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非正常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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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捲過樓頂天台,送來花果馨香,鳥鳴啾啾。

秋末冬初,午後陽光少了幾分火氣,曬在身上只覺得暖洋洋很是愜意。

悠然斜靠在躺椅上,馬競放空思維、拋卻疲累,享受這段短暫的安閒時光。

幾百名市民響應號召一起來摘香蕉,他這個始作俑者當然也不能缺席,不光自己出面參加,還帶來老婆孩子,以及最近飛來鷺島度假的岳父母。

然而說是全家出動,實際一到地方隊伍就散了,岳父忙着和退休老頭聊養生枸杞,岳母跑去和大媽交流舞技,自家老婆孩子也都跑沒影了,只留他一個人對付大片香蕉林,結結實實忙了一個上午。

當然,這只是馬競視角的故事。

若是換成馬伕人視角,事情卻有另外一番解釋。

美美地睡了個午睡,湯佳怡在大牀上醒來,習慣性伸手到旁邊卻摸了個空,她先是悚然一驚,接着反應過來想起了某人正在忙的事情。

某人嘴上說着不在乎社會身份,真到了時候卻又口拒體誠地忙活起來。看到秋蕉價格崩盤,這傢伙再次使出老把戲,指望用區區幾十萬就買來農民和市民的好感與支持。爲了讓利益最大化,他還戴上運動相機開啓戶外直播,說要直播當蕉農的一天。人家都開直播了,自己和爸媽孩子當然要按慣例退避三尺,免得被收錄進鏡頭。

翻身下牀,打着哈欠穿戴衣服收拾齊整,湯佳怡這纔拿起手機看他的直播,卻只看到直播結束的提示。看了眼某人此刻的位置,女士出門拿了兩瓶飲料轉身上樓,果然看到某人正躺在長椅上有閒地曬着太陽。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節奏,又有淡香味晃悠悠鑽進鼻孔,卻是自己親手調配的佳怡專用6號香水,馬競不用猜也知道來人是誰。

扭過頭去,果然看到湯佳怡正在走過來,手裡拿着兩隻細頸大賭的透明梭形瓶,裡面澄澈的液體正隨着她的腳步搖晃着。

見他看了過來,湯佳怡擡手丟出一隻瓶子,“吶!你的香蕉水!”

馬競輕鬆接住,搖頭糾正道:“佳佳,這個笑話一點不好笑。”

“嘿!”拉開椅子坐到旁邊,湯佳怡搖晃着剩下那隻瓶子,“網上都是這麼演的,而且這個看起來真的好像誒!”

馬競坐了起來,“那是網友在惡搞它,咱們自己可不能跟風。”

“噫!不叫‘香蕉水’,難道叫它的名字麼?”低頭看着瓶身中部亮黃色的名字,她臉上寫滿了嫌棄,“這麼山寨,我可說不出口。”

“這有什麼?”馬競扭開瓶蓋喝了口,“這裡面可是貨真價實有兩根香蕉,童叟無欺、誠實可信。”

他們手裡拿的是佳境食品推出的澄清型香蕉汁飲品,商品名正是“兩根香蕉”。

顯然,這個名字是在模仿“六個核桃”,毫不掩飾借勢營銷的意圖。

說起來,“六個核桃”也是一款頗具傳奇色彩的產品。

2004年,地方小型國企元源保健品廠因爲經營不善瀕臨破產,被母公司老白乾酒業一腳踢出,以309萬元的價格賣給了全體員工,以這種頗爲悲壯的方式實現了全員持股。第二年,他們推出核桃乳產品“六個核桃”,瞅準學生補腦市場大打營銷牌,結果意外走紅持續熱銷至今。2016年,他們一共賣出43億罐產品,創造27億元利潤,賺錢能力相當於26個老白乾酒業,上演了活生生的“十年河西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

所謂人紅是非多,產品紅也是一樣。有人站出來發文,表示經過檢測發現“六個核桃”蛋白質含量只有1克出頭,根本不夠6個核桃的量。這一點後來也得到出品公司的承認,按照後者在招股書裡披露的經營成本,成本大頭其實是易拉罐,然後纔是三毛多的核桃仁,只夠買到2顆中等大小的核桃。

雖然支持者用“老婆餅裡沒老婆”、“鴛鴦火鍋沒鴛鴦”作解釋,終究是對產品形象造成了影響。

趁着這波熱潮,佳境食品推出新產品“兩根香蕉”,號稱採用優質香蕉製成,內含兩根香蕉的全部營養,很是搶了一波風頭。

這倒不算是虛言胡吹,和自制香蕉汁相比,“兩根香蕉”只是多了水解果膠、輻照殺菌、無菌灌裝三步工序,一瓶200毫升差不多正好是兩根去皮香蕉的果汁量。

至於看起來澄澈透亮不像果汁,卻是水解果膠的功勞。

果膠是植物細胞壁的組成部分,雖然人體無法消化吸收,用於食品卻能起到乳化增稠、凝膠軟化、麪包增量防腐、飽腹減肥等功效。佳食之所以大費周章增加水解果膠工序,主要是爲了破壞果肉細胞減少果渣,提高出汁率的同時減少加工處理難度,卻也連帶着起到提高果汁透明度的效果,使的成品看起來澄清如水。

按照產品性狀,最好的商品名應該是“香蕉水”。可惜這名字通常被用來指代有機溶劑乙酸異戊酯,爲免引起混淆,佳食那邊只能厚着臉皮向同行學習,給它起名“兩根香蕉”。

搖晃着手中瓶子,湯佳怡悵然說道:“要是這個也能像‘六個核桃’一樣暢銷,賣果難應該就能解決了吧?”

馬競搖搖頭,“只能說有所改善。香蕉在水果裡面出了名的難加工,光靠咱們一家根本搞不定。更何況,佳食現在的模式和體量,根本撐不起來百萬噸級別的產量。”

香蕉軟硬適中口感軟糯,若要深加工卻是麻煩多多,做果乾太硬、做果脯罐頭又太軟、做果汁太黏稠、做果酒賣不動。全國各種工廠加起來一年只能消化幾萬噸,距離1300萬噸的全國總產量差距甚大。香蕉又不是耐貯藏的品種,沒有下游深加工轉化分流產量,一旦主要產區的豐產期被颱風和氣候因素趕到一起,短期內大量集中上市就會做爛市場,進而出現大量滯銷幾毛一斤也無人收購的情況。

聽他甩鍋給產能,湯佳怡下意識想說“那就擴產啊”,話到嘴邊卻被她嚥了下去,轉而深深嘆了口氣。

擴產到時容易,只要捨得花錢就行,但是如何消化產能卻是個麻煩事情。因爲馬競的關係,佳境系企業都有很強的互聯網屬性,佳境農牧積極應用物聯網技術、發展互聯網農牧業,佳境食品也將自己定位成互聯網食品企業,摒棄傳統的代理商體系,專心發展電商渠道。

只不過有一利就有一弊,這樣固然降低了渠道成本,免去了經銷商竄貨、摻假貨的麻煩,自家產品銷量也被限制住了。雖然網絡渠道在過去十年有着高速發展,但包括食品在內快消品最主要的銷售渠道依然是線下的商場、超市乃至雜貨店,銷售額佔比超過七成。佳食主動對傳統渠道說拜拜,又不願意買流量找代工,銷量自然起不來。要不是老闆馬競夫婦自帶流量,這麼“任性”的佳境食品可能早就倒閉了。

當然,這兩口子也沒指望它多賺錢。蜜蜂的遊戲和手機業務很好,他們根本不用爲錢發愁,佳境這邊主要是負責資產保值順便刷聲望,線下渠道、全國布點、食品代工不可控因素太多,自然不在佳食的考慮範圍之內。

聽見動靜,馬競好奇問道:“嘆氣做什麼?”

“沒什麼,”湯佳怡打開自己那瓶果汁,隨口說道:“只是忽然覺得,你越來越不像是正常商人了。”

馬競眉毛一揚,“怎麼着?難道我就該像其他人一樣,時刻把股東、同事、合作伙伴的期望記心中,每天只睡幾小時,起來就開會談判看文件,不是在車上就是在飛機上,忙忙碌碌叫苦不迭卻怎麼也停不下來,纔算是正常的商人?”

“這倒不至於,”湯佳怡擺擺手,“勞逸結合、適當休息是應該的。”

“問題是你也太閒了些,‘立起白皙右掌,她扳着指頭數起來,“看看你這一年都做了些什麼?跑馬拉松、剪輯電影、簽約踢球、表演跳傘,現在又跑來砍香蕉。放眼世界,哪家企業老闆向你這麼能折騰?”

這卻是實話,馬競自己也覺得有些太閒了。不過他還是嘴硬反駁道:“怎麼沒有?我還只是在地上撲騰,馬斯克、貝索斯他們都已經開始星辰大海了。”

“呵,”女士冷笑以對,“衛星你又不是沒放過,不但數量全球最多,還要衆籌小行星探測器,玩得一點兒也不小呢!”

蜜蜂空間開發的“百眼”和“星眼”衛星系統全部由低成本、低軌道微衛星組成,總數加起來超過180顆,遠超各大航天機構和商業公司。

“只是數量多而已,等馬斯克的Starlink上天,就連數量優勢都沒有了。還有,探測器也得指望人家送上去,根本比不了。”

20年前,摩托羅拉聯合衆多合作伙伴,湊了34億美金搞了個“銥星計劃”,用66顆近地軌道衛星組建衛星通訊網,希望藉此爲全球用戶提供不限地域的移動通訊服務。可惜限於星仔設備的性能,銥星手機暴露出使用麻煩、通訊貴、帶寬小等諸多問題,用戶體驗在多數時候完敗於地面蜂窩電話。因爲用戶嚴重少於預期,銥星公司很快就宣佈破產,鉅額投資打水漂害得摩托羅拉元氣大傷,併爲日後兩次賣身打下了伏筆。

不過衛星電話也不全是缺點,經過破產重組,重新出發的銥星公司吸取教訓放棄民用市場,助攻軍事、海事、勘探、救援等需要野外作業、對價格不甚敏感的專業領域,反倒取得成功。隨着老衛星即將報廢,他們又找上馬斯克的SpaceX,藉助後者的可回收火箭發射第二代銥星上天接班。

銥星起死回生,讓更多人看到衛星通訊網的前景,競爭對手漸次冒頭。其中最誇張的正是SpaceX,他們推出的Starlink(星鏈)項目打算髮射4425顆低軌道衛星,可爲全球用戶提供互聯網服務。與Starlink相比,加起來還不到兩百,成本差距巨大的“百眼”和“星眼”的確不算什麼。

這同樣是事實,湯佳怡搖搖頭,“Starlink還處在試驗階段,目前衛星數量最多的還是蜜蜂空開。”

見馬競還要再說,她忽然伸手製止對方,“行了行了,又讓你帶到溝裡,差點兒忘了正事。”

馬競眨眼做回憶狀,“嗯?能有什麼事?”

湯佳怡卻沒有答話,掏出手機打開收藏頁面,然後遞給對方。

拿過手機看到標題是《從電子遊戲‘絲路’看當代青年的國家認同》。

擡起頭來,馬競一時間有點兒懵:“嗯?是關於絲路的?這腔調怎麼聽着怪怪的?”

從開啓內測到現在,《絲路》已經走過大半年的時間,收到的各方評價多不勝數,其中即有塞錢媒體的花式吹捧,也有普通玩家和遊戲自媒體的褒貶臧否。不論媒體還是個人,不論贊揚還是貶損,大家的着眼點都是遊戲玩法、場景表現、劇情設計、AI表現、程序穩定性、系統優化這些具體方面,最多扯到世界觀和文化架構,很少有人會將其上升到社會層面。現在驟然看到有人把視角拉到整個青年羣體,馬競也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再看網頁標題作者簡介,他頓時有些釋然,“藝術研究院,原來是官方學者,怪不得這麼大氣勢。”

接着他又疑惑起來,“只是遊戲而已,怎麼上升到國家認同層面了?”

“在外面受了欺負,國家幫你暖一波,不是很正常麼?”

蜂遊家娛準備充分,直接面向全球發行16種語言的《絲路》,迄今350萬份的銷量中有一半是海外玩家貢獻。不過玩家口袋深度有限,你賺得多了,別人賺得就少了,《絲路》在國外收穫的也不全是好評和追捧,很是有一些媒體跳出來批評它“鼓吹全球化”、“美化擴張戰爭”,號召消費者抵制。

還好玩家並不買賬,遊戲的知名度和銷量反倒因此提高不少。見此情況,馬競自然不會將“守戶之犬”的吠叫放在心上。卻是沒想到,他不在意有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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