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艙旁邊，林琛笑着問道：“怎麼樣？夢到誰了？”
這次投放的夢境是新開發的“小島舊夢”，只有一個開頭以及框架，過程和結局都是開放式的。按說每個人夢到的人物場景事件都不一樣，但實際測試下來，體驗者有很大機率夢到現在或曾經傾慕親近的異性熟人，同時又有較大概率與之發生一些旖旎情節，有時還會影響到現實。針對這種狀況，他們還定製了添加抑味吸收區的專用浴衣，卻是緩解了由此帶來的尷尬。
不過限於成本以及舒適性，吸水效果談不上完美，若是留心觀察依然能看到淺淡痕跡。林經理剛纔在夢裡做到了現實中未曾做到的事情，也因此留下了一些令人尷尬的證據。
被某人的視線提醒，林繼武終於發覺了身上的不妥之處，臉色一僵強作鎮定反問對方：“關你什麼事？”
“慣例程序，需要調查使用情況，”林琛微笑着遞出手中平板電腦，“趁着還有些印象，趕緊填下問卷。”
人清醒後很快就好遺忘大部分夢境內容，所以必須“趁熱”發放調查問卷。林繼武以前也去過幾次夢境所，知道這是慣例情況，雖然他急着去洗澡換衣服，此時卻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伸手接過平板電腦。
視線掃過屏幕，題目倒是和前幾次體驗RD設備時收到的問卷大同小異，一半問夢境內容、一半問使用體驗，並沒什麼出乎意料的內容。不過他還是猶豫起來，想着要不要隱瞞夢境的某些具體細節。
按說這些問卷都無需填寫人名，具體內容還會經過脫敏處理，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些尷尬，想要隱去不提。正猶豫着，旁邊忽然傳來兩聲輕咳，林繼武心裡一驚知道被人看破隱瞞無用，索性破罐破摔如實填寫起來。
點擊提交問卷，站起來把平板還給對方，他這才說道：“行了，我去下洗手間，等會再聊。”
林琛也不戳破，點點頭走向另外一臺夢遊機。
這些機器外殼上都有指示燈，用不同顏色分別指示使用者的睡眠狀態。隨着時間漸漸過去，越來越多人逐漸轉入淺睡狀態相繼醒來，看到工作人員有些忙不過來，他也拿起調查平板加入進來幫忙。
人的睡眠過程分成五個階段：入睡期、淺睡期、熟睡期、深睡期，以及快速動眼期。後者得名於眼球的無意識快速轉動，人在這一階段會做夢，所以又名有夢睡眠期。若是一個睡眠週期結束沒有醒來，人就會自動進入下一個週期並很快遺忘前面的夢，所以大多數人只能記得醒來前最後一個夢，只有遇到睡眠太淺多次醒來的情況，纔會明顯感覺到做了很多夢。
因爲各階段時長有所波動，一個完整的睡眠週期通常持續60到100分鐘。作爲睡眠領域資深專家，蜜蜂在促進快速入眠、增加深度睡眠時長、智能喚醒方面多有建樹，這些技術和經驗當然也被移植到夢遊機上，只是功能卻做了微調，關係睡眠質量的深睡時長被壓縮，有夢期則被儘量拉長，
不管是清明夢還是普通夢，整體時長都很難突破人體本身的睡眠週期限制，是以夢遊機的體驗時間被設定爲不超過100分鐘，系統通過傳感器實時檢測用戶當前所處的睡眠階段，並在夢境末尾自動將其輕柔喚醒。
這也是夢遊機最大的改進之處。
早前的RD設備希圖將用戶帶入“清明夢（Lucid Dreaming）”狀態，人在這一狀態下能夠保持一定的自主意識，可以部分決定夢的內容和走向，和普通夢的區別就像是VR遊戲和VR影片——前者人可以參與主導，後者人只能被動觀看。不過清明夢一來不容易實現，二來就算做到也很容易睡着進入正常睡夢程序，進而影響到用戶體驗和產品評價。
夢遊機專門針對這種情況做了全面改進，將正常的睡眠做夢納入操控範疇，爲此還專門引入封閉式睡眠艙以提升入睡效率和睡眠質量。
藉助頭顯上的腦機接口以及音視頻接口，夢遊機能將模板素材傳輸進人腦，進而部分地干涉和引導夢境內容。每個人的經歷、記憶和潛意識各不相同，最終生成的夢境也是各不相同。夢遊機雖然無法直接探知具體的夢境內容，卻能借助生命體徵信號的變化分辨美夢和噩夢，並藉此調整輸出的素材內容，儘量將夢境引導向更加光明美好的方向。
換言之，如果用戶成功進入“清明夢”，就能用表意識來玩這個“夢境遊戲”，反之若是進入第二模式，玩遊戲的就變成各自的潛意識，殘存的表意識則變成被動看客。後者的效果雖然多有不如，卻也勝過啥都不做，對提高產品總有效率幫助很大。
隨着時間逐漸靠近100分鐘，不斷有體驗者從夢中醒來，大家臉上表情不盡相同，驚喜者有之、惆悵者有之，甚至還有人在無聲哭泣，顯然大家都已經看到了屬於他們各自的“小島舊夢”。
人生在世多有遺憾，很多人都有舊夢重溫的需要，這款模板便是以此爲出發點製作而成。比起“御風騰雲”、“蘿絲之夢”、“武林稱雄”、“殭屍大戰”這些既有模板，它顯然更加安逸平和，男女老幼都能輕鬆接受，適合普羅大衆使用。
事實也是如此，大家對這次“夢遊”體驗的反饋都比較正面，不少人還詢問能否再來一次。
面對這些請求，林琛卻是隻能遺憾搖頭。深空影吧重新開業在即，夢遊機“內測”任務相當繁重，很快會有新一批體驗者進來，前面這批人卻是沒法繼續就留。
送上平板電腦收集問卷，他將客人送到2號休息室裡稍候。等到所有人都醒來離開，他又帶領着下屬檢查所有機器清洗消毒，然後移交給下一組負責人。全部做完，林琛這才鬆口氣離開測試房間，來到2號休息室。
視線掃過，客人們已經換回各自的常服，不管大人少年，全都三兩成羣圍坐沙發上，話題卻是都和剛纔的“夢遊”體驗有關。
十八個人裡面，既有和林繼武一樣進入第二模式，只能跟着劇情走的，也有順利進入“清明夢”狀態，在夢中肆意放飛自己的，此刻正在大談自己在夢裡上天乘龍、下海騎鯨的奇妙經歷的那位，顯然就是後一種情況。
看見林琛進來，客人們陸續把目光轉了過來，齊齊看着他。不知是誰起頭，十幾號人紛紛鼓起掌來，既爲今天這份奇妙體驗，也爲這一切的製造者。夢境所沒人在這邊，大家只好把感謝送給林琛，要是沒他邀請自己，想要體驗到這些不知道還要等待多久。
嘴裡說着大家擡愛了，林琛走到人羣旁邊，拿出一把貼有數字序號的手機U盤開始分發起來。
U盤裡保存的是每個人的夢境視頻，這些視頻是側面研究夢境的構成與演變的絕好素材，對這些賓客來說卻是絕佳的紀念品。調查問卷最後一題提及是否需要保存視頻留念，絕大多數客人都選擇了是，這纔有了現在這一幕。
把玩着剛剛得到的U盤，林繼武好奇問道：“不是說目前技術還無法檢測獲取夢的內容麼，那這視頻又是怎麼回事？”
點點頭，林琛解釋說：“當然無法獲取，不然也就不會費時費事的搞什麼問卷調查了。這些其實是人工智能模擬出來的，嚴格說來應該說是‘AI之夢’。AI不知道你們的記憶和潛意識，模擬出來的內容肯定和實際夢到的差異很大。大家看過要是覺得有不一致的地方，可以留下圈注評論重新寄給蜜蜂夢境研究所。當然，不寄也沒關係，這個不做強求。”
“哦，”林繼武有些失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真正做到讀取夢境。”
“別說現在還做不到，就算真的做到了，也不是什麼好事，”林琛搖搖頭，“‘盜夢空間’看着爽，卻沒人樂意被人輕易入侵夢境。”
聽了這話，大部分人臉上都露出釋然之色，只有趙西林忽然插話表示不服：“我願意啊！”
“那成，”林琛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我這裡有夢境所研究員的手機號，你有空可以和她多聊聊。咱們有生之年能不能玩到真正的夢境遊戲就靠你啦！”
嘴上說着，他真的拿出手機打開通信錄，看得趙西林連忙伸手製止，“算啦算啦！只是說說而已別當真，我可不想和那幫‘夢境巫師’打交道！要是實驗失誤，給整成深井冰了怎麼辦？”
得益於夏威夷CVPR上的驚豔亮相，蜜蜂“真實夢境RD”引來國內外媒體的熱烈關注，國內媒體見慣了世面，頂多只說一句“蜜蜂又雙叒叕搞出黑科技”，外媒就比較激動了，直接將蜜蜂RD稱之爲“夢境巫術”。相應的，蜜蜂的夢境研究者也就成了“夢境巫師”。
不得不說，這個稱號其實非常貼切現實。
比起可再現、可驗證的科學技術，目前的人工夢境學的確很像古老的神秘巫術。因爲無法直接獲取夢境內容，研究者只能藉助生命體徵監測、醒後問卷調查、AI重建夢境等方式從側面瞭解夢境內容，嚴重缺乏定量研究的條件基礎，導致研究過程充滿經驗主義和各種玄學，就連研究者自己也常常自比巫師，聊做自嘲。
就連科學都經常受到民科的挑釁以及世俗偏見的質疑，充滿不靠譜色彩的夢境研究受到的質疑疏離自然更甚，趙西林這話雖是半開玩笑，其中未嘗沒有真心。
聽見這話，林琛卻是扭頭瞪了趙西林一眼，“夢境巫師怎麼了？能有什麼危險？大老闆都親自上陣充當試驗志願者了，你的肉還能比他貴不成？”
“真的？”趙西林疑惑反問，“不是說他剃頭只是爲了帶頭示範做宣傳麼？”
林琛搖搖頭，“除了這個，老闆最近常去夢境所充當實驗志願者，光是我就遇見過三次，人家總不能是專爲我演一出吧？”
林繼武補充說：“老闆的確經常去研究院，最近尤其頻繁，至於去沒去過夢境所，我就不知道了。”
“啊？”聽着他倆一唱一和，其他人都面露驚訝，顯然不明白馬競這麼做圖的什麼。
“還能是什麼？”林琛半是佩服半是賣弄地說道：“當然是爲了大家的美好生活啊！要知道，沒有馬競就沒有蜜蜂黑科技！”
驟然聽見這個月度熱詞，衆人都有些忍俊不禁，控制表情各種辛苦。
林琛卻是不爲所動，既然像個腦殘粉一樣，興致勃勃地說個不停。
他的話雖然多有誇張，但有些地方還是符合事實的，特別是人工夢境這種和人體息息相關的研究領域，馬競的作用絕對稱得上無可替代。
在和外星芯片E7U融合之後，馬競就等於是擁有了隨身超算和隨身圖書館，搞起技術研究事半功倍，即便限於天賦開創不了新局面，卻能輕鬆追上領先者的腳步。更加奇妙的是，因爲肌肉-神經系統經過E7U改造優化，變得數字化、信息化，他不但可以精細控制肌肉，冒充運動天才、武術大師，還能用皮膚收發電子信號，直接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轉化成數字文件傳輸給外界計算機。
有了這具絕無僅有的數字化身體充當研究素材，他只要稍稍努努力，就能在人機工程、腦機工程領域取得別人努力一輩子也做不到的成就。
以往時候，馬競因爲心懷忌憚，唯恐有人跳將出來要他爲科學獻身，對這部分能力的開發利用一直秉持謹慎收斂的態度，除了起家之初的助眠產品以外再未涉足這一領域。直到事業初成、蜜蜂研究院也有了足夠的規模與能力，感到安全有了保障的馬競這才慢慢放鬆壓制，然後纔有了蝴蝶顯示器、新一代頭顯、晶炭處理器、腦機接口智能假肢這些黑科技產品。
最新的人工夢境也是如此，正是有了馬院長、馬博士的積極引導和有限配合，蜜蜂夢境研究所才能在這個領域不斷取得新鮮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