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王有光沉吟之際,黃軍嘿嘿一笑,道:“王縣長,別當我黃某人誑你,我也沒打算讓你王縣長賠償,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誰撞死了老子的狗,老子就讓誰賠?”
“姓黃的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他所求非是爲錢,要不都是公家車,還分那麼清楚作甚,是了,是了,我真是糊塗,姓黃的不就是海狗子的狗麼,海狗子靠什麼吃飯?還不是吃蛇山的銅礦,今次,這位薛主任下來正是奔着穗林礦業去的,莫非海狗子想先下手爲強?”
王有光不愧是本地通,霎那間,就想通了關節,既然無關自己的事兒,那自己何必強出頭,反正自己只是負責接待他薛主任,可沒給他保駕護航的必要。
“喔,不知道是哪輛車撞的呢?”王有光順水推舟。
黃軍陰陰一笑,忽地,一揚手,他身後的五名短衫漢子,蹭得動作開了,一人揀起一把椅子,衝着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就砸了開來,瞬時間,一扇玻璃牆,就消失了,緊接着,便聽見“嘿咻,嘿咻”的號子聲,未幾,一輛九成新的軍用吉普,便從半空中緩緩飛了出來,當然,汽車不是飛機,自不能飛行。
原來,這輛軍用吉普被二三十人,用繩子挽住,架了木槓,愣生生,被擡到了鑿空的玻璃牆前。
薛向笑了,因爲,這輛車是他的!
黃軍指着那輛吉普陰瘮瘮地道:“看,就是這輛車撞的,老子的狗死得真慘啊,流了這麼多血!”
原來,此時薛向那輛嶄新的吉普車前鏡,和發動機蓋上。已然如被油漆漆過一遍般,紅得鮮豔,紅得均勻。但薛老三知道那絕不是油漆,而是真正的鮮血。濃濃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弟兄們,大黃被這輛車撞死了,大夥兒說怎麼辦?”
黃軍仰天怒吼,右手高舉。
“滅了他,滅了他……”
數十漢子齊聲呼吼,聲震如雷,動魄驚心。
場內諸人齊齊變色。這等聲勢,宛若鬥場,便是先前還義憤填膺的曉寒科長,這會兒也忍不住發抖,心中更是如壓了個大石塊一般,沉甸甸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刷的一下,黃軍高舉的右手揮落,砰的一聲巨響,半空中的吉普車,彷彿捱了黃軍一記虛空斬。從半空跌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
車子落了地,那幫壯漢。立時抽掉太扯的木槓,持了,便朝吉普車一通猛砸。
但聽一陣噼哩叭啦,薛向那輛剛入手不過仨月的新車,頓時面目全非,剝離盡碎,車燈盡裂,便是厚厚的鋼板車身,也被鑿出一個個深坑來。
“薛主任!”
面色慘白的曉寒科長。輕輕扯了下薛向袖子,低低喚了一聲。
原來她瞅見這位從來都是面帶微笑的薛主任。一張俊臉已經冷得快滴下水了,她生怕這位年輕氣盛的主任一個壓不住火。衝上去和這幫人硬撼。
薛向偏過臉來回了個微笑,衝他點點頭,示意她放心。
曉寒科長一顆吊起來的心,剛要落回腔子裡,便聽黃軍高聲怒吼,“這車是哪個小王八蛋的,給老子站出來!”一個小字簡直是指明瞭衝誰來的。
緊接着,薛老三便打腔了,“小王八蛋罵誰?”
看過《射鵰英雄傳》,薛老三難免有機會代入一把。
果然,黃軍便作了如霍都一般的回答,場中卻無人敢笑,還是他黃某人自己回過味兒來,死死盯住薛老三,卻是再未罵出口來,“這位小同志面生得緊啊,初到青浦?”
薛向依舊不曾起身,哧溜乾掉一杯酒,“有話說話,我一般不跟陌生人講話!”
黃軍麪皮一僵,“好好好,快人快語,我的狗是你撞死的?”
“是我撞死的,野狗一直狂吠,我看不過眼,就直接攆死了,怎的?”
譁!
薛向此言一出,滿場譁然,因爲這會兒,誰都看出來了,黃軍氣勢洶洶,奔得是誰。
可誰也不曾想到這位薛主任竟是到膽子大得包了身,人家把他車砸了,他能安坐喝酒不說,這會兒,誰都能瞧出的黃軍的一句誑語,他竟然也直接應承下來,若不是失心瘋了,就是嚇懵了。
黃軍也氣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一雙眼睛瞪得如牛蛋,額上那宛若肥蚯蚓的刀疤,也因吃驚,有了幾分化龍飛天之勢。
要說他黃某人訛人的次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遇到過各式各樣被自己訛詐後的反應,最多的,無非是痛哭流涕,跪地求饒;再次,便是不斷分辨,爾後咬着牙交錢,最後一種,便是知道了自己的名號後,直接被嚇暈過去的。
除此三種,再無其它,可便便今兒個,他就遇上了第四種,讓人瞠目結舌的第四種反應,弄得他黃某人幾乎要忍不住,上前大聲吼一句“我是在訛你呢,你咋這麼笨啊”!。
黃軍愣了半晌,艱難地嚥了嚥唾沫,方道:“你承認了就好,方纔的價錢,你也聽到了,我是對事不對人,跟王縣長說是五千,對你也一樣,咱爺們做事兒,就是講究個公道!”
薛向嘿嘿一笑,不先接茬,反而持了酒壺,給自己小杯子裡注酒,這會兒,滿場就他一個坐着,顯眼至極,而又因起了這麼大糾紛,驚心動魄之下,再無誰敢言語,一時間,場面安靜已極,就剩了嘟嘟地注水聲。
要說這會兒,薛老三這般閒適的模樣,真真是招恨至極,用現在話說,絕對是妥妥地裝十三,不單是黃軍一夥兒看得紅了眼,便是曉寒科長也從未覺得英俊的薛主任竟有如此面目可憎的時候,她真想撲過去,一把將他酒杯給摔了,再大喊一聲“都什麼時候啦,不裝能死不?”
薛老三一杯酒宛若注了一個世紀,他放下酒壺的時候,滿場甚至都能聽見噓氣聲,“五千塊,不貴,照你這個雜種狗來說,真不貴!”
噗嗤,
不知誰先笑出聲來,場中竟起了一片低低的笑聲,便是那幫先前氣勢洶洶砸車的漢子,也有人樂出聲來。
“不許笑,誰在笑,老子剁了他!”黃軍真個惱羞成怒,刷的一下,從腰間抽出一把尖銳的剔骨尖刀來,薄薄的金陽穿窗而入,印在更薄的刀鋒上,頓生寒芒。
笑聲嘎然而止,黃軍冷道:“你小子倒是好牙口,既然你認爲老子的狗值,那就拿錢吧,若是拿不出錢,待會兒,我定讓你知道到底是你牙口好,還是我這把刀好!”
薛老三淡淡一笑道:“五千塊是吧,我出了!”
譁!
誰也不曾想這位薛主任硬到最後,竟軟成這樣。
王有光心中冷笑,市委下來的幹部,身家就是豐厚,五千塊,竟連個忍都不打,就應了,佩服,佩服,不知今日之事傳回市委,紀委會不會找這位身家豐厚的薛主任聊天!
餘下衆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尤其是跟隨薛向下來的三位督查室幹部,簡直就快憋悶死了,遇上這麼個極品笨蛋領導,把市委臉都丟盡了,你就再硬一回能怎的,他還能殺了你不成,好歹你也是代表市委下來的啊,怎麼能跟一個地痞流氓服軟!
衆人皆是不齒薛老三這般先揚後抑的軟弱做派,獨獨黃軍心中倍加糾結,他就沒想到五千塊錢,這人就一口應下了,絲毫不還價,可那人就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一張口,讓他後邊的戲沒法兒唱了,因爲正如王有光先前所想那般,他黃某人此番下來,根本就不是來要錢的,而就是來找茬兒的,人家若真給了錢,這茬兒可怎麼繼續找下去啊!
好在黃軍擔心的事兒,終於沒有發生,因爲薛老三也不願意大戲就此落幕。
他一口將酒飲盡,持了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頓,終於,站起身來,緩步上前,“不過在付錢之前,咱們之間的賬是不是先得算清楚!”
“什麼賬?”黃軍接口道,一雙眼睛卻死死鎖在正一步步朝他緩緩靠近的薛向身上。
薛向邊行邊道:“什麼賬?你倒是好大的忘性,往那兒瞧!”說話兒,伸手朝外面那輛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吉普車一指!
“喔,對了,你的車是我的人砸的,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你想要我賠多少,千萬別太少了,要不然我掏錢,會沒勁兒的?”
黃軍笑眯眯地說道,直到這時,他才找到做壞人的快感,先前的感覺全被眼前這小子弄擰了。
反正他此來,就是爲找茬兒的,只要有衝突,還管誰欠誰的債,這會兒,他倒要看看這傢伙怎麼從自己口袋裡要出錢去。
薛向道:“不會,車是普通車,但是公車,你私自損壞,我也不找你要錢,你就弄輛車還我吧,至於你這個雜種狗,就用我現在這輛破車抵給你吧,光賣發動機,就抵得上好幾條你這個雜種狗了!”
“操你m的,幹部訛人啦,弟兄們好好開銷他!”
黃軍吆喝一聲,當先就揮舞着剔骨尖刀,不斷在空中虛晃,門外的二三十條漢子,也各持了傢伙,洶涌進來,卻不進攻,亦如黃軍一般,喝喝罵罵,比劃着傢伙。
就是這般,場中的氣氛已然緊張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