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緣由,南風將視線移向橡樹下的一干散仙。
他此時的臉色非常難看,衆人心中驚懼,紛紛垂眉低頭,皆不敢與他對視。
不止這些散仙,諸葛嬋娟亦是暗暗心驚,她從未自南風臉上見過如此陰冷的表情,便是當年她害的元安寧自斷手掌,南風的臉色也沒有這麼難看。
唯恐南風一怒之下血洗瀛洲,諸葛嬋娟小心翼翼低聲勸阻,“你也說過的,冤有頭債有主。”
南風仍然冷視衆人,沒接諸葛嬋娟話頭。
便是南風不曾接話,諸葛嬋娟亦寬心不少,雖然南風沒有反應,但對於她的意見,南風總是會加以考慮的。
幾番環視衆人之後,南風沉聲開口,“在此之前誰來過瀛洲?”
衆人聞言好生驚恐,面面相覷,無人答話。
南風雖然心中憤怒,卻也不曾失去理智,觀察依然敏銳,這些散仙的眼中只有驚恐,並無糾結猶豫,這說明他們對此事並不知情,之所以驚恐是在擔心給不出他想要的答案而遭到殃及。
就在衆人惶恐忐忑之際,南風身邊多了一個禿頭男子,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早些時候被他拿住的石竹道人。
將石竹瞬移帶回之後,南風收回靈氣放他自由,“是誰告訴你莫離會出現在北齊皇宮?”
事發突然,石竹道人一時之間不曾回過神來,眼見瀛洲衆人盡數畏立在橡樹下,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失了頭髮,會貽笑大方,以後怕是沒臉見人了。待得看到衆人驚恐神情和倒伏在地上的屍身之後,方纔明白眼下的危險形勢。
見石竹膽怯發愣,藍靈兒既失望又緊張,“快說呀,到底是誰告訴你莫離行蹤的。”
“一位故交友人,”石竹道人說到此處見南風面露殺機,知道他對自己的答覆很不滿意,急切補充道,“此人名叫張子初,是我修道之初結交的友人,現爲中天刑律院三界巡事。”
在衆目睽睽之下出賣友人是很丟臉的事情,石竹道人言罷,自覺羞愧,又道,“拿你義弟的是我,你要殺殺我,不要遷怒他人。”
南風沒有接話,深深呼吸,平穩情緒。
藍靈兒趁機衝石竹道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趕快過去,石竹道人羞辱舉步,去到橡樹下。
天仙是可以改變形體的,自然也能夠催生頭髮,但石竹不敢,他很清楚南風此時處於爆發的邊緣,任何的舉動都可能刺激到他。
待得情緒平穩之後,南風再度看向衆人,伏擊一事是大羅金仙所爲,這些人沒有參與,爲求萬無一失,大羅金仙一定會嚴密封鎖消息,不可能讓他們知情。
雖然悲憤難過,卻不能殃及無辜。
藍靈兒夫婦也沒必要處死,他們也只是大羅金仙的棋子,也是受人利用的,雖然有錯卻罪不至死。
理清頭緒,南風將視線移到了林鷗子身上,不問他又沒有幹過,直接問他爲什麼幹,“林鷗子,三年之前你爲何衝離火宮發難?”
林鷗子打了個激靈。
打激靈說明他心虛,只這一個激靈,他就死定了,之所以沒有立刻死,是因爲南風心中還有疑惑。
“離火宮的離火秘笈現在何處?”南風問道。
“那裡的東西我不曾動過。”林鷗子連連擺手。
南風點了點頭,離火宮有沒有秘笈他並不知曉,即便有,可能也不叫離火秘笈,他之所以這麼問,是爲了再度確認當年離火宮的事情是不是林鷗子做的,而林鷗子的回答間接證明離火宮一事是他所爲。
“榆林山的那個鬼婆與你是甚麼關係?”南風再問。
林鷗子雖然年老,心境卻並不沉穩,聽得南風發問,又打了個激靈,以眼角餘光看向一旁的小嬌妻。
見他這般,南風隱約猜到二人之間的關係,榆林山主是什麼貨色他是知道的,當日他和胖子被抓進鬼宅時榆林山主正在做什麼他也記得。
“她叫甚麼名字?是何來歷?”南風又問。
林鷗子可能自忖必死,便不再交代,免得丟了性命不說,還得丟人。
南風沒有問他,而是看向餘下衆人,“北齊榆林山地界有個陰間女官,誰知道她的來歷?”
南風話音剛落,就有人接話,“真人說的可是水性楊花?”
南風聞聲看向那人,說話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仙。
那女仙見南風看他,又說道,“水性楊花本名楊梨花,秦時人物,生前也不見其練氣修行,也不知勾搭了甚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死後竟然被封做神靈,常留陰間,這蕩婦無有廉恥,乃人盡可夫的破鞋。”
女仙說話時言辭激烈,面帶憤恨,想必與那楊梨花有什麼過節。
南風緩緩點頭,不再訊問林鷗子,而是轉頭看向林鷗子旁側的年輕女子,“將莫離帶你來東海之後所發生的事情說與我知道。”
那年輕女子見識了南風的本領,不敢不說,只能說了。
實則事情很簡單,二人誤打誤撞來到瀛洲之後莫離自山中摘了個不知名的果子與她吃,然後林鷗子出現,只說那果子是天材地寶,是屬於他的,要二人償還。
不管莫離拿了金銀還是珠玉,林鷗子都不接受,到最後尋了個藉口,將年輕女子扣下,讓莫離回中土尋找幾種並不存在的寶物過來贖人。
人在受到欺辱之後有兩種反應,一種是憤怒報復,一種是生出奴性,這年輕女子就屬於後者,在被林鷗子霸佔之後,竟然漸漸喜歡上了他。
但此事莫離並不知曉,還在想方設法的營救她,但不管是他參悟了手裡的那些天書,還是得了離火神弓,最終都敗在了林鷗子手下。
如此一來,這年輕女子就對林鷗子更加傾心,認爲他法術高強,是真正的英雄。
在女子講說的過程中,南風一直沒有說話,雖然這女子極力爲自己開脫,卻掩蓋不了她貪慕虛榮,忘恩負義的本質。
聽女子粉飾遮掩,諸葛嬋娟氣不過,“你既然變了心,就該早些告訴他。”
“我沒尋到機會。”年輕女子說的很沒底氣。
“你對得起他嗎?”南風問道。
南風的聲音自帶陰冷寒氣,令那女子不寒而慄,不敢應答。
南風歪頭看向那顫抖的年輕女子,“莫離與你相識時不過二十歲,按照時間推斷,他參悟天書晉身太玄時也就二十出頭,這樣的年紀有這樣的修爲,其日後的造化一定會遠遠的高於林鷗子,是你目光短淺,看不到他日後的成就。”
南風說到此處,看向林鷗子,“你多大年歲?”
“道不問壽。”林鷗子強裝硬氣。
他不說,有說的,“他乃漢時人物,八十得道。”
南風再度看向那年輕女子,“你拿一個二十歲的少年與一個八十歲的棺材秧子比較成就,對莫離公平嗎?”南風越說越氣,“都說莫欺少年窮,你這就是狗眼看人低,莫離如果還活着,不用等到八十,三十歲之前就能打的這老東西跪地求饒。”
見南風氣怒,諸葛嬋娟便試圖伸手拉扯,勸他莫要動怒,但一伸手,拉了個空,南風已經凝變長劍走了出去。
“莫離,你看着。”南風言罷,長劍揮出,左右斬首。
元神,魂魄,也不與他們留下。
殺掉二人,南風立刻轉身,他不想讓衆人看到他眼圈泛紅,他此時沒有復仇的爽利,只有無盡的悲傷,散功自爆元神也會隨之損毀,他雖然讓莫離看着,可是他也很清楚莫離看不到了。
南風深深呼吸,剋制心情,背對衆人沉聲說道,“你們參天悟道是爲了求得長生,既得長生,就應該往天上去,便是滯留凡間,也不應該插手凡人事物。”
南風言罷,無人接話,南風又道,“你們拒不飛昇,滯留人間,難道只是爲了享受俯視凡人的優越?”
南風言語尖銳,一針見血,衆人忐忑惶恐,皆不知道他要如何處置他們。
“自今日起,所有散仙不得踏足中原,一人逾越,千里株連。”南風沉聲說道。
南風所說極爲嚴苛,說白了就是一人去了中土,方圓千里的其他人都會遭到誅殺,這樣的限制衆人自然不想應答,卻也不敢出言反駁。
南風言罷就想瞬移離去,未曾想諸葛嬋娟在旁衝衆人說道,“都聽到他的話了,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準踏足中原。”
待諸葛嬋娟說完,南風撤回屏障,延出靈氣,託帶她回返鄴城。
那隻白頭猿猴兒還僵立在院子裡,殿內也無人敢來,兩隻白鶴自大殿的屋脊上疑惑唳叫。
南風揮手還那猿猴自由,猿猴也不敢上前動手,躥上屋頂,乘着白鶴去了。
雖然知道莫離不會自殿內等待,但南風還是希望奇蹟能夠出現,可惜的是奇蹟並未出現,殿內空空如也。
南風癱坐木椅,扶額長嘆。
“節哀順變。”諸葛嬋娟低聲安慰,她沒有詢問能否挽救莫離,因爲南風如果能夠予以挽救,也就不會是這般神情了。
南風沒有反應。
諸葛嬋娟又道,“你幫他報了仇。”
“是我害了他。”南風閉目嘆氣,莫離和那太歲已經同歸於盡,又無人親眼旁觀,事情的詳細經過難得探尋,但莫離因他而死卻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去的是你,你有沒有把握全身而退?”諸葛嬋娟問道。
“難說,”南風搖了搖頭,“我最大的依仗就是靈氣,而那太歲無視陰陽二氣,能夠侵入屏障暴起偷襲。”
諸葛嬋娟自他身邊坐下,“身爲男人,莫離也不枉此生了。”
“那是他痛苦時做下的錯事,也是他無力改變殘酷現狀的自暴自棄。”南風說道。
“年輕人行差踏錯,情有可原。”諸葛嬋娟寬慰。
南風擺了擺手,“錯了就是錯了,不管他爲什麼那麼做,那都是在造孽,只可惜我沒來得及幫他救贖罪孽。”
諸葛嬋娟無言以對,只能握着南風的手,以示安慰。
“我不該打他的。”南風閉目搖頭,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兒時莫離跟在他們屁股後面,一邊跑,一邊喊着等等我的情景。
“別難過了,人死不能復生,想想如何與他報仇纔是正事。”諸葛嬋娟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南風沉聲說道,“我會加重賭注。”
諸葛嬋娟驚訝抽手,“他們如此卑劣,必不守信,你還和他們賭?”
南風挑眉睜眼,“賭,爲什麼不賭,我這次不但要跟他們賭生死,還要跟他們賭三界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