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舟走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把手裡的香菸和打火機擱在面前,環視了一圈眼前的衆人。
此時的他反而顯得不緊不慢的,似乎並不急於立刻開始開會,反而從兜裡掏出手機來,撥了一個號碼:“喂,薛副總嗎?今早臨時召開一個會議,來不及通知你上來,這樣,我現在把手機的免提打開,手機放在會議桌上,待會兒你就在電話裡聽會議的內容,有什麼建議你直接說就行,大家都聽得見,好不好?”說完,劉中舟就把自己的手機放在了桌子上。
劉中舟臨時想出這麼個主意也是迫不得已,好在這個會議桌不是很大,參會的七八個人圍坐在一起,說話大聲一點,估計薛晨志在電話裡是應該能聽得清楚的。
放下電話後,煙癮很大的劉中舟拿起面前的香菸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坐在一旁的黃洪亮立刻掏出自己的打火機,打着了火給劉中舟點上。
劉中舟深吸一口,這纔開口主持今天這個會議:“今天早上期貨銅的價格一開盤就上漲,李欣,現在的價格是多少?”
今早這個會議本來就讓大家覺得很是蹊蹺,劉中舟讓副董事長薛晨志以電話會議的方式參會更是從未有過的事,衆人都靜靜地看着他,專心等着聽他說出的每一個字。
可是劉中舟這句開場白有些不同尋常,衆人剛聽了上半句,還沒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就被他的下半句話把注意力都帶到了李欣的身上。
大家全都轉過頭,看着李欣,只聽李欣回答說:“目前的價格是肆萬零七百三十元,比昨天上漲了八百六十元。”
那些對期貨價格不太敏感的人聽了這話還沒反應過來,黃洪亮和鄭國瑞這兩個對期貨價格很熟悉的人卻被嚇了一大跳。
儘管醉了一夜,但是對昨天自己止損平倉這件大事,黃洪亮還是記得很清楚的,這個決定讓他虧了四十幾萬,平倉價格在三萬九千八佰多元,這兩個數字深深紮根在他腦海裡,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所以,剛纔李欣話中的數字對他產生了巨大的衝擊,他以爲是聽錯了,看着李欣又問了一遍:“肆萬零七百三十元,比昨天上漲了八百六十元?”
李欣點點頭。
黃洪亮這下相信是真的了,驚恐之餘,他在心裡算了一下,要是自己昨天沒有止損出場,今天一早又得多虧損十多萬元!
雖然現在想起來,昨天那四十幾萬的虧損依然讓他心痛不已,可是躲過了今天早上的暴漲,他心裡卻又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現在和衆人一樣,好像有點明白劉中舟今早爲啥要召開緊急會議了。
習慣了每天下午收盤後纔去看價格走勢,估算每天盈虧情況的財務部長鄭國瑞,對今早的價格暴漲同樣是一無所知。李欣的話把他嚇得張口結舌,嘴巴成了一個“O”型,一上午漲了八百六十元?那麼兩萬噸的空頭倉位,這一下子就虧了一千七百多萬元!這個數字讓他坐不住了。
黃洪亮和鄭國瑞的這種反應,和劉中舟是一模一樣的。
在此之前,劉中舟第一次賣出開倉那一萬噸的空頭倉位,隨着期貨價格的緩慢上漲,今天虧五十萬,明天虧一百萬,就這麼慢慢的不斷累積,虧損逐漸擴大到了三千多萬。
這個數字不可謂不大,但是由於時間拉得相對比較長,不知該怎麼形容纔好,到底是劉中舟等人的承受能力被慢慢鍛煉出來了?還是他們漸漸有些麻木了?反正他們對此沒有突然間被刺痛的感覺。
這就好像是用冷水煮青蛙一樣,雖然鍋底下的爐火熊熊燃燒着,但是由於鍋裡的水一開始是冷水,所以在鍋裡的青蛙絲毫感覺不出鍋底的熱量。即使隨着時間的推移,鍋裡的水已經有些過熱了,青蛙卻因爲水溫是漸變的,所以繼續麻木不仁,繼續習以爲常。
如果一開始的時候水溫就是三四十度,青蛙一進鍋裡就會受到刺激,立刻跳出鍋外。
劉中舟等人今早的反應,就像是突然間被熱水淋到的青蛙一樣,要說這瓢熱水的溫度,並不比今天以前鍋裡那三千多萬虧損的溫度更高。只不過這瓢熱水是突然間澆到頭上的,時間比較短促,所以刺激到了他們,他們立刻就跳了起來,不然的話,他們依然還在溫水裡泡着呢。
就在這時,電話那端的薛晨志說:“漲了這麼多啊?那我們的出廠價是不是也要調整啦?”
處在薛晨志這個角度上,他關心的是冶煉廠的利潤,聽見銅價暴漲,第一感覺就是要提高出廠價,不能把自己手裡的貨賣便宜了。至於期貨上的空頭持倉會因爲銅價暴漲帶來多少虧損,他倒還沒來得及去想這個問題。
劉中舟剛纔開免提的時候,擔心大家聽不見薛晨志的意見,所以把手機的音量開得很大,薛晨志此時甕聲甕氣的話語從手機裡傳出來,坐在一旁的衆人聽得清清楚楚的。
薛晨志的這個意見,是劉中舟進入會議主題後第一個人對今天銅價上漲提出的看法,他的這個看法,其實很符合除了劉中舟、黃洪亮和鄭國瑞之外的其他人的想法,因爲他們不太關心也不太瞭解此舉對期貨持倉帶來的風險,他們第一是時間想到的是集團的產品又能賣個好價錢了。
薛晨志不在會議現場,看不到劉中舟焦急的面部表情,對會議狀況缺乏直觀的感覺,所以他的意見就很率真。
可劉中舟不是這麼想的,他一聽薛晨志這話,立刻覺察出了味道不對。他擔心薛晨志的意見把今天會議的主題帶到溝裡去,所以薛晨志的話音剛落,其他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時,劉中舟就出手了。
劉中舟說:“薛副總,冶煉廠的出廠價和黃洪亮這邊的對外銷售價該如何調整,其實是順其自然的事,這個好辦,我們另外找時間討論。現在的問題是,期貨價格的上漲帶來了很大的浮虧,將來價格還會漲多少?我們該如何應對?這纔是今天要重點討論的事。”
薛晨志聽了劉中舟這話,說:“哦,這樣啊!”
他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剛纔的話有些突兀了,因爲會議現場和自己隔山隔水的離得那麼遠,自己沒辦法把握會場氣氛,把會議主題猜錯了!於是他不再輕易發言,在電話那端靜靜地聽着,看看別人的意見是什麼。
劉中舟的及時出手,不但把會議主題拉回到了他原來預定的軌道上,也把其他很多人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這些人的意見,大多和薛晨志的意見相似,在他們看來,銅價上漲對集團是好消息,可以藉機大賺一筆。
可是聽完劉中舟對薛晨志說的話以後,他們這才反應過來,劉中舟這個會議是應對危機的,今天銅價的上漲對集團的產品銷售是個好消息,可是也對原來賣出的那些空頭倉位帶來了這麼大的隱患,這是他們始料未及的。現在面對這樣的局面,連副董事長薛晨志的意見都被劉中舟直接給擋了回去,自己再說同樣的話題不是自討沒趣嗎?
所以,一開始就搞清楚狀況的黃洪亮和鄭國瑞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剛剛搞清楚狀況的其他人又不懂期貨規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整個會場上鴉雀無聲。
急於尋找良策擺脫困境的劉中舟顯然對眼前這種毫無生氣的會場態勢很不滿意,見所有人都不說話,他那雙鷹一樣的眼睛順着會議桌邊依次看過去,目光與他相遇的人,都紛紛低下頭,躲避着他的目光。
劉中舟一看他們這種膽怯怕事的神態,就知道在他們這裡得不到任何有意義的建議。當看到正專心致志地注視着電腦屏幕的李欣時,劉中舟說:“李欣,說說你的看法。”話語中明顯帶有一種期待。
聽見劉中舟點了李欣的名字,剛纔低頭躲避劉中舟目光的那些人又悄悄左右看看,慢慢把頭擡了起來,他們心裡暗自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劫,沒有被劉中舟點到自己的名字,不然的話,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可是與此同時,他們也充滿了好奇:這個已經被劉中舟棄之不用的李欣,怎麼今天又被劉中舟第一個點名要求他發言呢?這劉中舟到底是怎麼想的?
還有啊,這個李欣說話口無遮攔,在會上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肯定語出驚人,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他才得罪了劉中舟。今天大家都無計可施的時候,李欣又會說些什麼呢?他們都等着看下一步會怎麼發展。
其實劉中舟的想法也很簡單,衆人都不說話,他不能讓會場這樣一直冷場下去,必須要讓大家開口說話,可是在別人那裡他看不到希望,就只好讓李欣來開這個頭了。
李欣原來對此事的看法是什麼,劉中舟心裡很清楚,今天他又會說出些什麼不中聽的話,火燒眉毛的劉中舟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