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業羞愧的低下頭,曹芳蕤睿智的雙眼透露着溫柔的寬容,“郎君要知道,至高至遠明月,至親至疏夫妻,夫婦之間的矛盾,不是一個人錯。”
“那個時候,作爲你的妻子,我沒有顧及到你的心情,卻還在一旁教訓小孩子似得,現在自己想想看,我實在不該那麼做。”
“不!”
李淳業急忙搖頭:“那些話你說的很對,你都是爲了我好,可我卻覺得面子受損甩門而去,讓你被人指指點點,都是我的錯……”
一時間,倆人倒像是小孩子般互相認錯,非要分個高低,花廳外王小虎腿都要站麻了,聽見裡面倆人的對話,滿心都替他們高興。
但這樣下去估計天都要黑了,他掐着嗓子輕咳了一聲,李淳業和曹芳蕤愣住,然後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忍不住笑出聲。
“那……咱們該怎麼做?”
曹芳蕤用的是‘我們’,這讓李淳業聽起來心裡熱乎乎的,有種倆人並肩作戰的無畏勇氣。
他認真的思考片刻,伸長半邊身子用商量的口氣對妻子道:“你看這樣行不行……”
曹芳蕤聽得眼睛一亮,不住的點頭。
……
而延英殿內,午後陽光正暖,李暉放下奏摺,正在聆聽寶貝女兒的埋怨。
“……阿姨真的好嚴厲,人家想喝口水都不準,她規定要繡完了喜鵲才能出門,可是喜鵲羽毛那麼小,就要用十幾種線,真的好麻煩,我眼睛都花了!”
丹娘撅着嘴滿臉不悅,李暉笑呵呵的看着她,戲謔道:“我記得你十歲那年說衣裳太素淨了,讓繡娘們把衣襟、袖口都用花紋填滿,怎麼如今你親自動手倒覺得麻煩啦!”
“阿耶~”
被揪出了陳年舊事,丹娘不依的拉着他的手撒嬌,“可我是公主,我想要什麼都有,爲什麼要自己繡花?阿姨說我可以給兒女做,那我不是很辛苦嗎?”
“你也不心疼我了嗎?”
李暉被她搖的身子不住晃悠,忙安撫她道:“好好好~”
“你要是不想給自己的兒女做針線,那給我做怎麼樣?”
“阿耶要是穿上你做的鞋或者衣裳,就是全天下最高興的人了!”
父親一國之君,威嚴無比,卻爲了自己而說出這樣的話,他真的很疼愛自己。
丹娘嘻嘻笑,“如果是給阿耶做,那我一定好好學針線!”
“全天下我最愛的就是阿耶~”
李暉慈愛的看着女兒,捏捏她的小圓臉,寵溺道:“你呀,可別說大話,要是今年過年前我還沒收到你做的衣裳,我就好好收拾你!”
丹娘得意的吐了吐舌,“你就放心吧!”
她突然想起自己來找父親的正事,猶豫了片刻,不動聲色道:“可是阿耶,阿姨管的太嚴了,她不許這不許那,我一點也不想學,你說說她好不好?”
李暉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在丹娘忐忑不安的注視中,他的笑最終化成了一團沉重凝結在眼底。
他怎麼不明白女兒話裡有話,她是想要給自己找個藉口,去跟蓁娘說說話。
但這些事沒有女兒想的那麼簡單,李暉嘆了口氣,沉聲道:“丹娘,不止是你,桃桃寄奴他們應該也知道,我和你阿姨之間,出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你還聽不懂,等以後你就能明白了……”
“阿耶,重要的不是我明不明白,是阿姨的感受!”
丹娘搖頭反駁:“如果你有特別的理由,那爲什麼不告訴阿姨呢?”
“你知道,只要是你說的話,她都會相信並理解的……”
李暉苦澀的抿嘴,“可是現在的她,並不能理解……”
“丹娘,你相信我嗎?”
他期待的看着女兒,好一會兒,丹娘才遲疑的點頭。
他略微鬆了口氣,伸手撫上她的頭,“那你就要相信我,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大局爲重,當然,你阿姨那邊,我一定會去解釋的,不過不是現在。”
丹娘有些失望,也就是說,現在父親和阿姨之間只能維持現狀。
父親是一國之君,能讓他爲難的只有朝廷大事,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也註定了他必須先承擔起責任,之後才能考慮身後的妻妾子女。
這讓丹娘感到難以接受,也覺得恐慌,國家大事是忙不完的,就算是這一次父親和阿姨和好了,那下一次又會在什麼時候?
她悶悶不樂的離開,在御花園裡坐了半天,她一直都知道,生在皇家,身份越是尊貴,受到的限制也就越多,饒是父親那樣英明神武的人,也要爲了一些小事跟閣老們爭得口沫橫飛。
只能說,他們各有各的爲難,父親如此,阿姨也是如此,可她到底該怎麼辦呢……
半個月後,李暉聽說了一些事,先前還似閒雲野鶴般逍遙度日的二郎,居然親自去了田莊詢問農桑,農民們何時播種、何時收穫、收穫如何、繳稅如何等等,他都問的一清二楚。
有時問的多,自己挽起褲腳就下田,連着兩三日也不回府,他只帶着兩個侍從住在田莊裡,吃喝都是粗茶淡飯。
不僅問,他還在王府裡闢了塊菜園親手種植,以體會莊戶人家的辛勞,不少人都道,這位郡王是要轉性了……
李暉開始還覺得可能是誰給二郎出的主意,故意做樣子給他看,於是就當什麼也不知道,一句話不問,就想看看他後面還要做什麼。
但兩個月後,讓李暉覺得驚訝的是,二郎似乎真的改變了……
還不到六月,李淳業已經從白麪小生曬成了醬油色,每日頂着太陽在田裡巡視,他不僅黑了,也長壯了。
一回到王府就要先吃肉,再來四個拳頭大的蒸餅,一碟子醃菜,三兩下就入肚了。
曹芳蕤端着茶盞立在樹蔭下,看着不遠處李淳業蹲在菜園裡左瞧瞧右看看,雖心疼他,但更覺得做這些事是很有必要的。
舞文弄墨是展示君子的才華,而知曉農桑,是身居高位者不可不學的。
“郎君,先來喝口水吧!”
她舉着手遮在眼簾上方,衝丈夫道。
李淳業唉了一聲,衝她招手,“芳蕤,你過來!”
昨夜下了場小雨,地上泥土溼漉漉的粘腳,但曹芳蕤並未嫌棄,毫不猶豫的提起裙襬向他走了過去。
“怎麼了?”
伸手扶着左右晃悠努力避開小麥苗的妻子,李淳業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後了。
“你瞧!”
他指着一顆綠油油的小麥苗興奮道:“先前播種的小麥長了蟲,幾乎死了大半,但今日我來看,這幾株長得格外好,不僅沒有病害,而且枝葉肥大,你說這是什麼原因?”
曹芳蕤跟着蹲在他身邊,仔細看了片刻,抱歉的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應該就和人一樣,比如發生了瘟疫,有的人不知不覺中就跟着得病,有的人卻活蹦亂跳什麼事也沒有,這應該是有原因的!”
“郎君不如找些有經驗的莊稼把式問問看,或許就能知道了!”
李淳業笑眯眯的直點頭,“你說的對,不過這幾日正是農忙,農民們照顧莊稼還來不及,怎麼有空進城來,還是我親自去田莊問,也順便看看他們的莊稼如何。”
自從那日二人敞開心扉後,曹芳蕤對他的決定沒有一個不同意的。
她覺得此時身穿粗布短褐戴着斗笠,臉龐黑乎乎的丈夫十分可愛,忍不住笑道:“郎君如今已經成了半個把式了~”
李淳業對她的調侃並無不滿,伸手幫她摟住裙襬,感慨道:“從前只覺得打仗、用兵這些事纔是最應該學習的,但這兩個月跑來跑去,跟莊戶人家打了交道,才知道百姓的事就是最大的事~”
“你想想看,民以食爲天,是人就要吃農民種的糧食,種莊稼是靠天吃飯,若是遇着水旱之災,就是皇帝也沒辦法解決,人吃不飽飯就要出事,出了事不還是朝廷頭疼麼!”
“買賣糧食要產生賦稅,賦稅取之於民,又用之於民,雖說人分三六九等,但一環扣一環,百姓不好過,朝廷也完蛋,百姓好過,咱們的社稷才能穩固!”
曹芳蕤聽得不住點頭,“郎君說的極是,陛下也是因爲體恤農戶勞作不易,糧食珍貴,所以身體力行的做了表率,每頓飯只吃五六個菜,那些耗費財力的佳餚,一概不許上桌……”
“如今郎君也體會到他的心情,不如咱們王府也削減些不必要的開支吧!”
李淳業眼睛一亮,興奮的撫掌笑道:
“這個主意好,咱們府裡主子沒幾個,倒是下人都快有上千人了,着實太過奢侈,還有那些園子,種的花花草草不僅佔了地方,還得要幾十個下人專門打理,這也太浪費了……”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逸了,便對妻子囑咐:“內院的事你先擬出一個章程來,到時候咱們再跟吳長史、陳家令合計合計,反正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你也別把動靜弄得太大,免得風聲傳了出去,又是一陣風波……”
“郎君放心,我省的~”曹芳蕤鄭重的點頭。
曹芳蕤在剛嫁給李淳業時,對那時的燕王府內務並未完全掌握,直到李淳業被降了爵,燕王妃成了陵川郡王府,她在把許多奴僕、財物、土地交還給太常寺時,也趁機把郡王府的內務抓在手裡。
把那些明着順從,背地裡不服氣的下人,特別是管事,都和和氣氣的送了走,恰好那時李淳業心情低落,對這些不甚在意。
權娘是得了蓁孃的命令不敢插手王妃管家的權利,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由她去了。
突然間要削減下人和支出,無疑會引起王府下人間的恐慌,曹芳蕤辛辛苦苦經營的一切也會被打亂。
但她還是果斷的做了決定,如今支持丈夫重新進入朝堂纔是最要緊的事,深宅內院的彎彎繞繞都是雞毛蒜皮。
曹芳蕤覺得,只要能幫上丈夫的忙,任何無關緊要的東西都可以捨棄……
親自送丈夫出了門,她站在臺階上看了丈夫騎馬的身影精氣神十足,忍不住笑的眉眼彎彎。
阿耶說過,只要夫妻二人齊心協力,天底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總有一日,他們會得到曾經失去的一切榮光。
作者有話要說:
李老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