身前,凌厲的目光,朝朱昶上下一打量,寒聲道:-朋友怎好胡闖?-朱昶冷冷的道:-區區要見你們主人!——

主人不在,只有內眷在此,朋友什麼來路?——尋芳客!——

什麼?——

尋芳客!-

所有人面色全變,那漢子一雙目瞪,厲聲道:-你不要命嗎,這是官眷,看你是活得不耐煩……-朱昶莞爾道:-官眷嗎?貴門主何時做起了官眷?-那漢子一聽朱昶話中提到門主二字,臉色大變,慄聲道:-朋友,交代來路?——區區說不呢?——

那就別想活着離開了!——

區區見了貴門主自有交代!——

不行!——

不行也得行!-

行字聲中,施展-空空步法-在現場閃電般一繞,飛指連點,-砰!砰!-連聲,兩男三女,悉被點倒-

咯咯咯咯!朋友好俊的身手!——

花月門主-不知何時,已俏立在門邊。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朱昶目中掠過一抹殺機-

花月門主-行所無事的道:-朋友請進來談談如何?-說着,一側嬌軀,作出肅容之狀。

另一個嬌俏人影,先對朱昶蕩意盎然地一笑,然後打起湘簾,這後來出現的,赫然是曾與-花月門主-串演張芳蕙母女的-銷魂女。

朱昶心內暗道一聲,這可好,老少狐狸都在場。

心念之中,大踏步進入明間-

花月門主-隨後而入,在側方椅上一坐,手指隔着茶几的另一張椅子道:-請坐!-朱昶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相距咫尺,幽香陣陣,但朱昶只感到嘔心-

銷魂女-俏立在-花月門主-身後-

花月門主-幽幽啓口道:-朋友寅夜來訪,必有見教?——當然!——

朋友剛纔說是尋芳?——

嗯!-朱昶面上一熱-

請教尊姓大名?——

這個……不必了!——

花月門主-蕩然一笑,道:-我們見過面嗎?-朱昶冷冷的道:-見過,不止一次?——

花月門主-一皺眉,道:-何時何地?-

朱昶不願多所糾纏,不答所問,直接了當地道:-區區造訪,乃是受人之託!——花月門主-粉腮微微一變,道:-受人之託?——不錯!——

受何人之託?——

"鬼手神人文若愚"!——

花月門主詹四娘-如中蛇蠍般從椅上跳了起來,一雙春情盪漾的眸子,充滿了駭異之光,粉腮微見蒼白,慄聲道:-朋友說是文若愚?——一點不錯!——

不知他託朋友什麼事?-

朱昶心念一轉,道:-在未說明此事之先,區區請問一個問題!——什麼問題?——

門主的至友"武林生佛西門望"現在何處?——什麼?至友!朋友錯了,我與西門望並無交往!——真的嗎?——

難道還會有假?-

朱昶恨很牙癢癢地,對方不承認他也莫可奈何,因爲他還不能抖露身份,怕影響明晚之局,當下冷冷地道:-好,門主不敢承認,不必談了!——朋友,我們言歸正傳,文若愚託你作什麼事?——門主是文前輩的夫人?——

曾經是的!——

現在不是了?——

他到底託你什麼事?——

殺你!——

花月門主-先是一愕,既而咯咯浪笑起來-

銷魂女-也跟着前仰後合,像是聽到了什麼滑稽的事。

朱昶寒聲道:-詹四娘,這沒有什麼好笑的!——花月門主-收斂了笑聲,斜着媚眼,道:-文若愚還沒死,爲什麼把夫妻間的私事託別人呢?——娶妻若此,他無緣見武林同道!——

我,怎麼樣?一門之主,難道辱沒了他?——辱沒二字,尚不足以形容!——

該怎麼說?——

使他永遠無法擡頭!——

喲!他真的請你當兇手?——

不錯!——

朋友,你辦得到嗎?——

當然!——

花月門主-又是一陣咯咯浪笑。

突地,一股幽香沁入鼻端,朱昶微覺腦內一沉,立即意識到對方在施故計──毒,自恃有-天蜍珠-在身,能闢百毒,只作不知。

半晌-花月門主詹四娘-見對方了無異狀,不由粉腮變色,但仍保持鎮定,道:-朋友能耐不小,是本門主疏忽了,朋友既受文若愚之託,當然事先已有闢毒之方,是多此一舉了!-朱昶不屑地道:-知道就好!——

花月門主-盈盈起立,在廳內踱了兩步,道:-朋友,先交代一下來路如何?——那是多餘!——

不!能夠受託取本門主性命,而且事先拉明,必非泛泛之輩……——錯了,區區不過江湖上無名小卒!——

花月門主-窒了片刻,笑問道:-朋友準備如何下手?——現時現地!——

時間不早,何不出手?-

朱昶冷冷一笑,眸中頓現殺光把布包平放茶几之上,動手慢慢解開……-

花月門主-與-銷魂女-駭異地望着他的動作。

布包打開,一柄綴滿珠寶的連鞘劍,呈現眼前-

花月門主-與-銷魂女-倚角而立,各採戒備之勢。

空氣在剎那間頓呈無比的緊張,小小花廳,充滿了慄人的殺機。

朱昶猶豫了,只要斷劍出鞘,就等於抖露了身份,勢必一劍奏功,不留活口,否則便是影響大局。

他左手持劍,右手抓住劍柄,緩緩站起身來,目泛青光,罩定了詹四娘。

驀地──-

銷魂女-嬌斥一聲,出手如電,撲聲朱昶,狠辣無匹。

她先詹四娘而出手,目的當然是試探朱昶功力深淺。

劍光一閃,響起了半聲悶嗥-銷魂女-砰然栽了下去,鮮血灑了一地。

朱昶的斷劍斜撇向下,目光仍盯住-花月門主詹四娘-,他爲了怕驚動旁人,所以出手十分快捷俐落,殺着指向對方咽喉,使她連慘號的餘地都沒有-

花月門主-粉腮慘變,目光掃處,不由駭呼一聲:-斷劍殘人!-朱昶慄聲道:-好極了,你死也可安心瞑目了……-話聲未落,只見-花月門主-身形暴退,同一時間,轟然一聲,一蓬煙霧,暴卷而起,視線完全被阻隔。

朱昶大吃一驚,暗道一聲:-糟!-估量着方位,一劍劃了出去,但卻落了空。

花廳不大,煙霧剎時便瀰漫了整個空間,伸手不見五指。

朱昶倒彈出廳,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待到煙消霧散,廳內已失去了詹四孃的影子,後窗洞開,分明已遁走了。

朱昶氣得七竅冒煙,身份業已暴露,卻讓對方漏網,這一來,要再找到她,是難上加難了。

他頓足失悔,想起老哥哥說過的出手要訣,最主要的一句是:-不給對方任何機會-,如果自己不說那麼多廢話,不自視太高,見面就下殺手,她能逃出劍底嗎?

然而,錯已造成,悔又有何用。

一回首,看到那五名被制的男女,這些人,不知作了多少孽,殺之不爲過,留之不得,不知還要害多少人。心念之中,猛一咬牙,全點了死穴。

此刻,要去追-花月門主-,等於浪費時間,好在此事尚未驚動旁人,詹四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投宿同一旅店之中。

於是,他越牆回到跨院,悄然進入房中,索性不點燈火,關門上牀。

他愈想愈覺懊喪,這一打草驚蛇,平白增加了行動的困難。

冥想中,不覺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日影侵碧紗的時分,側耳一聽,隔壁角院靜悄悄的,想來昨夜的事,尚未被發覺。

披衣下牀,一掀帳門,不由心頭狂震,幾乎失口而呼,只見-花月門主詹四娘-赫然呈現桌邊,仔細再一審視,登時亡魂盡冒。

那不是人,是一顆腦袋,端然供在桌上。

朱昶一躍下牀,望着那顆人頭髮楞。

是誰殺了她,把她的人頭送來此地?

會是紀曉峰他們乾的嗎?不可能呀!師父明白交代,他們只作密探,不許出手的呀!那是誰呢?

誰知道自己的來歷、住處,與非取詹四孃的性命不可?

詹四娘雙目不閉,除了眸內無光,險色蒼白,依然如生時一樣的妖媚動人。

突地,他發現桌上似壓有一張紙條,忙取在手中,只見字筆娟秀,雖草而不失工整,顯然是出自女人之手,上面寫着:-無心偶遇,知君志在此毒婦,特殺之獻上人頭,聊報昔日殊恩。芸芸-他持箋的手有些發顫,芸芸,芸芸是誰?

他努力往記憶中搜尋芸芸其人……

是的,這名字並不陌生,是在那裡見過或聽過?聊報殊恩……殊恩……

陡地,他想起來了,董芸芸,-巫山神女-座下的一名弟子,她乘送自己出-神女宮-的機會,恢復自由之身,當然,如果自己不得到-天蜍珠-,或是不願意爲她解禁制之毒,她是無法自由的,只有老死-神女宮-中。

事情竟有這樣巧,偏偏被她碰上了這件事。

想着,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自己以爲此事十分秘密,決不虞被第三者發現,所以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隔牆有耳,隔窗有眼,真是一點也不錯。

於此,得感謝董芸芸,她不但助自己剷除了這淫婦,同時也避免了自己的身份敗露,如果-花月門主-走脫,傳出-斷劍殘人-在此,今晚的事,可能要起大變化。

她怎敢來此呢?她不怕被-神女宮-的人追殺嗎?

腳步聲來到門前,是小二的聲音:-客官要用點什麼?-朱昶想了一想,道:-這樣吧,再等一個時辰,送酒飯來,兩餐並一頓算了!——是!——

還有,你給我弄幾張油紙,幾根細繩,記在帳上——是!-

小二的腳步聲離去了,朱昶趕緊取下人頭,放在牀下,然後揩乾淨了桌上的血跡,小二也算快,朱昶剛弄妥當,油紙麻繩就已送到。

朱昶俟小二走後,關緊房門,在暗間裡把人頭用油紙層層包裹,紮緊,外面再用布與衣物捆在一起,成了一個包袱,這樣攜帶方便了-

殺人了呀!-

隔院起了驚呼之聲,接着,腳步雜杳,人聲嗷嘈,鬧嚷成一片。

朱昶安坐房中,只作不知,也不去湊這熱鬧,怕的是一個不巧,暴露身份。

於是──

報官!

驗屍!

問話!

……一直吵嚷不休。

中午,宋伯良傳來了消息,江神廟後,靠江灘,已搭起了一座高臺,但查不出是誰鳩工搭建的,那些工人,僅說出一個陌生漢子付錢要他們搭建。

朱昶心中,十分納悶,實在想不透內中的蹊蹺。

但,主事的一方,有某種企圖,是不爭的事實,不然不會故意事先傳揚。

好不容易,盼到黃昏,朱昶依然一付大商賈的裝束,隨帶斷劍,把包着人頭的包袱藏在房中,鎖上房門,向-江神廟-進發。

一路之上,盡是絡繹不絕的江湖人-

斷劍殘人-挑戰-黑堡主人-,這是件震驚天下的大事。

到了地頭,只見一座木架高臺,約莫丈許高,兩丈餘周徑,矗立在江邊,臺前與左右,用竹竿攔成了三丈寬的空閣走道,看的人只能站到竹圍之外。

朱昶混在人叢中,靜以觀變。

不久,紀曉峰、高昀、宋伯良等三大密探,先後來到,互以眼色打了招呼。

臺上左右各點了兩支巨型火炬,照得臺上一片通明。

臺下,萬頭鑽動,喧嚷之聲,有若鬧市。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消逝,臺下不見任何人影。

逐漸,觀衆感到了焦急與不耐,吵嚷之聲,益形加劇。

朱昶不時以目光瞥向雜在人羣中的三大密探,他不但不耐,而且感到不安,如果今晚那冒充者不現身,便坐實了自己故弄玄虛,這是難以向三大密探解釋的。

時已二更,依然一無朕兆。

宋伯良擠到朱昶身邊,自言自語的道:-看來"斷劍殘人"不敢露面了!-這話的弦外之音,朱昶是聽得出來的。但他啞子吃黃蓮,苦在心裡。

就在羣衆大感不耐之際,忽見一條人影,劃空而起,凌虛一折,輕飄飄落在臺上,姿勢美妙動人之極。

聲浪在剎那之間驀然平息,所有的目光,全緊張地射向臺上。

朱昶也不由-怦!-然心驚,暗忖,果然來了,舉目望去,只見上臺的是一個身披重孝,約莫三十來歲的青年武士,倒提長劍,滿面殺機,朝臺下扶劍行了一禮,然後厲聲高叫道:-在下衡山王子樸,特來向"斷劍殘人"索討命債!-臺下起了一陣騷動,議論紛起,衡山掌門人被殺,女兒被姦污的事,業已傳遍江湖,是以王子樸的出現,並不意外。

朱昶心頭翻涌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對方指名索債,而冒名做案的不知是誰?帳卻算在自己頭上。

近旁的宋伯良,投射過來冷冷地一眼,這一眼,使朱昶有哭笑不得之慨。

衡山王子樸大吼道:-"斷劍殘人",現身出來呀!怕死嗎?你這敗類,禽獸,爲何龜縮着……-朱昶恨得鋼牙幾乎咬碎,但,他能怎麼樣呢?如果查不出冒名的人,只有永遠不用-斷劍殘人-這名號,可是,眼前便無法向宋伯良他們三人交待。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擠到了朱昶身邊,一碰朱昶,道:-怎麼回事?-朱昶轉頭一看,身旁站了一個身高不到五尺的白髮怪老人,一雙精光暴射的眸子,有些灼灼迫人,他,正是師父-空空子-的至友-南極叟。不由苦苦一笑,搖了搖頭,道:-在等"斷劍殘人"上場!——南極叟-唔了一聲,不再言語。

突地──

又一條人影,如巨鳥般飛上臺去……-

他現身了!-人羣中有人高呼出聲-

啊!不是他!-另有人否定了前者的話。

王子樸陡地橫身揚劍,一看,把劍垂了下來。

上臺的,是一個體態魁梧的紅髮紅須老人,手提一根烏溜溜的藤杖,雙目棱芒四射,在人羣中來回掃瞄,口裡冷森森地道:-"斷劍殘人",老夫要把你砸成肉醬,不敢出來便是個灰孫子!-朱昶下意識地向-南極叟-道:-前輩,這人什麼來路?——南極叟-一搖頭道:-沒見過-

衡山王子樸楞楞地望着這紅髮怪人,眉頭皺得緊緊的。

紅髮怪人自顧自地嘿嘿一笑,又道:-"斷劍殘人"自恃劍法高明,爲所卻爲,令人髮指,老夫要食其肉而寢其皮,今晚之會,雙方當事人都不現身,看來"黑堡主人"也是個老龜孫!-這句粗話,引得臺下起了一片鬨笑。

朱昶的感受則不然,這紅髮怪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竟敢挑戰-斷劍殘人-,還敢出言侮辱武林生死的一代神秘梟雄-黑堡主人-?他何所恃?

驀地──

一條人影,出現臺上兩人身後,猶如幽靈顯現,誰也沒有看到他是如何上臺的,像是本來就站在那裡一樣-

斷劍殘人!-

羣衆中,爆起了一陣慄呼。

朱昶激動得全身簌簌而抖,那幽然出現的,一點不錯,正是自己的形像,青色儒衫,青巾蒙面,腰間懸着一柄劍,劍鞘滿綴珍珠。

宋伯良與-南極叟-駭異地望了朱昶一眼。

朱昶雙目緊盯住臺上那-斷劍殘人-此刻他已無暇顧及別人的反應了。

王子樸與那紅髮怪人,驀地驚覺,雙雙朝側方閃身,目光掃處,驚-噫!-出聲。同時做出戒備之勢。王子樸面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怨毒至極地道:-閣下便是"斷劍殘人"?——不錯,你是誰?——

衡山掌門遺孤王子樸!——

有何見教?——

討還血債!-

全場靜得落針可聞,氣氛隨著「斷劍殘人-的出現,緊張到無以復加。

朱昶喉頭裡哼了一聲,腳步一移……-

南極叟-用肘一碰他,沉聲道:-事出蹊蹺,不可盲動!-朱昶喘了一口大氣,止住了衝動。

只見臺上那-斷劍殘人-向前移了數步,一跛一蹺,的確可以亂真,冷冷地道:-區區今晚的對象是"黑堡主人",不及其他!-王子樸一揚手中劍,厲聲道:-拔劍!——

你想第一個流血?——

拔劍!——

你還不配要區區拔劍!——

我把你碎屍萬段!-

喝話聲中,王子樸手中劍挾閃電奔雷之勢,攻向-斷劍殘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王子樸的劍術,無論氣勢招術,均已臻上乘,加之以心懷怨毒,志切復仇,所以出手就是殺着,凌厲得令人咋舌-

哇!-

慘號之聲,震慄了全場,只見王子樸身形幌了兩幌,栽了下去,-斷劍殘人-手中斷劍斜舉,可惜,除了朱昶之外,沒人看出他如何拔劍出手。

朱昶怒極怒狂,如果自己現身,當可挽救衡山少掌門人一命-

斷劍殘人-轉向紅髮怪人,陰冷地道:-閣下,有何話說?-紅髮怪人面上盡是驚怖之色,囁嚅了好半晌,終於一個字也沒說,飛遁而去。

臺上,剩下了-斷劍殘人-一人。

緊張無比的空氣中,夾着濃厚的恐怖意味。

臺下人數近千,但對於這新出道的劍手,僅聞其名,不知其人,現在,有目共睹,那種劍術,的確是出神入化,然而,他最近的作爲,卻令人齒冷,大家心裡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又一個更可怖的魔主臨世了,中原武林將步上末日之途。

朱昶有些按捺不住,蠢然欲動-

南極叟-已看出他的神態,再次道:-絕對不許盲動,靜觀下文!-臺上,-斷劍殘人-好整以暇地收回了斷劍,一字一句地道:-"黑堡主人"不敢應戰嗎?-十多年來,從沒聽說過誰敢公開向-黑堡主人-挑戰,所有在場的江湖人,誰都想一睹這主宰中原武林的神秘人物廬山真面目。

場面,令人喘不過氣來-

黑堡主人-會應戰嗎?

爲了地位,聲望,他能不應戰嗎?

無疑的,他早已到場……-

黑堡主人-與-斷劍殘人-誰強誰弱?

這是生死互見的死亡挑戰嗎?

時間慢慢消逝,-斷劍殘人-兀立臺上,像一尊恐怖之神,在蒙面巾之後,是一副什麼面目,誰也無從想像。

突地──

一條黑影,從側方疾射上臺,赫然是一個瘦骨嶙峋的黑袍老人,手中提了一個布包,上臺之後,把布包朝臺中央一放,叉手而立。

朱昶心想,這會是-黑堡主人-嗎?但體型不對……

臺上的-斷劍殘人-側轉身,而對黑袍老者,冷冷的道:-閣下又是誰?-黑袍老者人雖瘦削,但聲音不小,如宏鍾般的道:-本座"黑堡"禁內武士統領奚開甲!——斷劍殘人-嘿嘿一陣冷笑,道:-奚開甲,你不是天南霸主嗎,怎地當了"黑堡"走狗?——黑堡-禁內統領奚開甲報以一聲怒哼,道:-閣下說話乾淨些!——姓奚的,你上臺則甚?——

代表堡主出面!——

本人挑戰的對象是堡主本人!——

敝堡主隨時候教!——

那何必你出面?——

驗明正身!——

什麼?——

驗明閣下的身份!-

此語一出,臺下又起了一片竊竊之聲。

朱昶精神一振,知道好戲要上場了-

斷劍殘人-目中殺芒畢現,慄聲道:-奚開甲,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奚開甲好整以暇的道:-敝堡主懷疑閣下是否真正的"斷劍殘人"!——哈哈哈哈,這也好假冒的嗎?——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場盛會,疑點甚多!——你試接本人一招,證實一下真假,如何!——慢着,話必先說明……——

說吧?——

以敝堡主對"斷劍殘人"性格之瞭解,有數點疑問……——說說看?——

第一,"斷劍殘人"孤傲自負,決不至設臺挑戰。第二,閣下目光中似缺少了恨與狠。第三,體型上差了些,音調也走了樣。第四,出劍的手法與往常不同。第五,最近連續發生的兇殺案件,"斷劍殘人"決不屑爲。……——說完了嗎?——

這儘夠了!-

朱昶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受,想不到-黑堡主人-對自己認識有如是之深,這倒省了自己的辯駁。

所有在場的江湖人,齊感困惑不已,想不到會有人指斥臺上的-斷劍殘人-是假的,這倒是件武林罕聞。那真正的-斷劍殘人-呢?他到場了嗎?

臺上的-斷劍殘人-怒哼了一聲道:-奚開甲,你滿口胡言,但區區不屑於辯解,區區要殺的是"黑堡主人",你既代他先行出面,就把命擱在臺上吧!-奚開甲一擡手,道:-且慢,還有話說!——

斷劍殘人-霍地拔出了斷劍,寒聲道:-少多嘴,準備自衛……——閣下不想看看這包東西?-說着,手指臺中央的布包-

斷劍殘人-似乎一楞,道:-這是什麼東西?——閣下要看嗎?——

少弄玄虛……——

決非玄虛,只是一項證據!——

什麼證據?——

證明閣下的真實身份!-

本來充滿恐怖殺機的場面,這時顯得萬分詭譎-

斷劍殘人-顯然被這話所震驚,目光掃了布包幾次,道:-奚開甲,你試說說本人的真實身份?——不必老夫費話,這布包便足以證明一切!——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人頭!——

什麼,人頭?——

一點不錯,這是一顆人頭!——

誰的頭?——

通天教襄陽分壇護法"紅毛金剛"的腦袋!——斷劍殘人-陡然一震,既而嘿嘿一笑道:-這與本人毫無關係,聽着,"黑堡主人"今晚若不敢出面應戰,須即日解散"黑堡",遣走所有弟子門人,今後武林中將不再有"黑堡"之名!-奚開甲哈哈一笑道:-閣下,大概今後中原武林,應屬"通天教"天下?-朱昶心中倏有所悟。

一旁的宋伯良,自言自語的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朱昶側顧了宋伯良一眼,會心地點點頭。

奚開甲不待-斷劍殘人-有其他反應,閃電般躍下臺去,消失在人叢中-

斷劍殘人-氣得渾身直抖厲聲大吼道:-"黑堡主人",我要殺你,敢當天下英雄之面上臺嗎?-朱昶此刻,業已心平氣和,因爲他已明白了大半情況。

人叢中一個粗豪的聲音大叫道:-"斷劍殘人",打開那布包看看!——斷劍殘人-也許是基於好奇,也許是不甘心對方故弄的玄虛,果真把布包提起,解開了布結-

呀!-

臺下起了一陣驚呼,那布包裡果然是一個人頭,而且就是那一度上臺,又倉惶而遁的紅髮怪人-

斷劍殘人-青巾蒙面,臉上的表情無人得知,但目光中卻是充滿了駭異之情,但只瞬間,駭異變成了熠熠兇焰,令人一接觸便打從心底泛寒。

他把人頭,重重地往檯面上一擲-

轟!-然聲一巨響,煙硝瀰漫,夾着一聲慘哼。

所有的人,個個驚魂出竅,想不到人頭之內,居然藏有-霹靂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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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羣豪驚魂未定,臺上煙硝未散之際,數條人影,激射上臺……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黑煙衝空,木屑橫飛,臺下立即亂成了一片,紛紛向四下走避,人羣中傳出了陣陣呻吟慘哼之聲。

朱昶也是驚駭莫名-

南極叟-招呼朱昶道:-我們可以走了,再沒有什麼熱鬧好看了!-朱昶遲疑的道:-晚輩想找黑……——

他如果在場,也該早走了,對方也在找他!-※※※

爲了避嫌,朱昶獨個兒回到下處,此際三鼓已過,快四更了。

身方入房,紀曉峰已接踵而至。

紀曉峰滿面愧色,迫不及待的開口道:-我代表三人,向將軍致深切歉意,冒犯之處,尚望寬宥!-朱昶略顯激動的道:-事出誤會,不能怪三位,請坐!-兩人不燃燈,暗中低聲交談-

將軍看出端倪否?——

是通天教弄的陰謀?——

不錯,將軍可知那臺上的"斷劍殘人"是誰?——是誰?——

九竅天魔,排行第五,爲人極機智,人心有七竅,他有九竅……——哦!——

他便是"通天教"襄陽分壇的負責人!——

紀兄何以這般清楚?——

那紅髮怪人,是該壇護法,下臺之後,隨即被"黑堡"的人制住,酷刑迫供,他供出了所有內情……-朱昶大感振奮,沉聲道:-詳情如何?-

紀曉峰把位子移到窗口,以防有人竊聽-

"通天教"設此陰謀的目的,是要對付將軍與"黑堡主人",因爲將軍是該教的死對頭,而"黑堡"卻影響該教君臨天下的計劃……——對方的原先打算是希望我與"黑堡主人"在臺上現身?——對了,臺下已預埋了炸藥,只要你倆上臺,便點燃炸藥……——啊!——

對方見無人上臺,退而求其次,以"斷劍殘人"姿態出現,希望誘"黑堡主人"入殼,但"黑堡主人"卻棋高一着,先注意動靜,暗中下手,迫出"紅毛金剛"口供,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首先,斬了"紅毛金剛",在人頭內塞入"霹靂彈",一被震動便着火爆炸……——這一招夠狠!——

其次,控制了臺下的火線,乘機點燃……——九竅天魔多半死了?——

當然,已被炸成碎片,連帶還毀了幾名搶上臺去的弟子-朱昶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如果自己按捺不住,衝上臺去,後果已不堪設想。

從這事件判斷,-通天教-謀-黑堡-已十分積極,綁架-黑堡主人-的女兒,便是不擇手段的表現。

心念之中,道:-"黑堡主人"到場了嗎?——對方均經改裝,無從判別!——

這一役之後呢?——

當然更是水火不容——

三位仍要返國嗎?——

不!誤會已釋,卑職等三人仍得貫徹國師的命令,協助將軍行事,難得的是"南極叟"自願頂替王健,協助我等……-朱昶十分感動的道:-這如何敢當!——

他是完全看在與國師的交情上,才如此做!——王健兄的後事……——

予以火化,將來帶靈骨回國,再依禮安葬-朱昶黯然地點了點頭。

紀曉峰又道:-將軍今後的行止?——

我目前要趕赴大別山,尋訪一位前輩異人——那一位?——

遺世老人!——

何事?——

討教奇門之術,對"黑堡"犁庭掃穴!——

哦!——

一月之內,我回轉當陽城,在青龍客棧與"紅娘子"會晤——將軍尚有吩咐嗎?——

沒有!——

如此卑職告退!——

請!-

紀曉峰起身,輕輕推開窗戶,飛竄而出,一閃即逝。

朱昶想起了牀下-花月門主詹四娘-的那顆腦袋,心想,詹四娘在此現身,-武林生佛-西門望可能也來到了宜城,何不利用這人頭引他現身,也好爲大師兄何文哉報仇,心念之中,連睡意都沒有了,結束了一下,留一錠銀子在桌上,算是房飯錢,然後提起人頭,出房越屋而去。

全城業已進入沉睡之中,除了更鼓之聲外,萬籟俱寂。

朱昶選了一根大街轉角的路燈杆,把人頭吊了上去,然後隱入暗處。

四更,五更,天明瞭,街上開始有了早起的人,大多數是趕來看熱鬧而離去的江湖人物。

朱昶現身出來,在附近兜着圈子。

終於,人頭被人發現了,於是,好奇的人紛紛麇集,七嘴八舌,在猜測這顆美人頭的來歷。

這在看慣了殺伐的江湖人眼中,不算一回什麼事,但在一般普通人看來,可就驚世駭俗了,殺了人還把人頭掛在通街大衢,而且是個美人。

驀地──

一條人影,衝空而起,劃過燈杆,人頭不見了,人影也消失了,好快,快得使人無法轉念緊接着是一陣驚呼。

朱昶此刻是在對過的拐角處,距現場有五六丈之遙,他也不曾看清那人影,但卻沒有失去對方消逝的方向,一幌身,越屋追去,快如一縷輕煙。

那人影好快的身法,轉眼之間,便越過了城牆。

朱昶身形一緊,只先後之差,追蹤出城。

城外,行人更多了,有的趕着進城作買賣,有的趕着出城,目標消失了。

朱昶恨得牙癢癢地,推想那人的衣着體態,身卻不停,直掠過城廂街道,然後停在路口,注意每一個人。

等候了約莫半個時辰,他完全失望了,沒有看到半個可疑的人。

當然,等下去是白費,想起-紅娘子-之約,勢不能再多所耽擱,否則難以在三十日之內往返,論途程,綽有餘裕,但此去大別山,誰知道要耗多少時間尋訪。

心念之中,走到無人之處,改回了村漢裝束,這樣趕起路來,方不礙眼。

渡過漢水,朝東北方向疾奔行程。

一口氣奔了近百里路程,申牌時分,來到一座鎮甸,再往前,便是大洪山區,穿越大洪山,是一條捷徑,他在鎮上打尖之後,購置了些乾糧,繼續上路,傍晚,在村居人家借宿了一宵,天剛放曙,又起身上路,傍午時分,正式踏入大洪山區。

他只認定方向,不循山徑,這樣,行程便大爲縮短。但攀峰越澗,翻巖渡谷,錯非功力如他,便成欲速不達了。

星斗參橫,斜月在天,他登上了一座峰頭,尋了個乾淨地方,取出乾糧果腹,遠望前峰,黑黝黝地如巨靈之神,梟啼狼嗥,使這深山之夜,顯得悽清而恐怖。

朱昶藝高膽大,倒不以爲意。

驀地──

一陣鬱雷之聲,遙遙自前面峰頭傳來。

朱昶心頭一震,星月在天,連一絲浮雲都沒有,那來的雷聲?心念未已,又是一陣隆隆之聲傳了過來。

這倒是怪事了,所謂-晴天霹靂-,只不過一句話而已,現在,天宇澄清,雷聲由何而發呢?同時也不見有閃電光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第三次雷聲傳來,朱昶再也忍不過好奇之念了,彈身便朝前面峰頭撲去。

峰頂,怪石嵯峨,除了稀落的幾株虯鬆之外,可說寸草不生。

朱昶兀立在一根筆立的石筍上,目光四下掃掠,卻不見有什麼異狀……-

轟隆!-

這一聲巨響,近在咫尺,把朱昶震得心神皆顫,循聲望去,不由又是駭然大震,只見不遠之處,兩株相對的虯鬆之下,各坐了一男一女,中間距離大約兩丈,兩人四掌平伸掌手相對。

天啊!對方是在對掌,這是什麼功力,竟有這大聲勢?

這一男一女,是什麼人物,何故午夜深山對掌?

再仔細一看,這雙男女,均已白髮蒼蒼,而男的卻是一個瞽叟,雙眸深陷,皺紋堆累,看上去兩人年紀當已在古稀之外。

對方是在練武抑是拚鬥?

正自忖想之間,只覺瞽目老人雙掌一收,道:-老婆子,有人闖禁!-老太婆也收回雙掌,冷森森地道:-是個村漢!-朱昶心頭一震,原來對方早已發現自己-闖禁-是什麼意思?

瞽目老人冷哼了一聲,道:-老婆子,別虛耗時間,處置了辦正事!-老太婆一仰面,兩道目光,如冷電般直射在朱昶面上,寒聲道:-小子,你過來!-朱昶躍下石筍,慢步走了過去,在距兩人丈許之處立定,老太婆的目光在朱昶身上一連幾繞,陰森迫人的道:-小子,你自己了斷罷,省得我老人家費事!-朱昶心頭一震,冷漠地道:-要區區自己了斷?——嗯!——

爲什麼?——

你犯了禁!——

犯禁,什麼禁?——

你不長眼睛嗎?-

朱昶一楞,轉目四望,這才發現數丈外的石上,插了一支三角皁幡,幡上清晰地現出一個白色骷髏頭,陰森森地有些鬼氣迫人。突地,他想起傳說中的一雙魔頭,登時心頭泛寒,不由脫口道:-兩位是"白骨雙仙"?-瞽目老人振聲狂笑道:-好小子,你居然也知道我夫妻的大名!-傳說中,-白骨雙仙-嗜殺成性,不留全屍,標記是一支骷髏幡,人若碰上,決無倖免,但有一樣,就是見幡避之,他倆決不追殺,這兩個魔頭,業已數十年不現江湖,一般傳言,業已被正道之士毀去,想不到今夜在此碰上-

白骨魔婆-陰森森地接上去道:-小子,我老人家沒時間與你磨菇,快自了吧!-朱昶冷漠如故地道:-在下還不想死呢?——

好小子,要你自了是天大便宜,如我老人家動手,你便不得全屍了!——在下不想揀這便宜!——

噫唏!今晚第一次我老人家聽到有人敢面對我夫妻如此說話……——在下也是初次聽到居然有人要在下自了!——你真是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老伴,如何消遣他?——白骨老魔-一拍手掌道:-有了,何不拿他來試試"五雷掌"?——白骨魔婆-裂開癟嘴一笑道:-妙極!-

朱昶暗忖,原來對方在練-五雷掌-,怪不得有雷鳴之聲,這門掌法,失傳已久,不知這兩魔從何處得到口訣的?自己在-玉匣金經-之中參悟的-摩詰掌-,從未使用過,不知與這-五雷掌-能頡頑否?

對方要以自己試掌,自己也無妨以對方試掌。

心念之中,故作若無其事的道:-兩位要以在下試掌?——白骨魔婆-嘻嘻一笑道:-不錯,這"五雷掌"能使人五臟盡糜,但外表無傷,習練以來,尚未以活人試過,小子你可來得正巧!-朱昶也冷笑一聲道:-那可真是巧,在下也習了一種掌法,受掌的人功力愈高,愈見其威力,今晚幸逢二位,正好考驗一番!——白骨雙仙-同感一楞,他倆忖不透這毫不起眼的村漢,說的是真是假,但從他那了無懼色的神情來看,可能真有其事-

白骨老魔-嘿嘿一陣陰笑,道:-老婆子,天下真有這等巧事嗎?——老伴,你我休了!——

什麼意思?——

在你記憶中,有人敢正面對我倆說話嗎?——似乎沒有……——

而現在卻發生了奇蹟!——

老婆子,這小子失心瘋嗎?——

看上去不曾!——

那是初生之犢了?——

連犢也算不上,是隻小狗!——

哈哈,試掌之後,得剖開看看,可惜……我看不見……——老伴,我可以講給你聽!——

好吧!我們來試試!-

話聲中,雙雙站了起來,這一起身,方纔看出這兩魔身形較常人高了一頭,不必出手,單那獰惡之狀,便已十分驚人。

朱昶驀集全身功力於雙掌,心中卻不免有些忐忑,自己是否能經得起兩魔聯手一擊,尚在未知之數,幾十年前,-白骨雙仙-四個字,黑白道聞名喪膽-

老婆子,來吧!——

我準備好了!——

這小子一點不怕?——

我看不出——

哼!怪事!——

動手吧!——

來呀!-

兩魔雙雙舉掌從兩個方位,夾擊朱昶……

同一時間,朱昶揚掌反擊,施出了從未用過的-魔詰掌-

隆!-然一聲巨響,猶如地裂山崩,岩石紛飛,松枝亂舞,勁氣激盪卷涌,歷久不絕。

這一回合,堪稱驚世駭俗-

白骨雙仙-退離原地八尺有多。

朱昶身形連搖疾幌,氣血翻涌,眼內直冒金星,他暗自慶幸,接下了兩魔的一記-五雷掌。

照情況而論,-白骨雙仙-技遜半籌-

白骨魔婆-滿面駭色,目瞪口張-

白骨老魔-慄聲道:-老婆子,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栽了!——

什麼,栽了?——

不錯!——

有這等事?——

老伴,你感覺不出嗎?……——

白骨老魔-深陷的眸子連連眨動,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想不到"白骨雙仙"會栽在一個後生小輩手裡!——白骨魔婆-眸內突現兇焰,身形向前一欺,獰聲道:-小子,報上你的來歷!-朱昶冷冷地道:-無名小卒,不值提名道號!——你狂得相當可以!——

好說!——

白骨魔婆-轉向老魔道:-老伴,總不成破例放生?——老婆子"五雷掌"別練了……——

爲什麼?——

連一個小兔崽子都傷不了……——

老伴,別泄氣,這是意外——

怎麼處置?——

化了他!——

由你辦吧!——

白骨魔婆-雙袖一揚,一蓬白霧,疾卷而出。

朱昶疾展-空空步法-,移形換位,但白霧籠罩範圍極廣,而且擴散神速,鼻內仍嗅到一股中人慾嘔的腐屍之味,不由大驚失色-

老婆子,如何?——

老伴!他……他……——

怎麼樣?——

他不怕毒!——

不可能,他也是人……——

但他好端端的!——

白骨老魔-身軀一陣抖顫,慄聲道:-莫非他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白骨魔婆-面上兇焰盡斂,代之的是驚悸之色,顫聲道:-恐怕差不多了!-朱昶淡淡地道:-兩位,希望今後少造殺孽,否則天理難逃!-老魔激動地道:-小子,你是域外來的吧?——何以見得?——

中原武林沒有這等高手!——

閣下錯了,比在下強的比比皆是,只是閣下沒碰上罷了——胡說,照你這麼一講,"白骨雙仙"變成微不足道了?——那也未見得!-

老魔啞口無言。

魔婆突地重重地一拍腿股,狂聲道:-老伴,我們還練個什麼勁,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什麼騷主意?——

那檔子事請這位朋友協力去辦,你看如何?-朱昶心頭一動,稱呼由小子改成了朋友,這對魔頭要打什麼主意?

老魔一擊掌,道:-對啊!好主意!-

魔婆目注朱昶道:-朋友,有件事請你協力……-朱昶莞爾道:-殺人嗎?——

差不多!——

白骨雙仙殺人要請兇手,這倒是件江湖奇聞!——朋友,願意嗎?——

在下先聽聽看!——

我夫妻有個仇家,但他龜縮不出,我夫妻練這"五雷掌",目的便是要搗爛他的龜洞,朋友的身手,方纔已見一斑了,如肯協力,此事必成!——仇家是何等樣人?——

一個老怪物,他扣留了我夫婦的獨生愛子!……——兩位是爲了救子?——

一點不錯!——

想不到天底下還有人敢扣留"白骨雙仙"之子,那是如何發生的?——朋友,事因你大可不必追究!-

朱昶心內暗笑,必是見不得人的事,或是屈在雙魔,所以纔不願公開,隨道:-在下憑什麼要助兩位呢?-老魔接過話頭道:-有代價!——

什麼,有代價?——

當然-

朱昶好奇的道:-什麼代價?-

老魔看了魔婆一眼,沉吟了片刻,道:-一部奇書!-朱昶大感興趣,笑着道:-什麼樣的奇書?——奇門正解!——

什麼?奇門正解……——

嗯!一部專門記載歷代各種奇門陣法的寶笈!-朱昶不禁大爲動心,自己此番赴大別山尋訪-遺世老人-,目的就是要求取陣式的破法,但機會十分渺芒,這豈非天賜良機,如獲得了-奇門正解-,大別山之行便可取消,可是對方要自己協力對付的是何許人物呢?以-白骨雙仙-之能尚不惜代價以請援手,對方必非泛泛之輩。

心念之中,道:-對方何等樣人?——

朋友,這點不必追問!——

在下協力到何種程度?——

借重朋友的掌力,毀一座陣式的樞鈕,如此而已——無須殺人流血?——

朋友不願,可以不必!——

好,在下接這筆買賣,何時何地?——

地點在桐柏山,連夜出發,至多三日可到地頭——代價何時交付?——

事完之後!——

在下可以先過目嗎?-

老魔沉吟了片刻,道:-可以!-說着,自懷中掏出一本小絹冊,冊面已十分古舊,脫手擲給朱昶。

魔婆驚叫一聲道:-老伴……-

朱昶冰雪聰明,立知魔婆心意,把書接在手中,然後冷冷的道:-怕在下得手毀約嗎?-雙魔不語。

朱昶看冊面題簽,果是-奇門正解-四個古體篆字,下署-衛人嶽武子手錄-,顯然,這確是一本上古寶笈,是春秋戰國時衛國人嶽武子所手錄的。

翻開內面,幾乎全是圖解。

翻了一通之後,扔還-白骨老魔-道:-可以了,一言爲定!-老魔接過藏好,道:-如此,動身吧!-

朱昶略一思索,道:-我們說個地點會齊吧?——白骨魔婆-想了想,道:-這樣好了,第三天午前,在桐柏山峰碰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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