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薛向倒沒有糾結廖國友是真醉還是假醉,他此刻當庭望月,實則在沉思廖國友說的那番話,重點是第二個事兒。
因爲第一個事兒,薛向從一開始便想到了,想到了明年三月份人代會上轉正的事兒,想到了要廣結善緣,打好羣衆基礎的重要性,也想到了若是落選,則此事必將成爲他薛某人身上永遠抹不去的污點,成爲他攀登絕頂的巨大枷鎖。可即便想到了這許多,許多,可要他薛某人躲進小樓成一統,兩耳不聞窗外事,那絕對是辦不到的。
再說,他薛某人已然打定了主意,先不惹事兒,先調查情況,可入眼的俱是慘絕人寰,要他薛某人如何能硬得下心腸,如何能去顧慮自家的小算盤?
是以,薛向並不在意這轉正的事兒。他在意的還是廖國友特意叮囑的馬頭鄉的事兒,且還特意強調了較之落選更重要的事兒,顯然這馬頭鄉的事兒一個處置不好,竟是比落選丟官還要嚴重,可到底是什麼事兒了?
“絕對不會是指我上回干涉衛齊名和俞定中關於馬頭鄉黨委書記運作一事,可不是那事兒……對了,對了,定是橋口村的事兒,可橋口村能有什麼嚴重到比影響自己丟官、敗仕途更嚴重的事兒了,上回問楚朝暉,也不過是兩家村痞、潑皮因爲肥田,瘦田之爭,引發了大規模械鬥,而造成的民兵大隊出兵戒嚴,難不成是這件事兒,不至於啊……”
薛向站在廖家庭院裡,沉思良久,依舊想不透緣由,搖頭。苦笑,便移步朝院外行去,剛走沒幾步。腦子裡又浮現出那二三十跪地磕頭,磕得鮮血淋漓的橋口村村民來。
“兩家械鬥。能兇惡到讓這外姓村民跪地磕頭?不對,不對……”薛老三心中,重新又爲那解而未解的疑團,打上了重重的問號。
卻說,薛向剛從廖家大院離開不久,廖國友臥室的燈火,忽然亮了。
拉燈的竟然是先前喝了有約摸一斤多的美豔婦人張萍,這會兒。明亮的燈光下,再看張萍的臉色,雖然酡紅依舊,可眼神哪裡還有點混濁,雖然媚眼如絲,可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靈動十足,顯然是清醒狀態。而此刻,距離張萍扶醉歸房,不過過去了不到半個小時。若真是沉醉,怕是最好的解救湯也無如此神效吧,是以。這位美婦倒是和他老公一個德行,乃是裝醉。
原來,廖家大院,碼在牆角處的那堆空酒瓶子,雖然少不了廖國友的功勞,但其中一大半竟是張萍貢獻的。細說來,東北本就苦寒,喝酒防寒,古老相傳。是以,女人喝酒。在東北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只不過。這張萍更是喝酒女人中的異類,她的酒量幾乎便是尋常東北壯漢,也不是對手,是以,今次,才裝得如此之像,讓薛向這人精也未窺出破綻。
當然,張萍裝醉,自然有其目的。她的目的,卻是極其簡單,無非是給廖國友和薛向騰開私聊的空間,畢竟這薛向的來頭雖然神秘莫測,可強大的背景,在今晚卻是展露無疑,因此,張萍便需要及時抽身,給廖國友騰出掏心掏肺的空間。
卻說這會兒張萍打開電燈,墊高了枕頭,重重一推廖國友:“行了,別跟老孃演了,就你這水平,差遠了!”
張萍話音方落,閉目打呼嚕的廖國友笑了,攸的一下睜開眼來:“什麼都瞞不過夫人!”
“怎麼,你像是很高興?”張萍瞪了笑兮兮的廖國友一眼。
廖國友訝道:“我當然高興啦,這回算是撞見寶了,撿了個天大便宜,我能不高興?”問罷,又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擔心承志吧,照我說,大可不必,他一個男子漢不出去摔打摔打,光靠你這麼老母雞似地護着,將來能有個甚出息。”
“老孃纔沒你這麼小肚雞腸呢,恨只恨老孃不是個男兒身,要不然,這蕭山縣還輪得上他衛齊名、俞定中作法?”
張萍自視極高,不過也確實極有能耐,廖國友便深知自家婆娘的本事,是又敬又愛又怕。
這會兒見張萍又發感概,廖國友趕緊附和道:“那是,那是,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要是男兒身,我上哪兒去討這麼勾人的老婆去啊……”
說話兒,廖國友便在張萍肥厚的屁股上掏了一把。
張萍冷哼一聲,道:“成天就知道這檔子事兒,正事兒,你是一點不着急,你方纔說撞見寶了,撿了個天大的便宜,能不能和我說道說道,到底是什麼寶,什麼便宜?”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不就是你那位大兄弟薛向薛縣長嘛,怎麼樣,我就說我眼光無差吧,上回那半包滿是洋碼子的煙一入手,我就知道這小子絕不是尋常貨色,這回,可不叫我個測準了。”
“喔?他是什麼寶,你又得了什麼便宜?”張萍依舊冷聲發問。
廖國友這才正經起來:“老婆,怎麼了,你又瞅出啥來了?我看姓薛的很不錯啊,雖說承志當兵的這幫,幫得過了,終歸是一片好心嘛,再說,人家也是遇上得不是?就混了頓飯,不求這,不求那的,沒看出還有什麼曲裡拐彎的呀?”
廖國友對自己這老婆素來信服,這會兒,聽她問得慎重,哪裡還敢想撞見寶云云,就繁複思索着,是不是掉哪個坑裡去了,可思索來思索去,也沒想出來。
張萍道:“你個榆木腦袋,也不想想他這幫,是不是幫得有些上趕着?”
一聽是這個,廖國友一拍大腿,笑道:“我當是什麼呢,這年頭,就沒有無緣無故的事兒,姓薛的無非是想和我攀扯攀扯,恰好老俞也正想攀扯攀扯他,還囑咐我和這小子多溝通溝通,這下好了,人家上趕着了。我倒是省了力氣。”
“豬腦子啊!”張萍點了他一下,冷聲道:“咱家承志去哪兒了?”
“當兵去了啊,這不剛走嘛?”
“去哪兒當兵了?”
“101特種師啊。老婆,你怎麼了。神神叨叨地。”
“特種師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廖國友完全被張萍問傻了。
張萍冷聲道:“殺人不犯法的地方!”
鐺!
廖國友完全清醒了,滿臉難以置信,驚道:“你的意思,若是以後……姓薛的就要拿承志……”
廖國友雙眼呆滯,完全沉湎進了那可怕的幻想中,忽然,急道:“不會的,不會的。那是承志自己鬥氣時說的,又不是姓薛的引逗他去的,再說,人的心思怎麼可能深到那種程度,不會的,不會的,你想多了……”
張萍冷道:“嘿嘿,我是想多了,可我不往多裡想,到時候事兒真的發了。那可真就晚了!我也相信姓薛的不是一早打好了埋伏,可你不想想,就今晚的陣勢。承志就算喪在裡邊,你也沒地兒說理去,這就是叫人拿上了啊,即便姓薛的現在也沒想到要在承志身上做文章,可備不齊你哪天惹毛了他,他的心思就……”
聽了張萍這番分解,廖國友傻了。
此前,他藉着酒話,貌似關懷地提醒了薛向兩點。其實是自有用意的,用意便在那第二條上。因爲第一條太過粗淺。他相信薛向也能想到,說出來。只不過是作個順水人情。而之所以將第二條,也就是馬頭鄉碰不得,其實,真實的目的無非是勾起薛向的好奇心,讓這衝勁十足的薛縣長再去和衛齊名那幫人碰碰,他們這幫人則又可以做當中看熱鬧了。
可這會兒聽了張萍的分說,廖國友忽然有種“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悔嘆。忽然,他想去尋薛向解釋,可這種事只有越描越黑;想去尋薛向求饒,可單憑一個臆想,說出去都覺可笑;可就是這樣,他忽然發現自己竟被人拿死了。
看了廖國友這番模樣,張萍心中沒由來得一陣得意,接着,又是一陣失意。得意的是,自己這番以最陰暗心思做出的分析,終於徹底影響了這頭犟驢的思路,激起了他最深處的恐懼,將他和俞定中粘得密不透風的接口,拉開了條縫隙,同時也獲得了擁抱另一位註定要升起的太陽的希望;失意的是,自己這點純屬臆斷的胡扯,都能惑亂他的心神,以後還能指望他走多高麼?
“老婆,怎麼辦,要不叫承志趕緊回來,不行,不行,那幫人不會放人的,狗日的,掉進去了,掉進去了……”廖國友語無倫次了,忽然又掃到張萍滿是平靜的俏臉,心神大定,忽然一把抓住張萍的素手,急道:“老婆,你一定是有辦法了,一定是有辦法了,要不你不會這麼鎮定,你那麼疼兒子,你.....”
張萍道:“我能有什麼辦法,爲今之計,就是儘量別惹他就行了,想必他不會步步緊逼地,再說你和他又沒衝突,咱們不招他,他自然想不起咱兒子。”
“對,對,對……不對,我瞧老俞的意思,看這小子也不爽利,唉,想想也是,一來就攪出這麼多事兒,連衛齊名,這小子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擺了一道,老俞可沒把握讓這小子俯首帖耳,到時若是老俞和這小子槓上了,我能不支持老俞?”
“支持,支持,不要兒子了,你就支持,老俞是你爹,還是你媽,不就是在你上常委的時候說了句話,他要的不就是你這一票,這都多少年了,你連個公安局局長都沒兼上,說出去都丟人,他老俞若是真有心,能讓你一直當個空筒子政法委書記?”
“可,可……唉,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讓我跟着姓薛的屁股後頭跑吧,他纔多大啊,再說,他排名還在我後面,我要是跟着他混,傳出去,能叫人笑掉大牙!”
“大牙重要,還是兒子重要?我不管了,隨你怎麼折騰吧,老孃困了!”
說話兒,張萍便拉過被子捂了進去,留下廖國友怔怔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