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霞就是那個讓陛下拂袖而去的人。
那天以後,他嚇得夜不能寐,才幾天時間就憔悴了許多,也怪他倒黴,先前那麼多人提起立儲都沒事,偏偏他一張嘴陛下就發了火,只能說這都是命。
吳津扶須沉默了片刻,才說出自己的想法,“依臣看,陳霞就是託了鄭良澤說情也沒用,因爲陛下發火不是因爲他多嘴,而是別的原因……”
他擡眼看着李淳業,意有所指道:“那天並不是朝會,只是陛下和幾位臣子閒聊,通常這種時候君臣之間的關係是很融洽的,就是有人說錯了什麼,陛下也不會深究……”
“偏偏這一次陛下龍顏大怒,最關鍵的是,許王也在場,陳霞的姐夫與許王的一位幕僚關係不錯,所以就算當時陳霞話裡沒有偏向許王,可有了他姐夫這層關係,陛下對他發火,也就是間接地打了許王一巴掌~”
“可想而知,陛下的火其實是衝許王發的,所以臣說陳霞就是求情也沒用~”
“那麼多人在場,陛下沒有給許王留面子,郎君覺得是爲什麼呢?”
李淳業還記得他聽說這件事後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
在他心裡,父親是喜歡三郎多一些的,而且在人前人後都不止一次表揚過三郎,怎麼這一次突然就變臉了?
一定是三郎有什麼事做的讓父親不滿意,而且是很不滿意,所以父親才這樣打他的臉。
李淳業仔細想了一天一夜,突然就想起了三郎新娶的那位孺人……
“先生可知,如今人人都在傳,三郎那位孺人是秦庶母看中的,而這件事,父親是交給母親來做的……”
吳津捻着鬍鬚點頭,“這個嘛……臣當然聽說了……”
李淳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所以這就是父親生氣的原因,就如同當初我執意要娶顧氏,父親也是狠狠罵了我一頓~”
“不過……”他又皺起眉頭,“父親罵我是氣我昏了頭,可這一次是秦庶母做錯了,到底……也跟三郎無關啊……”
“非也非也~”吳津笑呵呵的搖頭,“郎君只看到了這一面,沒有看到另一面!”
“陛下讓皇后爲許王挑選孺人,是因爲皇后是嫡母,這是她該做的事,可最後挑選的人是許王的生母,往小了說是秦修容愛子心切,往大了說,那就是藐視中宮、無禮犯上了~”
李淳業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聯想起妻子告訴過他,父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百年之後嫡母無依無靠。
現在秦庶母就犯了這條忌諱,也難怪父親心裡憋着的火氣,正好被陳霞點燃了~吳津接着道:“郎君當初爲了顧孺人爭取,不管結果是什麼,你都是自己想自己做……”
“許王就不一樣了,不怕郎君惱,長眼睛的都看得出陛下對許王是給予了厚望,許王也確實爭氣,但在陛下看來,他只做錯了一件事,而就是這件事,讓陛下重新考慮立許王爲太子這件事……”
“什麼事?”
吳津點了點大明宮的方向,慢悠悠的道出兩個字:“尊、卑。”
李淳業聞言微微垂下頭仔細思索:天子爲尊,萬民爲卑;中宮爲尊,側室爲卑……
父親對三郎寄予厚望,是希望他能肩負起責任,可現在父親看見的是,秦庶母在三郎背後出謀劃策,李淳業不禁想起永安侯府、康寧伯府、榮國公府。
他們一個是父親的外家,兩個是父親的岳家,父親登基以後對他們都是恩寵有加,但事實上,這三家卻是京城裡行事最爲謹慎的外戚。
他知道某位國公貪贓枉法,某位縣侯御前失儀,但從未聽說過永安侯敢仗着是天子的舅父就拿鼻孔看人。
也沒有聽說過康寧伯府想靠着外孫女壽安公主謀求好處,更沒有聽說過榮國公夫人身爲皇后之母不向父親的妾侍行禮~他們都是父親最親的親戚,難道不體面嗎?
可不論父親給了多少,他們捧在手裡都戰戰兢兢的。
李淳業越發陷入深思,他在腦海裡梳理清楚了這條線——父親從始至終,都對外戚懷抱着深深的忌憚!
而三郎的生母越俎代庖,不免就讓人聯想起,若三郎做了皇帝,有着一個喜歡攬事的生母做太妃、又有一個勞神勞心的外家,父親能放心嗎?
李淳業越想眼睛越亮,吳津知道他想明白了,欣慰的笑道:“郎君應該能明白韓夫人對你的一番苦心了吧!”
想起之前失意時對吳津小小的抱怨過,生母不願爲犯錯的自己向父親求情,李淳業羞愧的無地自容。
他喃喃着不知該說些什麼,吳津卻斂了笑容道:“郎君,咱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所以你千萬不能忘記一個人……”
皇后……
君臣四眼相望,不約而同的都想到此人。
回到正院時正好日落西山,李淳業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還有滿腔的激動。
一隻腳踏進門檻裡,曹芳蕤正在吩咐侍女去膳房看着點,又派人去問一聲大王在做什麼。
屋裡的氣氛溫馨而熱鬧,李淳業噙着笑進了屋,也不顧那麼多侍女婆子都在,毫不猶豫的就抱住了曹芳蕤。
“哎呀!”曹芳蕤剛一轉身就闖進了一個充滿男性氣息的懷抱裡,嚇得她失聲叫嚷出來。
下人們忙不迭的魚貫而出,嗅到是丈夫的氣味,曹芳蕤紅着臉輕輕的掙扎起來。
“好好的……做什麼呀~”
李淳業咧着嘴開懷大笑,打趣妻子道:“沒事就不能抱你嗎?”
曹芳蕤感覺自己的心臟如那玉罄一般被他的話敲得嗡嗡作響,一時間臉上又是甜蜜又是羞澀,相互交替。
她喃喃着不知該怎麼回答,可紅紅的臉頰表示她很喜歡丈夫這般親暱的舉動。
“芳蕤……”李淳業開口道:“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絕不會辜負你對我的一片心!”
明明是這麼讓人感動的話,曹芳蕤卻有些笑不出來,她緊張的擡起頭眼也不眨的看着丈夫,急忙問他出了什麼事?
李淳業很是受用她對自己的關心,笑眯眯的搖頭,把先前跟吳津的談話複述了一遍,末了感嘆道:“若不是你在母親面前爲我爭取,她怎麼會輕易的把手裡的事交給秦庶母呢!”
秦氏固然殫精竭慮爲兒子做打算,可若是皇后堅持自己做爲嫡母的權利,秦氏也只有幹看着的份,也就不會有陛下指桑罵槐的事了。
如今皇后儼然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在兩個庶子中,她偏向了李淳業,那秦氏和李淳業會怎麼想呢?
“……世人都說娶妻娶賢,芳蕤,我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
李淳業好話一籮筐一籮筐的往外傾,曹芳蕤收回思緒,‘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郎君過獎了~”
她也試着與他開玩笑,歪着頭嬌嗔道:“郎君就是把妾身從頭誇到腳,妾的臉上也開不出花~”
李淳業嘿嘿直笑,曹芳蕤雀躍的快要跳起來了,她紅着臉抱住丈夫的腰,把擱埋在他的胸膛上,小小聲道:“只要是爲了郎君,妾做什麼都可以,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李淳業感動的無以加復,夫妻倆靜靜的摟在一起,感受這一刻圍繞在他們身邊的溫馨和悸動。
纏綿了片刻,倆人才在榻上坐下,玲兒恭恭敬敬的奉上熱茶,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歡喜,宋嬤嬤垂首立在一旁,不時對曹芳蕤投以欣慰的眼神。
但李淳業和曹芳蕤的話題已經變得嚴肅了,“芳蕤,母親是皇后,她雖然沒有直接表明支持我,可若是被人看出了端倪,那該怎麼辦?”
“父親會怎麼想?秦庶母會不會對母親有意見?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
皇后爽快的放手讓秦氏去挑選孺人,也相當於爲秦氏挖了個坑,秦氏雖是自己栽進坑裡,但保不齊她會恨上皇后。
但曹芳蕤認爲她絕對不敢有什麼不滿:“……郎君也說了,母親是皇后,秦庶母藐視中宮本就讓父親很生氣了,若她敢說些什麼,只怕她就是第二個呂充儀!”
“至於母親那邊,咱們雖使了些手段,可都是堂堂正正的,咱們做子女的去孝敬嫡母不是應該的麼,誰叫裴氏有心無力,讓咱們捷足先登~”
“父親不會說什麼的,咱們對母親的孝順,他都看在眼裡的!”
李淳業聞言心裡那根弦鬆和了不少,他是男子,不像妻子可以在嫡母身邊侍奉,因爲對於母親的心,他還真沒把握,既然妻子這麼說了,那他便信了。
他湊近妻子,用商量的口吻道:“父親現在對三郎有些不滿,我得趁着這個機會在父親面前表現表現,總歸要讓他看見,雖然我不如三郎聰明,但我其他地方會比三郎做的好!”
曹芳蕤一聽便知他心裡有了主意,便鼓勵的看着他,李淳業雙眸閃閃發亮,鄭重道:“明日我去榮國公府一趟,探探王家舅父的態度,能否爲四郎娶一位王家的娘子!”
“王家的娘子!”曹芳蕤驚訝的合不攏嘴。
她腦中迅速閃過之前的那些事,驪山宮那次秋宴,姜庶母看上了活潑伶俐的工部尚書的孫女俞小娘子,想去皇后那裡爲四郎求娶。
可誰知皇后也看中了俞家娘子,準備說給自己的孃家侄兒。
於是姜庶母趁興而去,敗興而歸,私底下還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暗指皇后心裡只有孃家人,把喚她爲母親的庶子忘在後腦勺了。
還說四郎都十七歲了,因着腿腳不便性子安靜,有頭有臉的人家都看不上他……
作者有話要說:
李老二終於找到自己的定位了,智商不夠情商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