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 咫尺天涯
千秋城的正街,如往常一般繁華熱鬧,各樣小吃的味道,交雜在一起,卻有些怪。莫葛第一次到人這樣多的地方,東看看西看看,不時指着什麼東西,道:“孃親,我要吃那個。”
憐星很難得的沒有多說話,走着走着,莫葛站在那裡不動了,阡嫿被他扯着,也停下來,見他指着那些糖人,甜聲道:“孃親,我們買幾個糖人好不好?”
她素日裡是不贊成他總吃這麼甜的東西,看在他的毒剛剛去除,也就順着他了。他踮着腳,拔下兩個。走到另一邊又拔下一個。揚起頭,笑着開口:“孃親,爹爹,和莫葛。”
阡嫿低頭看着他手裡的一對男女,一個胖嘟嘟的孩子,被他這麼一說,她的心口一酸,眼眶一片溼潮。她與雲揚之間隔着太多東西,家仇,欺騙,還有另一個女人。側王妃,說白了就是一個妾,她不能給莫葛一個完整的家。
她用力拉着莫葛向前走,絲毫沒有聽到賣糖人人的叫喊,是憐星付了錢。莫葛一路不時擡頭看她,最後低着童聲問她:“莫葛說錯了嗎?”另一隻小手,緊緊攥着那三個糖人。她沒有回他,溼潮的眼眶,被風吹得越發乾澀,她一路都沒什麼表情,直到走回了王府纔回過神來。
一直走在她身側的憐星,雖然不言不語,心情卻是大好。她當時並沒有注意她,之後轉念一想,她當然高興,她回來了,從此她就坐山觀虎鬥了。
阡嫿帶着莫葛回了偏房,沒看到雲揚正好,她真不知道還能同他說什麼。幽藍端了些平日用的物件走進來,給她說了她不在的這兩年發生的事。擷瑞太后算是給足了她面子,令曲太常收她爲義女。這樣她就不是不知來歷的孤女了,雖然是側王妃,出身卻比衛漣萱高貴,一個“側”字壓死人,這是自古以來從未變過。
她即便是他的妃又怎麼樣呢?他與她拋卻一切,還有家仇。他的父皇殺了她的父皇母后。是血債。即便他仍然愛她,這份愛摻雜了太多,她再也要不起了。
幽藍還說雲揚對衛漣萱並不算好,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個人在偏房睡的。後來兩人突然變得親密起來,其中的原因她無從知曉。她的眼前晃過那個她趴在房頂撞見的香豔場景,心裡說不出得堵。
最後幽藍幽幽地說了一句:“王說如果您何時想離開了,承晉的門永遠開着,他會等你。”
幽若說的最後一句,似是每一個字都讓她心疼萬分,說到最後四個字,都變了聲音。待她走出門,那句“承晉的門永遠開着,他會等你。”如綿韌的拳頭悶打在她的心口,想眼流淚,卻只剩眼眶乾澀。
一回來這個地方,她竟變得這般脆弱了。靜坐良久,她暗暗告訴自己:留在這裡是爲了莫葛,若是哪一日,莫葛受到傷害,她一定帶着他離開,天涯海角,鄉野農家,永遠不再回來。
“舅舅,您真打算把王位拱手讓給那個姓華的?”趙連恆在蘭昭住了這麼久,他這個舅舅一直沒有明確的態度。
王統在廳內走來走去,雖然走得不快,也看得他頭暈。“舅舅。”趙連恆忍不住又開口叫他。
“你給我安靜點兒,要不是你連自己的王位都守不住,我怎麼會落得一個兩面受阻的局面?”一直沒表態度的於統指着他大吼,嚇得趙連恆立刻噤聲,繼續看着他在面前走。
又過了多久,王統在他面前停下,沉聲道:“按照約定,他三日後便會前來,你給我老實呆着,不要出來給我壞事。”說罷,大步走出去,對門口站着的人道:“去傳……到大殿。”這些人他自是不認得,他在蘭昭除了於統,誰是文臣,誰是武將,他一概分不清楚。他鼓着一口氣,一腳踢倒了旁邊的木椅子。
如夜起得極早,天還不大亮,就站在窗口,望着不太清明的窗外。初瑤翻了個身,手不經意地搭到了一側,牀邊一片空落,轉頭看他,他佇立在窗口,如一課古樹,筆挺又多出幾分蒼勁的味道。
“怎麼不多睡會兒?”初瑤從牀上下來,走到他的身側。窗外比屋中亮些,但也不夠清明。
“睡不着。”如夜醇厚的聲音,帶着些許蒼涼的味道。他與她這樣並肩望着窗外,並不能看得太清的風景,屋子如同往日一般的靜。
“王印,兵符都在牀頭,你來保管吧。”如夜側過臉來看着她,聲音沒有多少起伏。
“就暫放在我這裡吧。”他此去多少兇險,她怎麼會不知?樓然雖俯首稱臣,但仍然如同假意沉睡的獅子,虎視眈眈。樓然不會明面與蘭昭聯手,兩國雖說近些年來,互通有無,相交甚密,暗地裡卻互相提防着。樓然既畏懼萬古的攻打,又忌憚承晉的軍隊戰鬥力和地型優勢。如果此時承晉收麾蘭詔有變,樓然定會抓住時機反撲。一場血戰,孰勝孰負,並未可知。
可她偏偏與蘭詔定下一年之約,約定他親自到南昭收麾國土。如果他們誠心歸順,他定如愛承晉的子民一般待蘭昭的臣民。
他明明可以站在城樓之上,整頓軍隊,等待着蘭昭的答覆。可他偏偏選擇以身犯險。她愛承晉的臣民,可她又何嘗不愛他!這一年多時間,他頒行新政,承晉的繁榮之況,她都看在了眼裡,可樓然的舊勢雖得到了削弱,卻仍然不容小覷。
天漸漸亮了,她洗了臉,就幫他穿戴衣袍。這一年多以來,他們共飲共眠,若有政事相投之處,也一同斟酌利弊。除了沒有肌膚之親,與真正的夫妻無異。
她的手臂環過他的腰,收好衿帶,他開口道:“這種事,我自己做就好。”他不是第一次說這句話,她輕緩地扯平他寬肩上的細皺,淡聲道:“這又不是在軍營裡,自己動手總是不好。”
如夜沒再多說什麼,洗漱的東西已經有侍女準備好了,送進門來。他洗過了,就準備出門,一瞬間,她比自己上戰場的時候還要不安,應該是慌亂,她快步向前,伸手從後面抱住了他。
“放在我這裡的東西,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取走。”她的聲音一向疏冷,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這樣說話,只是說這句的時候,卻溫柔了幾分。
她察覺出自己的衝動,立刻鬆開了他。如夜轉過身,深眸中閃過一瞬怔意。“好。”他說出這個字,目光定在了她的眼角,片刻就移開了。她好像哭了,不是,是那個淚窩太過照活了。他轉身走出去,如往日一般英傲俊毅。
阡嫿回千秋的這幾日,每日就陪莫葛出去走走,或者教他在屋裡識字,每日都有丫鬟把飯菜送到偏房來,這樣清清靜靜的,她真的不求什麼了。
夜幕時分,莫葛睡下了,她不困,就隨意打開屜,裡面安靜地躺着兩本書,熟悉的藍色封面。她翻開一頁,還是三年多之前,她看的那本,書角有她簡單的批註,頁面已然泛起了枯黃色,她一頁一頁翻着,看着那些小而清秀的字,有種滄桑的味道。現在她拿過刀槍的手,已然寫不出這樣的字了,橫豎都帶着板氣,寫出的字有些硬。
不覺書已然翻看了大半,脖子有些酸,她轉了轉脖頸,又仰仰頭,卻撞上一雙眼眸,深黑又帶着沉鬱的眼眸。她看得太投入,不曉得他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站了多久。
“還沒睡。”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就緩緩站起身,隨便說出一句。
“嗯。”他地聲音很低沉,像是從喉間悶出來的。
隨後又是一片沉默,三年的時間,他改變的又豈只是容顏?深黑的眼眸再找不到曾經的溫柔,瘦削的臉龐在歲月雕刻下多出幾分沉俊來。
“就沒有別的話想說嗎?”他眸中是深深淺淺的憂鬱和隱忍。
“謝謝你。”若不是他,她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莫葛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扯動了嘴角,這個笑容太冷,冷得不像他。她一去三年,戰場一別,兩年之久。她回來只對他說過三句話,求他,謝他,他們之間就只剩下這些了嗎?
這三年他是怎麼過的,心如同掏空了一般,好像過了一生那麼漫長。
她回來了,就每日陪在莫葛身邊,不向他要求任何東西,連婢女都只讓她們候在門外,從來不使喚。
“這次又準備住多久?”他的嘴角在笑,聲音卻極冷。
阡嫿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淡淡地開口:“如過不方便,我們現在就可以走。”
“走?你以爲這裡是客棧嗎?你是不是已經忘了,你是魏王府的王妃,是我穆雲揚的妻子。”他壓抑的情緒一瞬爆發,她都擔心嚇醒了牀上的莫葛。
“是側王妃,你的妾室。”她不知怎麼地,脫口出這一句,自己都下了一跳。
走到今天他有太多無奈,他對她的保護釀成了太多誤會。他的語氣軟下來,“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讓你做我的平妻。”這其中多少艱難,他不是不知,只要她願意,多難,都再所不惜。
“不用了,我不想爭這些。”她看着他,沒有多少表情。
題外話
看着讀者在減少,好傷心,會更努力寫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