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中泰自以爲這話說得圓滿漂亮,卻不知道此言一出,正好戳中了樊主任的逆鱗。
在樊主任看來,醫學知識需要勤勉好學和努力才能積累理解,什麼“妙手偶得”“靈光一閃”都是不靠譜的存在,乃至於中醫的名聲就是被這種不負責任的醫生所敗壞的。
什麼鼓皮丸,什麼同巢的蟋蟀一對、結了子的平地木十株以及經霜三年的甘蔗……
這種東西,大多是庸醫誤人的“妙手偶得”,還以爲自己找到了前人不曾發掘的好方子。
樊主任的面色當即就沉肅了下來,聲色俱厲道:“你以爲自己很有本事,已經可以出師了?”
魯中泰雖然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但一聽樊主任這話,當即曉得自己觸怒了樊主任,立刻低頭認錯,一副小媳婦的委屈模樣:“樊老師,我錯了。”
見到魯中泰這幅模樣,樊主任也覺得自己之前的話說的有些重了,搖了搖頭:“估計你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我就這麼說吧,今時不同往日了,在西醫衝擊下,祖國千年傳承下來的醫術地位大減,不像古代一樣,一個書生啃了本醫書,就敢給人看病。”
樊主任拍了拍魯中泰的肩膀:“醫術需要時間積累、需要汗水來沉澱,切忌焦躁。”
魯中泰連忙點頭,表示認同,心中暗喜自己弄虛作假的小動作沒有被樊主任看穿。
語畢,樊主任把診斷書和藥方遞給了患者:“這個藥方很對症,沒什麼需要更改的地方了,你拿去照着抓藥,吃了就好了。”
病人連忙告謝退去。
不過這個演員的演技不算高明,他臨走之前又瞥了魯中泰一眼,似乎是想要邀功請賞,得到更多的報酬,哪裡知道,他這畫蛇添足的舉動讓本來沒有注意到的樊主任生出了懷疑。
“小泰啊,這個病人,你認識?”
魯中泰嚇得魂不附體,連忙搖頭否認:“沒!不認識!看他穿的一副窮酸樣兒,我怎麼會認識這種人呢?”
他還是太過驚訝了,回答地太快,差點說漏了嘴,更是暴露了自己往日隱藏很好的高高早上情緒。
這一點讓樊主任尤爲不滿,因爲他就是普通人家出來的,最見不慣的就是被“上流人士”戴着有色眼鏡用看下等人的眼光看。
樊主任面色陰沉道:“小泰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醫者仁心,對待病人要一視同仁,你這個思想危險的很,要不得!”
魯中泰自覺失言,心中懊惱的很,低着頭捱罵,也不還嘴。
樊主任又說了一會兒,見魯中泰認錯態度良好,這才住口。
這個時候,第二名病人來了。
是一名中年女性,她一邊走路一邊咳嗽,還用隨身攜帶的紙巾將痰咳進去扔在垃圾簍裡。
這個病人的症狀就很明顯了,樊主任只是輕輕切脈,又用問診器聽了聽心肺銀,就知道了癥結所在,不過他現在已經是半退休狀態,大部分精力都着手培養徒弟,並不打算自己處理病人,只是從旁起到一個查漏補缺的效果。
“小振,這個病人教給你。”
劉振剛剛坐下,女病人就收回了手。
她看着劉振,面色狐疑:“這個小醫生是學西醫的,還是學中醫的?”
聽了這話,劉振想了想,答道:“從小接受中醫教育,但是在大學裡學了五年西醫,算是中西醫結合吧。”
聽了這話,病人才鬆了口氣,不過仍然用一種強硬的口吻說道:“我不吃中藥,等會給我開西藥。”
“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中藥雖然苦澀,但是可以治本,而且對於身體的傷害沒有西藥那麼大,最好的方法是中西醫並重,雙聯療法。”劉振苦口婆心。
這個病人明顯是肺部出了毛病,用西藥的確見效快,但僅僅是治標,想要根除病竈,就需要長時間運用大劑量的抗生素。
這就是西醫書上所說的“足量,足療程”。
但是這樣一來,人體內部的病毒或者細菌很容易產生抗藥性,以後再遇到類似的病症,就必須要用價格更加昂貴,更加高級的抗生素了。
劉振在中南醫大的時候,曾經聽過一個恐怖的傳聞。
三年前有一名學生,他有潔癖,非常愛乾淨,覺得在食堂裡吃飯,碗筷都是別人用過的,有細菌,骯髒不堪,所以他每次吃飯之後,都會服用兩枚青黴素。
這個學生擅長體育,身體一直很健康,沒出什麼毛病。
連續服用青黴素一年之後,他偶感風寒,入院了。
天可憐見,那只是普通的流感罷了!
然而任何抗菌藥對他都無效!什麼先鋒、頭孢氨苄、阿莫西林,都沒有用!
醫生在他體內發現了超級抗菌病毒,用盡了各種手段,都沒能將此人治好。
他,死了。
死於一個小小的感冒病毒。
自從聽過這則真實的故事以後,劉振就成爲了一名堅定的“節制用藥”提倡者,對於那些遇到搞不清楚病症就過量用抗生素的,一律持鄙棄態度。
很多病人不瞭解醫學,覺得醫生一兩瓶抗生素就解決了問題,說明醫術高超。
事實恰恰相反。
青黴素在剛剛誕生的時候,幾乎是包治百病的“萬能藥”,然而現在,細菌都產生了耐藥性,醫生遇到搞不定的病症,就只能用更加昂貴高端的抗生素了。
這樣其實是對病人身體的一種摧殘,陷入了一種死循環的怪圈。
不過這名女性病人似乎對中醫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見,她聽了劉振的話之後,冷笑一聲:“我就是不信任中醫,小醫生,你給按西醫的路子看吧,實在不行就讓老醫生來。”
魯中泰在旁邊偷着樂。
這個病人是他找來的沒錯,但因爲家裡有人因爲庸醫而死,的確是發自內心地不信任中醫。
魯中泰根本不相信劉振在西醫方面的造詣,已經迫不及待看他出醜了。
然而面對病人的質疑,劉振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開什麼玩笑!滿級的西醫會搞不定她?除了癌症和AIDS之類絕症,劉振都可以拍胸脯保證自己能治好病人。
在專業領域面對別人質疑的時候,對自己沒有信心的人會生氣,會憤怒,會不滿;但是真正在自己領域感到自傲的人,往往對於質疑不屑一顧。
因爲他們能用事實證明自己。
劉振就是這樣。
他帶上聽診器,開始給病人聽心肺音。
“心臟沒問題,健康的很,看來你最近纔開始發病的,其他器官還沒有被肺部病竈影響到。”
聽到劉振的敘述,女病人對他稍微有了一些信心,也開始配合起來:“咳……咳……說的沒錯,前天才開始咳嗽的。”
劉振繼續問道:“痰中帶血嗎?”
“帶血絲,但是不多,偶爾會出現。”
劉振點了點頭,隨手在診斷單上寫下患者的病情:“有沒有胸痛胸悶的情況?”
“胸悶有一點,不痛。”
“有沒有呼吸困難?”
“咳嗽的時候會出現,不咳嗽的時候呼吸就很正常。”
劉振瞑目,集中注意力,仔細凝聽聽診器傳來的聲響。
肺部的聲音分乾溼羅音兩大類,其下又分了許多種,諸如“飛羽音”“竹音”“哮鳴音”等等。
劉振並沒有使用醫藥系統提供的載入功能,他在自主回憶腦海之中的知識和經驗,想要將這些頂級的西醫技術化爲自身的本能。
過了數十秒,劉振面上浮現一抹淡然的笑意。
他已經聽出來了,是乾溼羅音中的“飛箭音”,顯得尖銳短促高調,而且只在部分肺葉上能夠聽到。
所以,結合問診,劉振可以斷定這是小支氣管肺炎症狀。
劉振面色有些沉凝。
肺炎比較常見,同樣比較棘手,處理不好,就容易惡化成爲極其嚴重的重症。
它是指終末氣道、肺泡和肺間質的炎症。可以由細菌、病毒、真菌、寄生蟲等致病微生物導致,也可能是吸入了異物引發的。
如果是尋常的門診醫生,這個時候可能就直接開幾瓶抗生素和相關藥品、用過量療法讓病人去治療了,但劉振不同。
他很清楚,細菌性肺炎採用抗生素治療一個多星期就可治癒。但是病毒性肺炎則不同,雖然表現的病情稍輕,但是抗生素治療無效。
如果不做痰液培養,誰知道究竟是細菌還是病毒引發的病竈?
如果真是病毒性肺炎,病人白白打了一個多星期的吊針,簡直牛頭不對馬嘴,南轅北轍。
諷刺的是,一些病人仗着自己身體素質好,自我痊癒了,還以爲是醫生開的藥起了作用。
劉振讓病人去檢查科做一個痰液培養。
但出乎意料的是,病人似乎自己也有一些醫療素養,在來這裡之前就已經拿到了痰液培養的微生物鏡下結果。
“這裡是鏡檢結果,”
劉振愣了會兒,從她手裡接過紙張,仔細觀察了一番。
“支原體和衣原體,尋常的細菌性肺炎,可以直接給出對應的診治措施。”
“青黴素,頭孢菌素、β—內酰胺類/β—內酰胺酶抑制劑、氟喹諾酮類或碳青黴烯類,這些藥物都是可以的,關鍵是看病人體內細菌的抗藥性如何了。”
劉振想了想,結合病人的病歷,在診斷書上開出了自以爲正確的藥劑和合適的用量。
樊主任看了劉振的診斷之後,笑着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劉振在診斷單上籤下自己的大名,然後囑咐病人道:“用藥之後,回家多臥牀休息,大量飲水,積極排痰,有條件的話可以吸氧調養。”
女病人道謝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主任辦公室。
魯中泰在旁邊看的牙癢癢,可就是插不上話,心中無比嫉恨。
“中醫大多數病人都被你佔了,西醫方面的病人也交給你?那我幹什麼?喝西北風?”
魯中泰隱忍許久,還是沒能忍住內心的嫉妒,他決定實行第二步針對劉振的措施。
他看着正在跟樊主任談笑風生的劉振,心中發狠:“這是你自己找的,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