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正月,冀州鄴城。
大雪封天,滴水成冰,嗚咽而過的朔風給城內外都染上了一片肅殺。
而巍峨的冀州牧府邸,正中的屋內,卻是童聲清脆的其樂融融。只見堂中好多盆炭火正旺,一名約摸十一二歲的男孩,脣紅齒白,眉目俊朗,肩上披着渾白的狐狸圍子,正在朗朗其聲着《韓非子》。
他是有神童之稱的曹衝。
堂內上首的案几背後,曹老大正撫須,靜聽其聲。
微眯着的眼睛,有掩蓋不在的喜愛在盪漾。連端在手中的酒尊,酒水早已冷卻了都沒有發覺。
“阿父,孩兒對‘難勢’篇的見解,可有不足之處否?”
終於,曹衝洋洋其詞的說完,還反問了句。
原來是曹老大在考教學業。
“哈哈,倉舒之解,甚得爲父之心。”
曹老大笑意吟吟,放下酒尊走下來,把手放在他腦袋上揉着,聲音轉爲輕柔,“暮食時分了,去找汝阿母吧。天寒,入寢時記得讓下人多備些炭火。”
“嗯,孩兒下去了。”
小大人一樣施禮,曹衝轉身離去。
而曹老大的目光,一直隨着他的小身影入了轉角才收回。
再度回到案几跪坐的他,將桌几上的一片布帛鋪開,臉色也慢慢變得深沉,似乎在思慮着什麼。
是塊很小的布帛,從南陽送來的,寥寥寫着兩行字:“碧眼獨愛夏,兩口將不野。”
看似不知所云,卻讓他捏着鬍子端詳了好久。
因爲他看得懂。
碧眼,是指孫權。
兩口,是呂字,是指呂常。
連起來,是說孫權因爲其父孫堅死在江夏太守黃祖之手,連年都率兵攻江夏,今年也不例外,劉表的注意力又被吸引過去了。而當內應的呂常,馬上就被調離南陽郡,再不行動就要失去戰機。
是的,陳恆差人送來了請戰的意圖。
“唉,去將夏侯叔權喚來吧。”
好久後,曹老大才對着空蕩蕩的堂內,吩咐了聲。
“喏。”
一聲很輕微的聲音傳出,卻依然沒有看到人影。
不一會兒,長得酷似其父的夏侯稱走進來,剛想下拜,卻被曹老大揮手製止了。很親切的讓其飲了幾杯酒暖和身體,問了好久的瑣碎家常。
比如夏侯淵在許昌是否安好,比如來了冀州是否習慣。
但問得最多的,還是南陽郡的情況。
比如去歲的秋收,淯水有沒有結冰等等。連南陽郡內,每天有多少商隊進出都問及了。
不過呢,該來的還是會來。
曹老大還是問到了,“叔權,子初可有話讓汝帶來否?”
“回司空,有。將軍讓某帶來一句,是‘無糧秣之憂,益兵一千,可得南陽全境’。”
“嗯。”
長長一個鼻音,曹老大不置可否。
再開口時,話鋒又轉回了家常,“仲權,汝今夜就在府中住下吧,讓仲康給汝尋個房間。”
到底是從小就混跡於官宦之家,夏侯稱聞言便起身告退,“就不勞許將軍了。子桓兄方纔有言,讓某今夜宿他那邊。司空,在下先行告退。”
三日後,大雪依舊紛飛。
夏侯稱在城門外跨上了戰馬,拱手與曹丕作別,披着一身風雪再次往南陽而去。
曹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後,也驅馬緩緩往回走。攏在袖子的手中,還摩擦着個很精緻的小玉墜。
陳恆送給曹叡的,說是回禮。
理由是在很多年前,曹丕曾經入住過陳家烏堡,送給了小陳仇一個玉佩。
只是這個小玉墜,是道家的陰陽魚形,分爲兩個。據夏侯稱說,另一隻玉魚,如今在許昌,佩戴在陳家嫡子陳修的衣服上。
所以呢,曹丕忽然有些領悟,溫玉養人的說法是很對的。
他現在就覺得,這塊小玉墜不僅暖了他的手,還暖了他的心。
尤其是他的阿父,對曹衝的喜愛,是個人都知道。不光在十歲的時候就賜下了字,還每天都要親自考教學業。
春三月,許昌。
夏侯淵駐馬在野外,撫須閉目養神。
身旁的夏侯稱,時不時的,就坐直了戰馬上的身體,用手放在額頭上遮住陽光,極目遠眺。
“叔權,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下,夏侯淵輕描淡寫的來了句。
頓時,夏侯稱一個激靈,恭聲道:“喏。”
不過呢,沒過一刻鐘,他又忍不住開口,“阿父,這徐將軍,不會是迷途了吧?”
徐將軍,是徐商,曹老大的部將。
他在一個月前,受命率領兩千兵馬來豫州歸夏侯淵節制。因爲夏侯淵的一千五百兵卒,將被派往南陽。
“唉...”
好嘛,夏侯淵不由搖了搖頭,擺手示意,“叔權,汝現在就去南陽吧。嗯,臨陣切莫魯莽,一切聽汝姐夫調度。切記!”
“喏!”
這次的應聲,語氣中充滿了興奮。夏侯稱驅馳戰馬掉頭,“阿父,孩兒要帶哪一部軍去?”
“豎子!兵馬如今都到了南陽了。”
“啊!”
先是驚訝失聲,夏侯稱愣了下,然後就驅使戰馬小跑加速而去,還不忘後顧揮手,“阿父,孩兒一定不會比二兄差的!”
是的,狡詐的陳恆,爲了不引起劉表軍的警惕,早在半個月前,就來信請示夏侯淵,讓兵卒們化整爲零,以五十人一隊分批前往南陽郡。
算算時間,最先出發的已經進入了南陽,匯聚在比水的源頭,大胡山。廖化駐軍修繕舟船的地方。
陳恆此刻在棘陽縣,正與部將姬明,來回查看着城池的防禦。
棘陽縣和安衆城,都是防禦劉表軍的第一線。隔着幾十裡外,就是劉表軍駐紮的淯陽縣。不同的是,安衆有險可守,棘陽卻是平地築城,無險可依。
但是呢,陳恆此來,是要將棘陽的一半駐軍都要帶去安衆,只留下五百兵卒,還要求姬明必須保證城池一個月不失。
安衆城,地形險要,是南陽郡的兵家必爭之地。往西可逼穰城,往東可攻淯陽,順流直下可臨新野城。
陳恆在這裡匯聚了一千兩百兵卒和三百騎兵。部將有騎督牛蓋,步督毌丘興,部曲督張仁,還有高克與夏侯稱。
趙英不在這裡。
他此刻身上裹着羊皮襖子,一副馬販子打扮,帶着幾十號人驅趕着戰馬,繞道穰城往朝陽縣而去。
朝陽縣,是新野後方的縣,縣令是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