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的夜景不說獨一無二,卻也足以讓沒有怎麼去過大城市的人目眩神迷,至少虛心就是這樣。
很久以前,他還不叫虛心,事實上,他身份證上的名字也不可能是虛心,虛心只是他的道號,他的俗家名字叫陳明生,一個很俗氣也很大衆的名字,倒是和丁曦在電影裡飾演的那個陳輝生名字很相像。
這會兒的虛心,或者叫陳明生,纔剛滿十八歲,勉強算是個成年人了,這時候的他穿着洗得乾乾淨淨卻難免顯得很樸素的襯衫和牛仔褲,甚至不像其他那些他這個年紀的大男孩兒那樣套個t恤或者在牛仔褲上剪兩個破洞,他就是這樣乾乾淨淨的,只是頭髮略長,服服帖帖地落在耳邊。
拉了拉背上帆布包的揹帶,他的眼神有點迷茫——
沒錯,他迷路了,沒能和那個本該來接他的人對上號。
曼哈頓對於虛心這個從小在山上長大,除了師門任務之外幾乎不會出門的小道士而言,簡直像個巨大的迷宮,而且,還是讓他頭暈目眩太充滿紅塵氣息的那種。
獨自在時代廣場那巨大的屏幕下站了一會兒,虛心掏出了臨走前師父塞給他的手機,然後心塞地發現在這裡根本就用、不、了!
雖然他還是會一點英文的,但是在這種繁華熱鬧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地方問人家——你們知道最近的墓地在哪裡嗎?會不會被人當成神經病啊……這天都黑了半夜三更跑去墓地?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人腦子會不會有病。
但是他是真的很急需要趕去據說離這裡不太遠的某家墓地,他是來出公差又不是來玩的,只知道在曼哈頓某個地方,結果出租車司機直接把他當成了觀光客,居然被扔在了時代廣場這裡。
……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有墓地……
說起來,虛心的第一次美國行,就是這麼不順利。
於是,聰明的他立刻想到了另一個方法:“請問離這裡最近的教堂在哪兒?”
原本應該來接他的那位,據說是個神父,嗯,隨便找間教堂打聽一下總是沒錯的。
在這個高樓大廈林立霓虹閃爍的街區裡,虛心看到了那淡然自若矗立在期間的大教堂,巍峨的哥特式建築,繁複的穹頂、精巧的雕刻……嗯,看着比他們山上那個年代久遠的道觀漂亮不知道多少倍!
虛心承認自己嫉妒了。
而就在這時,他見到了那個年輕英俊的神父,簡直是他一生的迷障。
他穿着黑色的長袍,並沒有多少特別的長袍穿在他的身上,簡直有種特別禁慾清冷的氣質,他的年紀估計也不大,但瞧着很沉穩,那種原本該是逼人的英俊,因爲這樣的穿着而斂去了鋒芒,卻讓人覺得更加迷人,身爲神父,他確實看着溫柔親切,只是那雙碧綠的眼睛卻深邃如海,這是個比明星還要耀眼的神父。
“蘭德神父,您來了正好,這位先生說要找一位神父,但是他又不知道那位的姓名,只知道他們本來該約好了在百老匯附近見面,但是他迷路了,才找到這裡來……”接待的這位白人大叔也是醉了。
“你先下班吧,我來和他說。”連聲音都是溫柔而磁性。
虛心甚至有些恍惚了,在山上,他有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但是說實話,和他比較親近的也就是兩個師姐,他的師兄其實都不大喜歡他,因爲他太得師父的歡心了——其實虛心對那幾間道觀真的沒那麼大的心。
這樣溫柔親善的人,身上還有一股讓他感到舒服的味道,虛心本身靈力很強,自然格外貪戀這種讓他整個人都舒暢的氣息。
“你是從青城山來的吧?”
虛心眼睛一亮,立刻點點頭。
蘭德的臉上有些歉意:“本來該去接你的應該是我的朋友,”他笑着說,“不過這件事已經不着急了,你可以先在這裡住下,明天我送你去吧。”
虛心鬆了口氣,他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既然這裡的人都說不着急了,那他當然放心很多,但還是很謹慎地說:“能不能讓我和那位先生通個話?”
他確實不知道誰來接他,但是還是確認一下工作進度會比較好。
蘭德同意了,事實上,他在看到虛心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驚奇——沒有人告訴他,從中國請來的大師,竟然是這樣一位……清秀乾淨的孩子。
是的,以他的眼光看,這就是一個孩子。
於是,在電話確認之後,蘭德和教堂裡的人打了個招呼,也換上了常服,聽到虛心說還沒吃晚飯,就提出要盡地主之誼。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穿在他的身上,居然有種和穿着神父袍一般無二的美貌加成效果,不得不說,這與他原本的氣質有關,這位神職人員可不是普通的神職人員,絕壁也有點特殊能力。
“你真的成年了?”蘭德看着虛心的身份證,仍然一臉驚奇。
虛心笑了笑,覺得自己身份證上的照片太傻,於是立刻拿了回來,“當然。”
誰讓這位連個啤酒都不讓自己喝了,要知道,他虛心可是從記事起就陪着師父喝酒吃肉的好麼!
一位衣冠楚楚的英俊青年,與這樣的高級餐廳相得益彰,只是虛心這個穿着樸素的小年輕和這裡簡直格格不入。
可虛心那是什麼人!叫了一大堆東西,吃起來面不改色!
蘭德也不是計較別人目光的人,用餐起來隨意自然,舉止更是優雅,透着一股子旁人沒有的從容。
吃完晚餐,兩人就沿着街道散步,璀璨的夜景和熱鬧的人流讓虛心心情還不壞,而這兩個人都不是普通人,體力自然也沒有那麼弱,虛心步履輕盈,蘭德也腳步穩健,兩人並肩而行,明明穿着打扮截然不同,長相上更是很有差距,虛心只是清秀而已,唯獨一雙眼睛清亮靈動,這還是他常年修道的結果,蘭德卻是英俊到好像電影裡的明星,還比那些明星要多幾分氣質,偏偏氣場上卻十分和諧。
他們的種族不同、宗教不同、出身更是不同,陳明生之所以會被師父撿回家,是因爲他原本是個被拐賣的乞兒,四五歲就在街上流浪,要不是師父帶他回觀裡,估計他這輩子的命運可想而知,蘭德卻家庭優渥,還不是一般的優渥,他自小住的是奢華的海濱別墅,上的是最好的貴族學校,出入都是司機和豪車,穿的更是最貴的那幾個牌子——說句實話,如果不是因爲他還有兩個哥哥,根本就不可能來當一名神父,哪怕再有這方面的天賦也是沒有用的。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卻不知道爲什麼,第一次認識就彷彿一見如故。
再往後,就是數月之後,因爲這件任務着實不太簡單,虛心在美國一住就是三個多月,這麼長的時間裡,他漸漸和在美國的聯絡員楊九餘熟悉起來,他和遠在國內的楊六裕是堂兄弟,楊家是個大族,在族裡楊六裕排行第六,楊九餘排行第九,倒也清晰明瞭,不過論長相,楊九餘要比楊六裕要出色多了,這時候穿着筆挺的銀灰色西裝,溫文爾雅之餘更添幾分沉穩。
“說起來你和你堂哥還真是不同。”虛心喝着杯子裡的橙汁,看着楊九餘那杯很濃的黑咖啡,想想都覺得苦到不行。
楊九餘笑了笑,揉了揉眉心,略疲憊地說:“工作太多,昨天晚上三點纔回家。”
“這一點上你們倒是很像。”工作起來都很拼命。
“你是不是要回國了?”
虛心平靜地點頭。
楊九餘蹙眉,“我早就提醒過去不要和蘭德攪和在一塊兒的。”
“嗯,早前我也沒想到的。”虛心託着腮嘆氣,“我們道家講究陰陽調和,我也知道這樣子不大對勁,但是你必須承認,蘭德確實很迷人。”
楊九餘看着虛心一片清明的眼眸,無語地說:“這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我怎麼覺得這麼難以相信呢?”
虛心笑了起來,“我是真心地喜歡他,相信他也是真心地喜歡我。”
楊九餘直接冷笑,“是啊,蘭德對待他的每一任情人都是真心的。”只是這個真心的時限太短而已,“作爲一個神父,他這樣我還真不覺得他對他的信仰有多虔誠。”
“他至少還是有點原則的,從來不對那些教衆下手不是嗎?”虛心姿態悠然,“對了,我還沒問你一個問題,你以前看他的這些……嗯,真心,最長的能維持多久?”
作爲中國在美國這種特殊事務的聯絡員,楊九餘和蘭德還是挺熟的,蘭德作爲美國方面處理特殊事務比較多的……特殊人士,與這邊打交道的次數相當不少。
“有些我可不認識,不過我所知道的最長的一個,好像是一年多?”楊九餘喝了一口咖啡,“所以我不懂你和他攪和在一起做什麼。”
虛心慢條斯理地說:“紅塵情障,不去看,怎麼破?我是不怕的,再加上,情之一事不過順其自然,他是個洋和尚,照理比我更不該,我們道家倒是不計較的,可我若是就此牴觸這份情感,然後回國去,指不定他就真成爲我心中迷障,還不如放任一次。”
楊九餘沉默下來,然後苦笑,“我忽然不知道在這段感情裡,將來蘭德和你誰會更不幸了。”
“哪有什麼不幸,”虛心笑起來,“任何真情實意的感情都是美好的,尤其愛情。”
楊九餘嘆氣,希望如此吧。
最終的結果,不過是虛心回國,距離遠了,似乎感情也就漸漸淡了,他們於半年後分手,這段感情,或許對於蘭德來說乏善可陳,對於虛心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第一次。
不過,要說誰對這段感情念念不忘,楊九餘反而覺得是蘭德,這也真是詭異。
因爲認識蘭德少說也有七八年了,這個傢伙從那家隱秘的神學院被放出來之後,就一直過着禍害世人的生活,當然,就好像虛心說的,他也有他的原則,從不對教衆出手,更不沾染那些信仰虔誠的,甚至因爲國外的少年少女一向早熟,他從來都不會對沒成年的孩子釋放那種誘惑的荷爾蒙,不過,這位喜歡的對象,好像還沒有不能成功的——
楊九餘本來以爲虛心也是其中的一員,大概也沒什麼特別,因爲他既不是蘭德身邊最好看的,也不是那些氣質出衆卓爾不羣的優秀人士,更別說性感、風趣、可愛、博學……嗯,這些優點,虛心都沒有,哪怕以楊九餘的眼光來看,虛心不過只是清秀,非但不性感,還有點瘦削,平素一派淡然,既不可愛也不風趣,因爲年紀不大,瞧着甚至有些青澀,和那些天生有魅力光環的成功人士更是不搭界,與蘭德以前的那些情人簡直不能相比。
蘭德這個人,既多情也無情,他與那些情人相戀的時候,單單憑那雙漂亮深邃的藍眼睛,大概就能讓人溺斃,覺得他能情深一世,等到無情,卻也能斷得乾乾淨淨,讓那些情人或許還久久掛念他,他卻從不去追憶往昔。
偏蘭德似乎對虛心有那麼點兒念念不忘,也算是讓楊九餘驚奇了。
“你不是在休假嗎?”楊九餘懷疑地說。
他知道,蘭德的家遠在另一個州,平時一到休假,他必定要回家的,即便是神父,那也不是全年無休的,事實上蘭德一年的休假還算不少。
“聽說過幾天明生又要來?”
蘭德不會中文,偏偏虛心名字裡的“明生”兩個字被他念得極其標準,咬字的時候脣齒之間甚至還帶着一股別樣的韻味,他從不叫虛心的道號,而叫他的名字。
“對,不過這次不來紐約,是去洛杉磯。”
“洛杉磯麼……”蘭德沉默下來。
讓楊九餘驚異的地方就在這裡了……那個,蘭德自從和虛心分手之後,就再沒有過新的情人,潔身自好一二三居然三年多了!這簡直是奇蹟好麼!
於是,在看眼前這位算是他朋友的份上,楊九餘嘆了口氣說:“之前他在國內出了個任務,狀況不是太好,這趟本來不該是他來的,是他的師姐,結果他師姐跑得不見蹤影,只好再讓他來收拾爛攤子。”
他們青城山的其他人都只是再國安掛個號,也就虛心一個人稱得上兢兢業業,但有的事,他們還是會做的,這件事本來那位答應的好好的,臨到頭又找不着人,事情又棘手,即便虛心之前受了暗傷,這次還是不得不來。
蘭德聽了這話,眉宇間就有點煩悶的模樣——
顯然是替虛心煩的。
不過,他沒說去洛杉磯,楊九餘肯定更不會提。
於是,在五天後,楊九餘聽到蘭德趕去洛杉磯的消息,真是半點兒不驚訝。
還真是魔怔了,一物剋一物,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這蘭德,恐怕真落入虛心的魔障裡了,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半個月後,蘭德回到了紐約,虛心卻沒有隨行。
“他呢?”
“誰?”
“虛心啊,啊對,就是明生。”
“他回去了。”蘭德淡淡說,眼底卻不像口頭上那樣平靜。
楊九餘只好不問了,回頭卻打了個電話給虛心。
“你還在養傷?”
“那是。”虛心的聲音懶洋洋的。
“這次和蘭德又怎麼了?”
“沒怎麼啊,不過不用提他了。” ⊕tt kan⊕¢〇
“爲什麼?”
“三觀不同不能好好玩耍了。”虛心抱怨。
楊九餘:“……”
“行了,就這樣吧!”
顯然,虛心不想再提起這個人,而蘭德,到楊九餘這裡來坐的次數卻越來越多了。
虛心可以來美國,還來得很方便,因爲道家講究一個清靜無爲,根本稱不上多少管束,國外對道家的觀感也是不錯,所以纔會這樣方便,而蘭德這樣的特殊神父,別說是去中國,就是出去旅遊,也是要上頭批條子的,還要提前向國內報備,根本沒有那麼容易。
這就是特殊宗教人士的麻煩了。
於是,眼見着蘭德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楊九餘就很清楚,大概他的條子……沒能批下來。
其實像蘭德這樣有特殊能力的神父是很少的,整個美國一雙手就數的過來,而其中蘭德是最年輕的一個,所以即便是上頭都知道蘭德在性向方面有點問題,卻也睜隻眼閉隻眼。
更雪上加霜的是,往後虛心跑美國的次數越來越少,因爲在美國不止楊九餘一個聯絡員,但與蘭德最熟的就是楊九餘,漸漸的虛心與其他聯絡員聯絡的次數偏多,讓楊九餘都有點兒哭笑不得。
“倒是挺久沒在這兒看到你了。”丁曦姿態優雅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微笑着說。
虛心也笑,“那不是在國內也挺久沒見到你了嘛!”
“我一直想問你和你口中的那個洋和尚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幾年他在我附近轉悠都有好幾次了。”
這時候恰好賀望嵐在丁曦的旁邊落座,瞥了虛心一眼,“讓他有事沒事離丁曦遠一點,還有,你不要每次來洛杉磯都找我們,他或許就會還我們個清淨了。”
虛心嘆了口氣,嘀咕說:“還真是個麻煩!”
“你倒是說說,什麼麻煩?”
“這洋和尚也是見識淺,”虛心壓低了聲音,“唉,還不是見識到了我道家的雙修之術,大概食髓知味了?”
丁曦:“……”
賀望嵐:“……”
尼瑪這是什麼見鬼的理由!
“難道你不喜歡他?”
虛心摸了摸腦袋,“嗯,大概是喜歡的,就是討厭他的態度!”
丁曦無語地看着他,“什麼態度?”
“就是……喜歡牀的態度。”
丁曦忽然覺得,這位大概就是——惱羞成怒?
因爲這種見鬼的理由也能分開那麼多年,他也是醉了。
“那如果,他是真的愛你呢?”
“那也不行。”
“爲什麼?”連賀望嵐都忍不住好奇。
“我要住在青城山上,師父年紀越來越大,我肯定不會離開的。”虛心認真地說,“說到底,美國並不能經常來。”
而相反的是,蘭德根本不能離開這裡。
到底是有緣無分。
“那麼將來呢?”
“將來那麼長,誰知道呢。”虛心淡淡說,“他那樣的人,指不定明天就有了新的情人,又能記掛我多久?”
未來,未來那麼久,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
到底,一輩子還是太短了。
虛心有些遺憾,不過在他的心裡,孰輕孰重還是很清楚的,所以,他仍然是那個青城山的虛心,而不是蘭德的陳明生。
“明生。”
他正出神地想着,卻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青年依舊英俊逼人,卻沒有穿那身黑色的神父袍,他的神情溫柔而深情,丁曦卻覺得這人的眼神都帶着點兒猙獰了——
嗯,他真心被虛心躲怕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虛心瞪大眼睛。
蘭德卻沒有回答他,直接坐在了丁曦的對面,認真地說:“能不能請求你們一件事。”
丁曦很有點兒詫異,他會求自己什麼事?
“請說。”
“我知道您身邊有很多很厲害的人,我的老師他們都提醒過我不能招惹你們。”
賀望嵐挑起眉,“你的意思是?”
“我聽明生說青城山很美。”蘭德微笑着,頓了頓才繼續說,“能不能請你們幫我偷渡出國?”
丁曦:“……”
賀望嵐:“……”
虛心:=口=
於是,未來恐怕真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