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竈淨,美味飄香。
一位頭戴廚師帽的少年微微前傾身子,動作嫺熟的正忙着擺盤,剛出鍋的美味佳餚在他靈巧的雙手舞動下,轉眼便成了一道道花團錦簇的大菜。
“走開!笨手笨腳的,誰讓你碰我的菜了?”一名鼻樑高挺,身着金邊金扣廚師服的男子上前揮手衝着少年的腦袋就是一下,斜眼怒氣衝衝的道:“知道外面那女的什麼來頭嗎?她是米其林的星探,上次我們餐廳能晉級成爲一星米其林,就憑的是她對我廚藝的認可!你給我滾到後邊去,菜品由我親自推過去,你負責在旁邊給我醒酒!”
少年彎腰撿起被打飛的帽子,眼中掠過一絲怒火,但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隨即咬牙忍下了,他拍了拍帽子上的塵土,重新戴上後,彬彬有禮的欠了欠身子道:“廚師長,請問紅酒還是開佐餐酒嗎?”
“蠢貨!蘇小姐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怎麼能開佐餐酒呢?開一瓶aoc級別的吧!”廚師長氣呼呼的訓斥兩句,隨即推着餐車出了後廚。
少年見狀,似乎早就習以爲常的他只是聳了聳肩,扮個怪相之後,拎起恆溫酒櫃裡的一瓶酒,悻悻然的跟了上去。
“蘇小姐,好久不見!歡迎您再次光臨!”一進大廳,廚師長當即笑容滿面的揮手招呼道,隨即將餐車推至客人桌旁,邊端菜邊客氣道:“這是爲您準備的菜品,請慢用!”
餐桌對面的女子美豔動人,略施粉黛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張實秋,沒想到你這個中法混血兒也能如此懂人情世故?不過,時隔這麼久,你還能記得我喜歡吃哪幾道菜,這真是太難爲你了。”
“蘇小姐,千萬別這麼說,要不是您認可我的廚藝,我們這家意式餐廳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評上一星米其林呢!鍾凌羽,你還愣着幹什麼?趕緊開瓶醒酒啊!”說着,張實秋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少年道。
鍾凌羽正不由自主的被蘇小姐的醉人姿色所吸引之際,忽聽廚師長的訓斥,趕緊害羞的低下頭,操起開瓶器砰的一聲將木塞旋轉開後,當即拿起長頸水晶天鵝醒酒器,將紅色酒液倒入其中開始醒酒。
“這是意式千層麪,番茄汁是我用慢火熬製十分鐘,然後再細細澆淋上去的,四周的帝王蝦全是按照您的口感,先裹上橄欖油大火爆炒再板燒出鍋的,既有外殼的酥脆,也保留了內裡的鮮嫩。”張實秋親自端起一道菜揭鍋介紹道。
“你知道我當初認可你哪一點嗎?就是認可你對火的理解,從這個角度測評,你是能夠達到米其林一星大廚標準的!”蘇小姐嗅了嗅菜品飄出的香味,拿起叉子試吃一口後,豪不吝惜的誇獎道。
一聽這話,張實秋當即臉上差點樂成一朵花,順勢雙手一擡,又揭開兩道菜道:“這烤鵝肝還是遵照您的口味,裹上面包糠油炸定形後,再用果木慢慢燻烤而成,至於橙汁鴨胸肉……”
“保守有餘,而精進不足!”誰料張實秋話音未落,一旁默不作聲輕晃醒酒的鐘凌羽冷不丁的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麼?”正眉飛色舞介紹菜品的張實秋皺眉質問道,不過離的較近的蘇小姐卻聽清了鍾凌羽小聲嘀咕的話語。
“哦,你有什麼新奇想法嗎?說說看,就當是討論交流嘛!別怕!”蘇小姐似乎有些好奇的鼓勵道。
“我試過在意大利麪上澆混合了胡椒汁、檸檬汁、蜂蜜等多種液體的佐料,味覺層次感分明,整體比墨守常規的只澆番茄汁強多了。
而且,我認爲帝王蝦不應該油炸後又板燒,也許在將油燒旺之後,直接下鍋過一遍油,就能達到外酥裡嫩的效果,重要的是能很好的鎖住蝦獨有的鮮味,當然這是我從日式料理天婦羅那裡借鑑而來的,也不知道是否正確……”
鍾凌羽越說越沒底氣的將音量放低了,畢竟頭一次見到一直活在傳說裡的米其林星探,要說不緊張,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鍾凌羽,你小子長能耐了是吧?看着蘇小姐在這裡,存心想顯擺不是?滾回後廚給我削土豆去!”張實秋面色一冷,揮手指着廚房方向呵斥道。
談到專業領域,一時陷入自我世界中的鐘凌羽猛地醒過神來,似乎自己表現的有些過頭了。
不過,這時先前鼓勵他開口的蘇小姐並未打算替他說話,反而淺淺一笑,從包中掏出一張邀請函擲於桌前,含笑望着張實秋道:“你應得的!”
“這是?星廚大賽邀請函?”張實秋顧不得理會一旁賴着不走的鐘凌羽,面色潮紅的試探着問道,雙目之中盡是難以置信的目光。
“沒錯,記得明天下午準時去海鮮城報道,祝你好運!”說着,蘇小姐悠然一笑,拎包大步往外走去。
“蘇小姐,您的菜品……您還沒品嚐呢!”鍾凌羽看着蘇小姐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剛出鍋的菜,忍不住伸手喚道。
“不吃了,我只是想檢驗一下你們大廚的廚藝有沒有退步,事實證明,他確實夠格!”蘇小姐頭也不回的撂下一句,末了轉身消失在出口。
與此同時,張實秋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三十出頭就能當高級餐廳大廚,現在又能去參加四年一次的星廚大賽,這可是能對別人吹一輩子的牛逼啊!
傍晚時分,鍾凌羽在削了兩大筐土豆之後,終於揉着手腕子走出了意式餐廳,他看着車水馬龍的街道,又轉頭看了看意式餐廳的霓虹燈,隨即忿忿不平的吐槽道:“靠!累死小爺了,要不是爲了學……”
“爲了學什麼?”路邊白色法拉利車窗刷的一下打開,蘇小姐笑盈盈的探頭問道。
“啊?蘇小姐,您竟然還沒走?”鍾凌羽瞪大眼睛,滿臉驚詫的說道。
“咳咳……”蘇小姐尷尬的輕咳一聲,攏了攏耳邊髮梢道:“我發完邀請函,想起你白天的觀點還算有趣,所以特意繞過來想聽聽你還有什麼高見?”
“嘿嘿……高見談不上,不過,我對張大廚在火的理解上,並不敢苟同,他很明顯,對於火的認識尚停留在物理層面上,其實,我爺爺從小就對我說過,火和世間萬物一樣,也分陰陽兩種,陽火爲剛,陰火致柔!陰陽二火,調理千秋!”鍾凌羽撓了撓後腦勺,自信滿滿地道。
“哦?很獨特的觀點,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如此去理解火的把控。”說着,蘇小姐推開車門,下車摘下皮手套伸手道:“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蘇明月,不知老太爺何許人也?竟然能講出如此高深莫測的話!”
“呃……這個……蘇小姐,我爺爺不讓我隨便在別人面前透露他的身份,我還要趕着回去給老趙叔的麪攤幫廚呢!我先走了!”說罷,自知失言的鐘凌羽不敢正視蘇明月一對好奇的美眸,逃似的拔腿轉身就想開溜。
“哎!等等!”蘇明月玉面微驚,連忙出聲喚住。
鍾凌羽扭頭不好意思的解釋道:“那個……我爺爺的事情,我真的不能對你講。”
“沒事兒!我送你!”蘇明月大度的聳肩一笑道。
“啊?”一聽這話,鍾凌羽頓時一臉懵逼了。
……
銅鑼街巷尾,油鍋林立,香味撲鼻,攤前忙碌的小販們偶爾擡頭吆喝一聲,三五成羣的食客各自呼朋引伴的竄入鐘意的大排檔中,一時之間熱鬧非凡的氣氛將城市鬼飲食文化渲染的淋漓盡致。
蘇明月停好車,一路好奇的跟着鍾凌羽往巷子深處走去,從來只吃高檔餐廳的她,第一次見識到如此花樣繁多的市井小吃,頓時忍不住皺了皺秀鼻,在深吸一口空氣中誘人的香氣後,肚子開始忍不住打鼓了。
“哈哈……整個下午忙着發放邀請函、複驗主廚水平,只能有意留足胃口,沒敢怎麼多吃,想不到現在聞到路邊攤的味道,竟然覺得餓了!”蘇明月捂着肚子,尷尬的笑了笑道。
“這好辦!我用老趙叔攤位上的食材給您煮一碗牛肉麪吧!順便您也考考我的廚藝,光說不練假把式不是?”說着,鍾凌羽也不待蘇明月答應,猶自衝着斜對面的一位胖老頭打招呼道:“老趙叔,我下班啦!來!我來替你掌會兒勺!”
“哎!凌羽回來啦?今兒咋回來的這麼早呢?你身後的姑娘挺漂亮的,你女朋友?”老趙叔扯着大嗓門吆喝道。
“呃……不是!不是!您老誤會了,這是美食評論員蘇小姐!”鍾凌羽滿臉通紅的連連擺手,隨即招呼蘇明月在大排檔上落座後,他當即挽起袖子,胸有成竹的接管了臨時竈臺。
老趙叔見狀,趕緊抹了抹胖臉上肥膩的油汗,湊到一邊道:“咋回事啊?難道我這麪攤都出名到驚動美食專家啦?”
鍾凌羽嘿嘿一笑,也不說破,擰開私拉亂接的水龍頭淨了淨手後,當即捧起一坨揉好的麪糰,右手二指順勢夾起一塊鐵皮刀片,凌空舞了個刀花,寒光乍現之間,便衝着麪糰刷刷揮起刀來!
雪白的面片猶如紛飛的大雪一般,轉眼之間盡數落入翻滾的熱水之中,隨即他放下面團,掂起旁邊大鐵鍋,倒入植物油後,啪的一下打開煤氣竈,單手偷星摘月般,飛速抓起陳皮、小茴香、南姜、八角、香葉一一丟入嫋嫋生煙的油鍋內。
鍾凌羽隨意翻炒數下鍋內佐料,見火勢稍穩,當即提勺輕舀一大湯匙老湯及牛肉,嘩的一聲傾入鍋內,迅速撥大火門,隨着竈上火光沖天而起,鍾凌羽順勢將佐料和牛腩肉顛到了半空之中。
隨即,他待哧溜一聲食材過火完畢,當即伸手關火擡鍋,將所有食材悉數接住,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宛如行雲流水一般,令人頗爲有些眼花繚亂。
與此同時,先前下鍋的麪條已經煮的恰到好處了,鍾凌羽迅速操起漏勺,一把將刀削麪片撈起,以老湯佐料鋪底,舀出牛肉,撒上蔥花,一碗香噴噴的紅燒牛肉麪也就出鍋了。
鍾凌羽親手將香氣四溢的牛肉麪端到蘇明月的桌前,隨即不等其出口點評,當即轉身從身後的泡菜壇裡撈起泡菜鼓搗起來。
蘇明月嗅着牛肉麪的香味,忍不住食指大動的拿起筷子大口咀嚼起來,誰知剛吃幾口,蘇明月不禁驚歎道:“你這牛腩肉做法不一般啊!外層焦脆可口,有點巴西烤肉的感覺,內裡嫩滑,入口即化啊!簡直比我在日本吃的神戶牛肉還棒!”
“這有什麼?你還記得我之前給你講的陰火嗎?這就是巧妙利用陰火外剛內柔的特性燒製的,別看剛纔我起鍋時,火光沖天,但其實只要把食物在那一剎那間顛離鍋底,就能順勢達到外剛內柔的陰火效果了。”
鍾凌羽戴上薄膜手套,一邊拿起一塊泡蘿蔔飛速雕刻着,一邊衝蘇明月含笑答道。
“想不到你真能做到對火候的把握如此玄妙!今天,我還真算是大開眼界了。咦!你這是?”說着話,蘇明月忽然見到鍾凌羽端了一盤造型別致的小菜上來。
只見以筍爲樹,以蓮白爲河,他還用蘿蔔雕了一熊一鹿,初看還沒什麼,但整體一細看,猛地令人頓感意境十足!
“好一派霜落熊升樹,林間鹿飲溪啊!有趣!有趣!沒想到你不但善於掌握火候,雕工和拼盤創意也是十分了得!”蘇明月不禁拍手連連稱讚道。
“蘇小姐過獎啦!不過是些尋常泡菜罷了!當不得如此謬讚!”鍾凌羽搓着肥皂淨了淨手後,笑着坐到蘇明月對面連連擺手道。
蘇明月見鍾凌羽竟如此謙遜,當即眼中不禁露出幾許讚賞之意,隨後從一旁的名貴手包中拿出一封邀請函晃了晃道:“按說你的水平早就在張實秋之上了,不但當一家高級餐廳的主廚沒問題,就是參加星廚大賽也是夠格的!
但,有一點我實在有些想不通,你爲什麼甘願屈居人下,跑去張實秋那家意式餐廳當個副手打雜呢?”
鍾凌羽聞言,不由微微一笑道:“不只是意大利餐廳,我之前先後還在法式餐廳、日式料理、韓國料理、巴西烤肉店都幹過,我認爲做菜也是一種修行,特別是在眼下我這個年齡階段更是要做到先博後精!
不過,我是窮屌絲一枚,哪裡有閒錢挨家去嘗這些米其林餐廳,所以我只好跑去應聘後廚打雜的,伺機在工作中偷師學藝咯!嗯,用咱們老祖宗的話來說,就是師夷長技以制夷!”
“制夷?嘻嘻……不知道米其林的創始人聽到這話會不會把鼻子氣歪過去!”一聽這話,蘇明月撲哧一聲,拍着桌子,忍俊不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