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大軍撤去,老曹雖曉得當系金陵事發,卻也不敢大意,廣派探馬,生怕中他計策,陰溝裡翻了船。
一二日間,消息傳回,官軍果然盡撤,只是睦州一片殘破,尤其清溪縣城,十室九空,左近村坊,都遭屠盡。
方臘所部,多是本地出身,聞言哭爹覓娘,幫源洞內嚎啕一片,老曹雖心如鐵石,睹其情切,也不由喟嘆兵災之慘。
於方臘等大人物而言,都曉得不破不立,何況有了曹操這條大腿,一時挫敗,不足掛齒。
但是於麾下兵卒而言,累敗之餘,禍及桑梓,自不免喪膽落魄,一蹶不振。
因此李逵提起要祭天地,宣告梁山明教歸流,於他只爲圖個熱鬧,於老曹而言,卻是正好振奮軍心。
爲尋祭天豬羊,樊瑞挺胸而出,徑去幫源洞牢房中提了辛興宗,怕他道出兩人弄鬼之事,先使匕首割了舌頭,提着頭髮拖至大廳,擲在地上笑道:“諸位兄臺,這豈不是現成豬羊?”
辛興宗心中大駭,猛想起自家在杭州同樊瑞結盟,曾指燈發誓要做真心兄弟,心若不誠,化爲豬羊,被人紅燒清蒸,卻不料今日竟要應誓!
情急之下,當即要賣“盟友”,指着樊瑞嗚嗚嘎嘎亂叫,斷舌處鮮血狂涌,幾乎將自己嗆死。
方百花大剌剌走過來,就老曹懷裡奪了這頭麒麟去,自家摟定了,雙目瞪向石寶等人:“有一個敢笑我老公的,使刀子剁了你們的去!”
老曹遠遠聽他喊聲,饒是一向精明,也迷糊了片刻,方纔領悟,不由啼笑皆非:“罷了,世間怎地有此奇事?盧兄弟難道開了竅?竟也曉得找老婆了。”
方金芝償了夙願,便無鳳冠霞帔,也自容光懾人,顧盼之間,那份歡喜幾乎流瀉出來,渾不以形式簡陋爲意。
又如:天上老鷹嘎嘎叫,水裡蛤蟆蹦蹦跳,嫂嫂看了嘎嘎笑,哥哥來把嫂嫂抱。
方百花喝住衆軍,定睛一看,也自奇道:“王尚書!你不是去救幫源洞,如何又在這裡?”
李逵慌得抱住老曹,滿口叫苦:“哥哥不要,鐵牛何曾饞了?若被寶蓮知曉,定趕我竈房裡睡。”
此時大事皆了,又有新人在側,老曹興致極高,一路談論,滔滔不絕,每見奇景,便喚李逵作詩記之。
曹操慌得抱住石寶,滿口叫苦:“一個羊頭足矣,兄弟,所謂心誠則靈,難道老天爺貪這口血食?那兩個好漢,爲兄還有大用,你且莫打主意。”
石寶劉唐等喝彩不覺,李逵愈發得意,沿途剝了好些筍殼,用赭石一筆一劃仔細記下,欲見到牛皋時,令他拜讀。
又一日,曹操令秦明、索超、阮小五、祖士遠、方七佛等人,領了一萬願去青州的人馬,先行前往浙東,沿途蒐集大船,自海路返回青州。
厲天閏一點頭,狠狠提起辛興宗,緊緊盯着他眼,腦海中漂盪過兄弟相依爲命的那些歲月,口中哀哀說出話來,聽得人後背也發涼——
若是往日,青州節度使迎娶明教公主,這場熱鬧,未必就不如皇帝納妃。
方臘恨聲道:“必要細細擺佈了這廝。“
辛興宗斷手斷舌,本已痛苦難當,此刻更是渾身顫抖,撒下一褲襠尿來。
所謂三十如狼,方百花在明教中和一衆豪傑朝夕相處,耍笑慣了,雖然是姑娘身子,心裡住着的卻是摳腳大漢,調侃起自家老公來,毫無羞澀之意。
石寶等人聽了也是驚詫,方百花何止是明教聖女?更是他們一衆兄弟心中女神,這朵嬌花竟然被人折了,豈能不生光火?
當下一個個快馬加鞭,都要看是誰竟能抱得美人歸。
老曹看他咽喉處一動一動,竟是在吞口水,皺起眉踢了一腳:“你這黑廝,爲兄的短了你吃喝?人肉也饞,待我回去告訴寶蓮……”
又因曹操離去在即,方臘做主,要替曹操、方金芝辦了喜事。
“還記得第一次烤羊,錯了火候,烤焦了老大一塊,吃東家好一頓排頭,天祐把那些焦肉盡數吃了,還道好香,呵呵,那是他第一次吃羊肉……厲某當時便發了誓,終有一日,讓我兄弟日日都有羊肉吃……”
老曹當前趕至,一眼便看見方百花,只覺此女美貌不凡,卻又英姿颯爽,周身上下,大氣渾然,頓時暗自點頭:“此真吾弟婦也!”
話未說完,厲天閏“哧”的一聲,撕袖子般撕脫了辛興宗小臂皮膚,辛興宗長聲慘嚎,方金枝渾身一顫,兔子般蹦起來起身,捂着嘴一道煙去了。
花開數朵,各表一枝:不說秦明、方臘兩處行止,單說老曹一行,翻山越嶺前往歙州,這一段路程崎嶇難行,卻也看了些真山真水,令人心曠神怡。
兩下相見,雖然別之不久,卻經歷了許多事情,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魯智深等也未久留,老曹離去次日,方臘便帶着六將,及數千不願離去的舊部,前去匯合餘五婆。
厲天閏也不嫌腌臢,按住剝了衣裳,叫打兩桶冷水一潑,撿一把剝皮尖刀,獰聲道:“先解了皮,再細細割烤。”
他曉得此刻生死一線,強忍住疼,伸手沾了舌血,便要在地上書寫,樊瑞早有預料,重重一腳踏落,踩斷對方手掌,指着罵道:“這廝骨頭卻刁,牢裡便罵聲不絕,吃我割了舌頭,竟還要寫字罵我!”
王寅聽了,哈哈大笑,回頭就走,口中高呼道:“賢婿快來,卻是自家人也,是你那姓盧的兄弟,還有你姓盧的姑父,大家且來認個親戚。”
不過這兩個雖有血債,畢竟是陣上交鋒,各爲其主,並非私人恩怨,不似辛興宗先自捉了厲天祐,卻又虐殺。
次日,曹操攜金芝“回門”,以女婿之禮,正式拜了方臘、邵夫人,明教上下,軍心盡收。
再過數日,老曹帶了新納的嬌妻,李逵、王寅等衆將相隨,拜別方臘夫婦,要經徽行道前往歙州,匯合方百花等人,自陸路迴歸青州。
明教衆人,見他先前看剝辛興宗時興高采烈,曉得此人是個殺星,不料此刻卻又如孩子般耍起小性,都不由好笑。
老曹果然上前幾步,做勢長揖:“小侄武植……”
一刀鋸了人頭,供在桌上。
李逵聽了大喜,操起板斧出洞,嘁哩喀喳砍下好些木竹,央幾個會木工活的兵卒,替他紮成轎子。
話沒說完,早被盧俊義一把抱住:“哥哥休要作弄,真正羞煞小弟也!”
石寶等人見女神雖嫁了人,猶不失昨日風采,心酸之餘,又覺安慰,反正女神早晚嫁人,嫁給玉麒麟,卻不好於嫁給除了自家之外的其他老弟兄?於是紛紛大笑。
厲天閏滿臉解恨神色,不緊不慢,果然活活解下一張皮來,繼而自下往上,且割且烤,直到下半截都熟透了,這才氣絕,厲天閏冷然道:“狗命換我弟弟性命,終究便宜了這廝!”
方百花跳下馬來,哈哈大笑:“原來你就是武大郎,倒是個有趣的人,怪不得我侄女兒戀戀不忘,夫君,且來見過你的侄女婿。”
盧俊義見王寅等人,倒是大方爽朗,老曹一到,早躲在了段三娘身後,卻被韓五拖出,大聲道:“盧兄,快見過你的侄婿。”
石寶逗弄他道:“新娘出嫁,豈有不坐花轎的,鐵牛兄弟這般健壯,做甚媒人、儐相,做個轎伕才足匹配。”
說罷策馬上前去迎,方金芝卻早驚得呆了:“罷了!這古怪關係,卻該從哪頭論起?若從武哥哥那頭論,我的姑姑豈不是做了我的弟妹?”
又去採了許多山花,把個轎子裝扮的生機勃勃、趣味橫生,石寶見了也自叫好,當即拉上劉唐、鄭彪,四個大將替金芝擡轎。
李逵蹲在一旁,看的興致勃勃,瞪着銅鈴般大眼,認真點評道:“這個哥哥手藝,卻好過當初王矮虎,便同剮了王矮虎的老師父比較,也有獨到處,你看他連漁網也不要,割的一般大小,咻咻,烤的卻也好香……”
石寶等人齊齊閉嘴。
行得兩日,已到歙州境內,方自羣山裡轉出,迎頭望見一彪人馬,急急而來,捲起半天塵土。
故此當初聽聞噩耗,真正是悲痛欲絕,以至於傷勢大壞,若不是安道全來得及時,早已沒命,此刻見到罪魁禍首,哪裡按捺得住?
快步上前,咬牙請命道:“讓小弟來料理他!”方臘允之:“正要看你手段!”
王寅正奇,便見一匹白馬來到陣前,上面端坐着威風凜凜的肥白大漢,笑吟吟道:“莫不是‘玉面槍神’當面?在下盧俊義,是‘武孟德’的兄弟,也是你家聖公妹婿!不知我哥哥在何處?”
姚平仲、王德兩個,所殺南將着實不少,尤其是王德斬殺“驚雲槍”王仁,同石寶交契極深,姚平仲又踢過鄧和尚的小和尚,石寶等人想起,自然殺心難消。
說話間又是一腳,將辛興宗左手也踏斷。
當即下馬,笑吟吟抱拳:“在下武植,見過百花姑姑!聽聞姑姑方得佳婿,還請請出姑父,讓侄婿拜見。”
“厲某少年時,帶着天祐討飯,幾乎餓死,多蒙個好心東家,收留在酒樓裡,卻在伙房裡學過幾年,論起做羊,最是擅長……”
然而此時歷經苦戰,幫源洞中諸物缺乏,就連酒水都已無多,好在外物雖簡,心意卻真,一衆兄弟,都是歡天喜地,紛紛忙活起來。
李逵鬧着要做男方大媒,遭魯智深搶了頭銜,又要做女方大媒,卻被鄧和尚鎮壓,欲做個儐相,史進早自洗刷乾淨,換了長衫,笑眯眯立在老曹身側,氣得抱頭蹲在地上,再不肯起。
方百花嘖嘖兩聲,搖頭道:“到底是梁山好漢,義氣深重,你看抱他哥哥,倒比抱老婆力道更足。”
如此行得百餘里,“青州詩仙”大展奇才,得了十餘首佳作,譬如:我同哥哥來走山,嘻嘻哈哈走的歡。走過這山走那山,山越高時眼越寬。
吳用等個個忍笑,上前參拜老曹,彙報道:“方女俠陣前擒將,玉麒麟抱美人歸,連昱嶺關都做了嫁妝,大夥兒合兵一處,正要去睦州接應哥哥。”
說到此吃,聲音漸轉淒厲,擡頭嘶叫:“天祐!你英靈不遠,做哥哥的,好生料理了這頭羊,替你踐行!”
衆人渾然不疑有他,紛紛笑罵,方金芝卻“咦”的一聲,認出辛興宗來,指着哭訴道:“爹爹,便是這個狗官捉了天定去,若不是武大哥來得及時,連女兒都要遭他害死,厲家二哥也是遭他所殺,一刀刀砍做數塊。”
方金芝恨這姓辛的害她弟弟,湊上前咬牙切齒觀看,剛見他解開幾寸皮,便忍不住一聲乾嘔,臉色發白,曹操勸道:“這裡血腥氣重,我陪伱外面走走去。”
旁邊石寶盯桌上人頭看半晌,咂咂嘴道:“只得一個羊頭,未免不美,我聽說古人祭天,都用三牲,牢中還有王德、姚平仲兩個,何不取了來,一個做豬,一個做牛,豈不妙哉?”
衆人都是一驚,王寅叫道:“休慌,歙州此處,哪來的大隊人馬?待王某去探看一番。”
厲天閏更是血貫瞳仁,明教衆人大都曉得,他父母死得極早,獨自拉扯弟弟長大,說是兄長,更似父親。
老曹見她歡喜情切,亦不由心中感動,拿出平生手段,效那鸞鳳和鳴。
王寅苦笑道:”你卻有所不知,官兵兵鋒銳利,我軍屢戰屢敗,幸得‘武孟德’武大郎救了衆人,如今官兵撤去,你兄長做了武植丈人,明教梁山,已成一家。”
方金芝搖頭,兇巴巴道:“武哥哥不可小覷了我,我本也是個辣手無情的狠心女子……嘔!”
方百花聞言大笑,流露出風情萬種:“啊呀,我正爲難如何同哥哥說起!王尚書,以後不可再稱我聖女,百花如今身心皆有所屬,早和梁山做了一家也。”
又怕這些佳作遺失,都貼肉藏在衣內,走未多遠,筍殼上細毛扎入毛孔,汗水一洇,又疼又癢,黑熊般亂蹭亂撓,看得衆人大笑。
當下衆人以羊頭祭天,曹操、方臘並肩而立,宣告明教衆將就此併入梁山。
盧俊義蕩陣無敵,平日卻有些臉嫩,自家兄弟們耍笑也罷了,石寶等人都是生人,這般笑他,愈發羞赧,嚶嚀一聲,低頭彎腰,埋在老曹肩上。
因此見曹操有降伏二將之意,石寶等也只好忍下那口惡氣。
他眼神如冰一般,從辛興宗軀體上一寸寸掠過,口中慢慢說道。
他拈槍在手,騎了那匹“轉山飛”,寶馬四個蹄子撒開,不多時便到軍前,卻見頭前一將,正是明教聖女方百花,頓時奇道:“聖女!你不在關口駐紮,如何到了此地?”
曹操笑道:“諸多事務,說來話長,且待晚間詳說,如今明教同我俱是一家,先給你們介紹幾位奢遮了得的兄弟!”
當下介紹了兩邊衆好漢相識,衆人合兵一處,先去歙州落腳。
這正是:一雙兄弟兩妯娌,各娶佳人分丈婿。征戰江南得勝歸,羣雄協力漢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