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動身體，換個更舒適的坐姿，湯佳怡隨手拿起一隻毛絨布偶。
雙手揉捏紫毛猴子的一張圓臉，她忽然說道：“說起來，在孟加拉開服裝廠還是不錯的，人口衆多工資少，地方靠海交通方便，信教女人易於管理，成衣行業往那邊遷移的確是大趨勢。當初我差點兒就被人忽悠着，跑去孟加拉開工廠了。”
“嗯？”馬競挑挑眉毛，“還有這回事？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倆人各有各的事業，沒必要也不可能時刻掌握妻子行蹤，不過大概情況他還是知道的，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印象。
“這不是沒開成嘛？”提起這個話題，湯佳怡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時還是太天真，很多對方都有些想當然，腦子一熱只想着走出去。等到吃過幾次苦頭，我才長了記性……嗨！”
衣食住行屬於絕對剛需，市場容量非常巨大，進入門檻還很低，是很多人的創業首選。然而太多的參與者卻也讓競爭變得異常激烈，小打小鬧還好說，一旦擴大規模各種打擊就會紛至沓來。
湯佳怡從戲服、s服起步，初期發展順利，可等她野心膨脹向更大舞臺邁進，很快就發現麻煩找上門來，“原創設計、面料採購、供應管理、員工招聘、生產管理這些都要留心，還有最最重要的銷售物流，產品再好賣不出去也只是庫存數字，看着就發愁。這些東西我親自盯着都不怎麼安穩，要是把工廠放國外，語言不通風俗迥異，要是當地再出個摩的老仙，分分鐘讓你焦頭爛額！”
“你這麼想就不對了，”馬競伸出雙手比畫道：“廢鈔令一出，手機銷量一下增加好幾倍，摩的老仙的法力還是很強大的！”
“你真這麼想的？”湯佳怡顯然不信，擺出一副“你開玩喜呢？”的懷疑表情。
就在最近，印度新任總理忽然放了個大招，宣佈停止500和1000盧比（約15美元）面值舊版紙鈔的流通，要求所有人在年底之前將這兩種紙幣拿去銀行，兌換成新的紙幣。要是過了今年，這兩種鈔票就將變成廢紙。
之所以突然來這麼一出，卻是爲了打擊貪‘腐、逃稅以及黑‘錢行爲。這兩種大面額紙幣佔該國貨幣流通量的86%，廢鈔運動能讓證府迅速查清民間資產，擠出被“牀板銀行”和“瓦罐銀行”控制的海量現金，從而打擊犯罪與逃稅行爲，證府能因此收到大量補繳的稅款，銀行的資金實力也將大幅提高。
願望是好的，效果也有，就是“陣痛”太過強烈。
時間緊任務重、銀行職工被累的吐血，普通民衆也各種蛋疼。印度電子支付發展緩慢，絕大多數消費交易都發生在線下，甚至有六成民衆不知銀行爲何物，如此種種，導致民間積累了海量現金。爲了不讓手上的現金變成廢紙，人們只好儘快把它們存進銀行或者乾脆花掉，馬競所說的手機銷量增加好幾倍，便是這波“歲末狂購”的副產品。
對手機廠商而言，這波銷售高峰完全是吃藥的結果，並不具有持續性。因爲他們手上的可用現金也在快速流失，舊鈔需要存進銀行、新鈔被退貨用戶換走，很快就會出現沒錢發工資的窘境。
印度對外國進口手機有諸多限制，市面上賣得最好的手機都在當地組裝，主要銷售方式也是線下零售，無論是發工資、買配件還是銷售找零，都需要大筆現金。
偏偏印度的印鈔廠忘了開掛，整整有240億張舊鈔需要退出流通打漿造紙，而用來兌換的新鈔還處在油墨狀態，銀行沒錢只能限量兌換，造成整個社會的短暫“錢荒”。
唯一高興的恐怕只有電子支付和電子商務企業，業績瞬間暴增好幾倍，並且還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蜜蜂手機不在印度生產，只能通過線上零售，廢鈔令對線下渠道是沉重打擊，對線上卻是十足利好，我當然要讚美一下摩的老仙。”
“嘿！原來是站在說話不腰疼啊？”湯佳怡忍不住反刺對方一句。
馬競雙手一攤，“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吸一口氣，她又問道：“難不成你真的不在意那邊的線下市場？”
“當然在意啊！高達12億的人口、低至10%的智能手機普及率，哪怕大部分人都買不起中高端機型，這個市場也足夠龐大！即便只能通過網絡平臺銷售，我們一年也能出口幾百萬臺手機到印度，購買力不容小視。”說到這裡，馬競搖了搖頭，“可惜，蜜蜂和其他廠商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親，你忘了我們的操作系統嘛？”
“安卓和is的份額大、用戶多，世界各地的開發者很樂意爲它們開發各種語言的應用，搭載這兩個系統的手機去到國外基本不會遇到‘本地化’困擾，翻譯一下界面就搞定。可蜜蜂s就比較尷尬了，絕大部分應用只支持中文、英文、西班牙文等主流語言，對印度當地語言的支持不是很好，只能臨時抱佛腳，或者說磨刀不誤砍柴工。”
“印度人不都講英語嘛？”湯佳怡張口問道。
“即便英語是聯合王國的官方語言，很多蘇格蘭人、北愛爾蘭人以及威爾士人尚且堅持使用他們的蓋爾語和凱爾特語，更何況不是官方語言的印度？印度學校的確都在教英語，但教出來的效果，完全可以參考咱們國家的中小學。只要受過教育的人差不多都會一點兒英語，認識‘ab，areyuk？’沒問題，可是流利交流，並且天天使用的人數卻要少很多，”說道這裡，馬競歪歪腦袋，“不然我們的手機還會賣的更多！”
“印度其實是英國人硬生生捏合出來的，絕大多數印度人還是更習慣於使用他們的本民族語言，這從印度電影的語言就能看出來，寶萊塢使用印地語、泰萊塢使用泰米爾語、孟萊塢使用孟加拉語，南部八千萬泰盧固人也有他們的電影，其他各大民族也有自己的電影基地。”
“我們沒有辦法，只好加大多語言應用的鼓勵力度，爭取讓這些主流語言都能有數量豐富的應用，先完成應用的本地化，再考慮生產和銷售的本地化，不然妥妥重蹈微軟的覆轍。”
“就不怕耽擱太久誤了時機？”
“不會，咱們的代工夥伴已經過去熟悉情況，而且我們也不需要一次搞定印度的18種聯邦官方語言，搞定一種就優先推廣一種，不着急。”
雖然自有產能越來越大，但是蜜蜂移動對代工產能的需求依然強烈，和主要代工企業也都保持着良好關係。現在這些企業紛紛跑去印度，以便就近利用那裡充沛且廉價的人力資源，蜜蜂如若打算在當地生產手機，也會很方便。
“是啊，都不容易，千萬不能着急衝動，不然妥妥後悔！”
馬競看向妻子，“話裡有話，說說你的故事？”
“沒什麼，不過是交學費罷了，”湯佳怡輕描淡寫地講了孤雲寨發展過程中遇到的衆多問題。
她說的非常簡略，背後故事卻很複雜，馬競卻知道對方隱瞞了很多，雖然還沒到風雨飄搖、畢露襤褸的程度，卻也和輕鬆愉快不沾邊。
“看來是我關心的不夠啊，”伸手攬住對方，馬競有些感慨地說道。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不但幫忙搭建了i系統，還優先提供廣告推廣資源，”湯佳怡笑了笑，“剩下還能做什麼呢？總不能把集團上下的工服訂單都塞給我吧？”
“這貌似是個好主意，老婆你就勉爲其難接了吧？”
“我纔不要呢！這些東西都沒啥技術含量，也沒啥利潤，做了不如不做。”
“也對！”馬競附和着輕拍她的後背，開口安慰道：“要是覺得累了就放手，咱不難爲自己，大不了我養你們就是！”
聽見這句話，湯佳怡忽然眉毛一挑，爬到沙發上，低頭看他：“就你？”
“嗯哼！”馬競揚揚下巴，左手拇指虛點自己，“我的收入當然養得起你和孩子們。”
“且！”不屑地吐出這個字，湯佳怡笑着伸出右手，掰起了指頭：“孩子的衣服、玩具、零食，我的衣服、化妝品，家裡的水電煤網、維修費、人工費，就你那點兒工資，確定夠用？”
“額”，馬董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他雖然同時從研究院、蜂心半導體、蜜蜂系統、小馬載具等公司領工資，但全部加起來也沒有多少錢。
放眼全球，企業老闆們的工資往往不如同行業的職業經理人，和“金領”無緣。之所以這樣，自然是因爲有利可圖，壓低頂薪可以控制薪酬規模還能降低稅費開支，企業利潤增加最高興的自然是身爲大股東的老闆們。
同樣因爲合理避稅的關係，老闆們通常不會把收入提現，實在急用錢完全可以短期拆借，利息比稅費少多了。馬競也是這麼做的，個人賬戶同樣沒有太多現金，時常需要借錢花。
這樣並不會影響生活水平，卻留下“工資不夠養家”的痛腳，然後被湯佳怡趁機抓住，當面說了出來。
“撲哧！”看到某人吃癟，湯佳怡得意地笑了起來，故作大方地擺擺手，“放心，我以後也會上繳更多家用，不會讓你難做的！”
“哈哈！”這回卻是輪到馬競發笑了，指指桌子上放着的皮包，“就你那點兒工資，怕是連應季包包都買不起吧？”
這位女士同樣是經常借錢的大老闆，而且因爲行業傳統、兼職少的關係，她的工資收入比馬競少很多。
鬧了個大紅臉，湯佳怡氣的把手中短毛猴丟到馬競身上，“是啊，這點兒工資連買包包都不夠，何談養家？現在我就以佳境總經理的名義，申請漲工資，執行董事先生你準不準？”
雖然資產越來越多，但佳境的架構還是原先那個夫妻店，夫婦倆各拿一半股份，分別執行董事和總經理職位，湯總想要漲工資，自然要打報告找馬董。
“當然！”伸手一拍大腿，馬競爽快答應，“準了，想要多少自己報個數！”
湯佳怡正待開口，耳邊卻忽然傳來自家兒女的叫喊。
“爸爸！爸爸！”四小咋呼着跑進來，一下撲在馬競身上，“我要騎大公雞，大公雞喔喔喔！”
馬競沒有答話，轉頭看向身邊的湯佳怡。
小傢伙們也很靈醒，注意到自家老孃的面色不善，連忙轉換目標撲到她懷裡各種叫喊撒嬌，終於獲得對方許可，可以去活動室騎一會兒大公雞。
“唉！你就慣着他們吧！”看到馬競站起來抱着扛着孩子就要往外走，湯佳怡忍不住說道。
“以前是沒條件，現在既然有條件了，自然要讓他們玩個夠！”
所謂大公雞，是蜜蜂研究院開發出的一款雙足搬運機器人，外形有些像是小一些的機器鴕鳥，具有典型的腿部反關節結構。
反關節結構較爲簡單易於實現，更適合量產機器人使用，國內外有不少機器狗、機器鳥使用這一設計，科幻作品當中就更多了。作爲機器人領域的頂尖機構，蜜蜂研究院同樣製造了很多雙足機器人用於研究，這款小鴕鳥便是其中之一。
這些機器人只是內部研究使用，偶爾放個視頻賺些點擊，不想卻被春晚導演組看中，特地聯繫蜜蜂想要以之爲題出一個反應高科技的節目。馬老闆自己不看春晚好多年，卻也知道春晚的品牌價值與傳播能力依然巨大，欣然答應邀請，專門讓人根據要求改造外形，又做了羽毛外套披在機器鳥身上，把它們打扮成可以載着小孩跳舞的大公雞，用來突顯雞年主題。
用來表演節目的機器公雞已經送走，馬競卻自己“截流”了四臺，放在自家活動室裡讓四小吃貨騎着玩。果下馬的一米肩高對小傢伙們來的還是太高了，這些不到頭高不足半米的大公雞卻是正好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