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浮誇風還是抽風!”
賈文和當真是說得慷慨激烈,衆人齊齊變色,丁龍一扣桌面,“文和同志介紹的情況相當重要,如果真是這種情況,那五金廠的形式就險惡了,進而,蕭山縣肯定會被拖垮,這是多大的一坑兒,動輒百萬的損失,最後肯定要全部壓到地委來,這個責任誰負!”
“我建議立即停止薛向同志現行職務,對其立案調查!”
紀委書記張立君突施冷箭,辣手無情,打了衆人個措手不及。
“我贊成立君書記的意見,像薛向同志這種無組織無紀律,蠻幹亂上的同志,必須嚴肅處理,殺殺這股歪風!”
政法委書記劉目中也跳出身來,殺氣騰騰!
此刻,周明方簡直出離地憤怒和震驚了!憤怒的是這些人竟然毫不考慮蕭山縣的實際情況,就要不分青紅皁白地把薛向拿下,震驚得是,委員會上,竟然有這麼多人持此議,更稀奇的是,張立君和劉目中從來是水火不容,今次竟然合流,真不知道薛向什麼時候得罪了這許多大佬。
周明方自然不知道薛向何時惹着這許多人,便是薛向至此,恐怕也鬧不明白。
其實很好解釋,楚風雖然不是紀檢委直屬幹部,卻也是紀檢系統的,張立君雖未必看中楚風這種小嘍囉,卻必須維護紀委的威嚴,薛向對楚風的所爲,算是犯了他逆鱗,時逢丁龍、賈文和要收拾姓薛的,他不介意順手推一把,而蕭山縣的發展,則壓根兒不在張書記的考慮範圍之內。
而政法委書記劉目中跳出來。那就更好理解了,薛向和遼東政法系統大佬賀遂的樑子,在他們這個層級。不是什麼秘密,已經有三位同僚表態要收拾薛向了。薛向基本就等於死一半兒了,值此良機,劉目中自然不介意送賀廳長一個順水人情。
“莫名奇妙!”
周明方正待拍案而起,他斜上首的副書記黃觀忽然開口了。
這位黃副書記威嚴肅著,是地委隱隱能與陳建,丁龍看齊的領導,不但分管組工,還抓經濟。真正的大權在握,他這斜刺裡殺出一劍,一時間,衆人真不知他劍指何方。
這會兒,委員會上,一邊倒地要求嚴懲薛向,賈文和心情大好,笑道:“什麼莫名其妙?”
黃觀冷道:“我說咱們這個會開得莫名其妙,你賈專員的抽風論斷莫名其妙!”
黃觀毫不客氣,明刀明槍地亮出了觀點。直指賈文和,隱射丁龍,當真煞氣逼人。
“黃書記話裡有話啊。我倒想聽聽今天的會怎麼莫名其妙法。”
陳建勢大難阻,眼見着就要到站,而黃觀和丁龍並駕齊驅,都盯着那個位子,矛盾自然是少不了的。
黃觀道:“難道還不莫名奇妙麼,輕工局的幹部下去,亮手銬要抓縣長,咱們不討論如何整頓紀檢委工作,嚴肅黨的紀律。竟然調轉槍頭,要拿下那位副縣長。罪名竟然是浮誇風,瞎折騰。生產八千輛自行車,就是浮誇風?人家能產,就能賣,沒到最後關頭,誰敢說人家賣不出去,難道諸位不知道那位薛向同志在靠山屯的事蹟麼,如此一個經濟能手,真得就像賈專員說得是豬腦子?連量出爲入這點道理都想不通?再者說,現在蕭山縣都是什麼情況了,明知道拿下薛向,五金廠就垮了,蕭山縣揹負上千名待業工人,百萬國家資產打水漂,到時擔子得落到地委來,竟還有人堅持要以莫須有的罪名蠻幹,這不是莫名其妙是什麼!”
譁!
黃副書記真是“崑崙劍出血汪洋,千里直驅黃河黃”,一傢伙把丁龍,張立君,賈文和全掃進去了,絲毫不留麪皮,這再高手過招,最講含蓄的委員會上,是極其罕見的。
不但周明方想不通,便是丁龍也滿眼疑惑,這黃觀是赤膊上陣,奮不顧身了呀!可沒聽說那小子和黃某人有來往呀,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黃觀這一劍亮得實在是太及時了,在陳建沒有表態的情況下,已經有四名重量級常委亮出了一致觀點,且又是一件無關衆人核心利益的事上,幾乎便能形成定局,未發言的同志們多數恐怕要麼棄權,要麼合流,畢竟和多數對抗,並非是什麼好事兒。
可黃觀如此激烈地亮出了觀點,原本不怎麼掛心此事的委員們,怕就要仔細權衡度量了,搞不好就得演化成政治鬥爭,那站位就顯得極其重要了。
黃觀言罷,常委會一時失聲,丁龍完全沒有準備好迎接好黃觀的正面搏鬥,一時被打了個搓手不及,剩下三位,賈文和份量不夠,其餘兩位也不過是存了順水推舟的心思,更不會不顧一切地和黃觀死磕。
就在這時,花原地區的絕對大佬陳建終於發話了:“好了,一件丁大的事兒,還用得着拍桌子,瞪眼睛!”蕭山縣的事兒不小,卻依舊不在陳建眼裡,畢竟這位統御數百萬衆,像五金廠這樣的小廠壓根兒就不算事兒,“我看這樣吧,紀委的紀律必須嚴肅,驕橫的同志該處理處理,該教育教育,蕭山縣的小傢伙,咱們先放一放,是打板子還是發獎狀,那就看他的折騰勁兒,不管怎麼說,人家也是從中央嫁過來的,有個好孃家啊,咱們這些做公婆的,就是再看不順眼,也得給孃家幾分薄面嘛,這樣吧,散會後,地委辦公室給蕭山縣委發個警告,點名批評下小傢伙,再上道緊箍咒,一週之內,五金廠的自行車要還是堆得賣不動,讓小傢伙自己請辭!”
陳建六十多了,年紀大,威望高,更恐怖的是,這位又是個暴脾氣,最好搞一言堂,又絕不和其他政客那般玩兒手腕,講權謀,這位就一樣,你不聽他的,他就罵,罵了還是不停,就收拾你,不招不架,就是一下,誰拿他也沒轍,即便丁龍也沒少受這位陳書記的訓斥。
所以,陳建一般不發表意見,那隻要發表意見,就必然是決議!
不過陳建也絕非毫無城府的莽夫,是莽夫也坐不穩這個位子,他這番話可謂不偏不倚,照顧了大多數人的面子和感情,兩派皆是沒有異議。在周明方看來,能有這個結果,薛向已經該燒高香了,總算又拉出死地,給他騰出了這一週時間。而丁龍、賈文和則認爲即便是再給上薛向一個月,那八千輛自行車也休想賣出去,全花原能有幾個買得起一百六一輛的自行車?
散會後,黃觀直接回了家,因着是緊急會議,黃書記這會兒還餓着肚子。地委自然不會似縣委那般窘迫,委員們雖然沒有獨棟別墅,卻不至於像縣委常委們混到擠筒子樓的份兒,都有獨立小四合院。
黃觀家的四合院佈置得甚是古意,小橋流水,小道林蔭,絲毫不見尋常院落的田園氣息,倒要是度假山莊。
“咦,你小子怎麼回來了?”
黃觀步進客廳,小小吃了一驚。
“老爸,看您說的,這是我家,我怎麼不能回來。”
黃天一笑嘻嘻地上前接過黃觀的文件包,又摘掉飯桌上的紗網,現出幾盤菜來。
黃觀在桌前坐了,揮手打發走保姆,只留了黃夫人在一邊佈菜,“說說吧!”
“說什麼?”黃天一臉上現出莫名其妙。
鐺,黃觀擡手給了一板慄,“賣什麼關子!”
黃天一嘻嘻笑道:“老爸,你們這些當官的是不是都這麼現實,見着縫就要茶針。”
眼見着黃觀黑了臉,黃夫人趕緊叱道:“沒大沒小的,怎麼跟你爸說話呢。”
黃觀只此一子,鍾愛非常,黃天一壓根兒就不怕老爺子,自然什麼話都敢嘮,“我說的本就是實話,您問問老爺子,我哪回出去玩兒,他不是橫吹鬍子,豎瞪眼,就這回我說跟李哥去四九城見見世面,開開眼,老爸非但沒瞪眼,臨走還給了二百塊錢路費,這不是稀奇麼。”
“廢話真多,皮癢癢了是吧!”黃觀當即就冷了聲兒。
黃天一驕縱,卻也識得輕重,知道自家老爺子是真惱了,不敢再嬉戲,苦臉道:“老爸,恐怕要讓您失望了,壓根兒就沒摸着薛家大門。”
“嗯?”黃觀臉色果然沉了下來。
黃天一趕緊道:“這也不賴我呀,我今兒個纔算知道咱們這小地方跟京城壓根兒就沒法兒比,我那位李哥,在咱遼東敢跟鄧書記公子叫號,可到了四九城啥也不是,開始我也以爲跟他去了,能去薛家拜訪一二,可誰成想那小子竟然連門兒也不敢登,說什麼家裡沒大人,不好意思造訪,這不,我也就沒法子登門兒。”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黃觀冷哼道,他是真有幾分氣餒,自打上次聽自家兒子說了蕭山縣的那位薛縣長不簡單,連省人大副主任、遼東人民的驕傲,開國中將的孫子見了都得叫聲薛叔叔,他就起了結交的心思。細說來,這種心態也正常,官場就是名利場,沒有名利之心的,也混不進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