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會兒衆人震撼、沉湎於薛向的壯舉,獨獨俞定中、衛齊名卻是叫鬱悶添滿了心房,這會兒自哀尚且不暇,哪有功夫爲薛向感動。
就在衆人沉湎之際,忽地,俞定中喊道:“宋部長,沒見着屍首,怎麼能斷定人死了,說不定薛向同志脫身了呢!”
俞定中話音方落,衆人如夢初醒,衛齊名更是搶聲喊了出來:“老宋,你是怎麼回事兒!都沒個準信兒,就敢回來瞎彙報,趕緊上堤去,一定要尋回薛縣長,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不能見屍!算了,我親自去找,還有,馬上組織大部隊,分兩撥,一撥沿着老灌口兩岸搜尋,一撥架了船在水上尋覓,告訴他們,誰救回薛縣長,重重有獎,重重有獎……”
衛齊名聲嘶力竭地吼了這麼一通,緊接着,便擡腳朝門外衝去,未幾俞定中、衛清風等人,也一道追了過去。
卻說,此刻,衛齊名、俞定中,以及蕭山縣的一干常委會班子成員,已經在老灌口護堤上待了足足兩天了,此刻,老灌口的護堤已然被趕到的數千名青壯,挖土填方,麻袋結羣,將整條護堤堵了個結結實實,尤其是那兩處被炸的位置,以及先前薛向跳河堵堤處的決口,更是被從縣裡調來的石灰水泥,凝了個結結實實。
兩天的奮戰,大堤保住了,數千青壯也退散了個乾淨,就剩下民兵大隊和縣公安局的幹警們,在堤上駐防,說是駐防,其主要任務,還是沿河搜尋薛向的下落。時至此刻,便連抱着最大希望認定薛向必然存生的衛齊名和俞定中。心中亦是冰涼一片。
細說來,搜救薛向的任務,早在兩天前。衛齊名趕到護堤的時候,便已成爲超過加固護堤的主要任務。數千青壯,倒有一大半被趕去搜救薛縣長,可即便如此,兩天的功夫,大堤都加固好了,可薛縣長半根毛的影子也沒尋見。如此,衛齊名便不得不驅散數千青壯,只留下蕭山縣武力集羣搜救。目的無非是控制住薛向犧牲的消息,爲搜救爭取時間,哪怕只搜回了屍體也是好的。
因爲這些青壯在撤離的時候,衛齊名便用官方廣播的方式,對他們進行了口頭表揚和鼓勵,末尾,自然提到了搜救工作圓滿結束,薛縣長已經在住院接受治療,最後並代表薛向,對他們進行了感謝。
其實。也無怪衛齊名用這瞞天過海的計策,他也是被逼得沒轍了。他衛齊名爲着薛向失了下落的事兒,便連老灌口護堤決堤。被他成功挽救這天大的功勳,都不敢向地委邀賞。因爲薛向壯烈的事兒,實在是太大了,即便對薛向的生還已然不抱有丁點幻想了,卻還是不敢在沒尋到薛向遺體的時候,便向地委、省委彙報。再者,現下多拖一分時間,便多一分搜救遺體的希望,以免地委對薛向犧牲震怒之餘。朝他要遺體,舉行告別儀式。他也拿不出來。到時,怕是省委、地委的萬丈怒火。都要對準了他衛某人一瀉而下。
卻說這衛齊名和俞定中都是極有城府,精於算計的人物,這二位不只想辦法瞞騙了所有參加搜救的青壯,而且還變相控制了常委班子成員行動,美其名曰:一日不尋到薛向同志,防洪護堤指揮部就一日不得撤散,同志們就一日不許下火線。實際上,這二位是怕剩下的十名常委們生出了異樣心思,私自給地委遞去消息。
畢竟這會兒,他衛齊名和俞定中的位子,眼看就不保了,蕭山縣的一、二號位子,一道騰出,這是多麼轟動的消息,當然,對這剩下十位來講,就是怦然心動的消息了。要說理論上,大夥兒都是縣委常委、班子成員,名義上的身份想差無幾。可實際上縣委書記和縣長,那可是至關重要的位子,先不說級別較之除衛清風以外的另外九人,高出了一級,便是普通機關的副廳級幹部,論權力含金量,也比不得這二位,因爲能做到一任縣委書記、縣長的,無不是地方上有力的梯隊、後備幹部,其中隱含的政治含金量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再者,即便是排位靠後的幾位常委,不可能有機會角逐這兩個位子,可俗話說,一個蘿蔔一個坑,前面的蘿蔔動了坑兒,同樣也就爲後面的蘿蔔騰出了坑兒,如此一來,排位靠後的常委同樣能在靠前常委角逐這班子正副班長的過程中,獲得利益。
衛齊名和俞定中正是洞悉了其中關竅,才用指揮部的籠頭,將一衆常委羈縻於此。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茫茫的湖水又被護堤扎進了口袋,似乎嚐到過奔騰咆哮的美妙滋味後,這湖水也不再甘於波瀾不興,晚風吹來,鼓浪生波,翻滾的湖水捲起巨浪,砰的一下,打在岸邊,激起水花無數。
“書記,用些吧,您已經兩天沒吃什麼東西了。”
不知何時,何文遠端了個細搪瓷缸,來到了衛齊名的身後。
衛齊名彎腰拽拽被浪花捲溼的褲腳,回過頭來,擺擺手,“不餓!”說話兒,從兜裡掏出一顆煙點上。
何文遠看着鬍子拉碴,頭髮蓬亂,眼袋烏黑,短短兩天彷彿老了十多歲的衛齊名,感概萬千之餘,心中又生出玄妙的感覺,只覺當真是宦海如市,只有利益,毫無道理,眼下的情境不正是如此麼,衛書記是多恨那小子啊,此前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可這會兒,竟爲了對方的生死,晝夜不眠,時時擔心,記得前年衛書記母親性命垂危那會兒,衛書記也沒這般魂不守舍吧!
何文遠嘆口氣,不再規勸,端了瓷缸,又朝護堤上,臨時搭建的蓆棚行去,那處也正是這十二位常委現下的居所。
蕭山縣的權力中心要駐蹕於此,便是再有困難,條件再艱難,一夜之間,朝陽變出了這麼一座簡潔明亮、寬敞大方的蓆棚,粗大的橫樑,乾淨還發着清氣的青竹蓆頂,便連大牀、書桌也抗來了十二套,每間單間置了一套。
卻說這蓆棚雖然闢出了單間,卻是沒有一一修上房門,畢竟除了組織部長衛蘭,另外十一位常委皆是漢子,自然用不着拘此小節,再說,都這會兒功夫了,誰還有心思想那風情旖旎之事,便是宋運通這會兒也滿心糾結,無暇去欣賞那熟透了的美豔部長的風情。
要說宋運通這會兒心裡已經亂成了一團麻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薛向死掉,還是希望薛向生還。這矛盾的來源,無非是他的得力屬下兼心腹高達死了,且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然面目全非,很顯然是炸的,而宋運通又是少數幾個知道炸堤之事的當事人,且從橋口村衆人口中,打聽清楚了是薛向最先奔赴此地,再看那無數被悄悄收繳上來斷了導火索的雷管。
宋運通即便再笨,也猜出了高達和薛向之間肯定發生過一場驚心動魄的交鋒,而事後,據橋口村衆人反映,他們趕到時,沒見着高隊長,只見着薛縣長,而最後又從湖裡撈出了高達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屍首,宋運通自然能猜到,高達定是喪在薛向手上。
可知道又能如何,先不說高達炸堤之事,若傳播出去,便是十惡不赦的罪狀,單是衛齊名和俞定中上來就給高達定了個防洪護堤壯烈犧牲的烈士身份,且在班子會上,得到了全部常委的一致認同,他宋運通便是再惋惜,也毫無辦法,畢竟這事兒無論如何是端不上臺面的。
然而此刻,宋運通恨薛向入骨,可心底偏又隱隱生出希望他生還的願望。因爲宋運通深知若是薛向完蛋,那衛齊名也必然難逃,先不說衛齊名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至少這縣委書記的位子是別想再坐了。而若是衛齊名被拿下,宋運通幾乎能肯定,不管是誰上臺,陡該輪着他倒黴了,外調書記的可能先不談,單是鄭衝、齊楚這二位份屬同一陣營的同僚,都對自己好感大欠,若是換了別的常委上臺,更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好果子。況且,他宋運通是自家事自家清楚,那一屁股屎,若不是衛齊名兜着,早就薰翻天了。
卻說何文遠端了細瓷缸從最左端臨水位置的衛蘭房間行過,最後來到最右端的衛齊名房間,一路行來,諸位常委的動靜,可謂是一覽無餘。除了俞定中這會兒靠在牀上打着點滴,剩下的十位領導面色各異,舉止不一,或睡覺,或看書,或面有悲慼,或眼放精光,何文遠只瞧得心底發虛,又開始爲自己的前途擔心起來。
衛齊名打發走了何文遠,對着茫茫湖水,只覺世事真tm的無常,自己從一屆泥腿子爬上如今的高位,已經夠傳奇志異的了,現如今,竟會又因爲一個倆月前根本就不知道其存在的年輕人的生死,被打回原型,或者,比打回原型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