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腦袋都已經比心更大的肯定不止是雅各布斯集團這一家。
當材料模型橫空出世,來自華夏的一篇篇材料學論文開始在各大學術期刊引起騷動的時候,本就不止是學術界發現了異常,無數跟材料學息息相關的企業從那個時候起也開始關注起了這一古怪的情況。
當西林數研所正式公佈材料模型的存在,真相大白之後,所有相關的企業便也開始蠢蠢欲動。
永遠不要小瞧商場上大人物們的嗅覺。
科學家能想到的賺錢辦法,他們能想的到。科學家想不到甚至想都不敢想的賺錢辦法,他們不但能想到,還敢付諸實踐。
也就是逆向材料模型完全由豆豆控制,這些人還沒摸到從人工智能手裡竊取模型的辦法。
事實上,之前蘭利能接到那個任務,中間本就有資本作祟。
可惜的是,拿到模型代碼之後才發現並不能直接使用,還需要激活碼。之前還能靠買激活碼來用,現在豆豆不賣激活碼了。但即便豆豆繼續賣的話,多數企業也負擔不起。
使用一次就是2.5億美元,好吧,對於雅各布斯集團這樣的巨型企業來說,這筆錢雖然多,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哪怕怒砸五億美元,真能把新混凝土跟鋼筋的配方拿到手,肯定還是賺的。
關鍵問題是一個激活碼不一定就能直接就計算出讓人滿意的結果。
尤其是他們拿到的還是所謂的測試版,調參的專家都還沒太多經驗,甚至都還不敢完全肯定材料模型完全沒有問題的情況下。
一次花2.5億去碰運氣,說實話,就是讓蘋果這麼玩,估計都得掂量掂量。
這不是技術研發投入,而是賭運氣。
算下來直接買,哪怕再加上不菲的運費都要比想別的辦法更便宜。
雖然出口版的產品性能是閹割過的,但也要比現在用的材料要好上許多,唯一的問題是,繼續的原材料突然斷供了,莫名其妙就被掐住了脖子。
而且禁的很沒有邏輯。
本就是性能閹割產品,從設計出之初目的就很明確,用於外貿圈錢的,所以禁的原因在哪裡?
美元突然就不香了麼?反向瓦森納?
總之,人都是這樣,板子打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
也不是不想努力,走自主研發,但人都是有慣性的。
按照傳統的方法搞材料,哪怕是在有樣本的情況下,想要摸索出精確配比,也是個很苦逼的活。尤其是這種傳統行業,美國的水泥公司生產的之前這些產品甚至比華夏這種進階新材料的產品賣的更貴。
所以發怒解決不了問題,儘快搞清楚問題的關鍵點才能解決問題。
信息互通有無,很快大家都知道了這次禁止銷售是西林數學院人工智能管理系統的直接操作。
那麼問題來了,人工智能爲什麼要這麼操作?!
弗蘭克·科菲覺得人工智能的邏輯很難剖析,但這顯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
思考的人多了,只從整個過程的時間節點就能分析出很多問題來。
十三個小時前,克拉福德獎官網公佈了今年克拉福德數學獎的人選,之前呼聲最高的喬澤卻沒有拿獎。數學界有諸多質疑,獎項組委會卻並沒有迴應。
十三個小時後,人工智能就把所有出口的新材料列入了系統禁售名單,並通過系統直接通報給了生產單位。
甚至還有更神通廣大的人拿到了通報原文裡對企業的賠償標準。
已生產的出口材料,系統會給出了升級方案,通過再加工讓其符合華夏國內銷售的新標準,其中產生的費用跟外貿差價由系統給企業補足,並幫助這些企業找到銷售渠道,至於之後的合同屬於不可抗力直接作廢。
換句話說,爲了促成這件事,一個數學研究院竟然還要給受影響的生產企業倒貼錢。
所以原因是什麼還用說嗎?
人工智能的邏輯很難判斷,但對於供職於許多大企業的人精來說,人的邏輯卻很好判斷。
畢竟能到了一定職位的高管們都是揣測人心的行家。
等到大家把消息彙總後,很快便得出了一個結論。所以這是某個學術獎項頒發讓某人感覺不公,於是坐鎮西林數研所的那位心情不好了,乾脆斷了供,讓大家心情都一起不好?
這些人不知道的是,他們判斷某個人的思維邏輯錯了,卻把人工智能的思維邏輯判斷對了,尤其是思維邏輯深受網上無數吃瓜人影響的人工智能。
放到數學上,這就是用錯誤的方法,得到了正確的結論。
畢竟這些人根本想不到這個世界真有膽子敢把這種層級的決策權完全交給人工智能。
這就跟人工智能很可能在極長一段時間內可能無法取代會計是一個道理,ai可以犯錯,但鍋總得由人來背。總不能讓人工智能去踩縫紉機吧?
但不管如何,他們算是破案了!
誰能想得到,一個他們中許多人根本就沒關注過的科學獎項,竟然能影響到諸多世界五百強的傳統制造業公司,甚至還可能給這些公司造成幾億,甚至數十上百億美元的損失?
這還只是從成本估量,如果把本該能賺到的錢算進去,那可就更多了。
好傢伙,無數人真就是直接高呼好傢伙。
一個克拉福德獎,獎金總計才五十萬美元,卻直接影響了總計幾百上千億的外貿訂單。一旦發現了這種可能存在的潛在聯繫,換誰誰不懵?
於是某些人的電話跟郵箱同時熱鬧起來。
……
瑞典,斯德哥爾摩。
臥室裡,老人正看着電話發呆。
剛剛已經是他接到的第三通電話了。
不只是他,他相信克拉福德獎評審委員會的委員們都應該在今天接到了類似的電話。
來電話的人並不像魯爾·史密斯那樣有着官方的身份,代表着某種隱形的權力。但能把電話打到他手機上的人,也都是有身份的,最少也掛着一個顧問的頭銜。
這些人哪怕現在名聲不顯,但在成爲顧問之前,都有過從政的經歷的,其隱形的影響力很大。畢竟在顧問的背後這些人還有個特別的稱呼——掮客。
這些人更是組成了一張無形的網,影響着一個國家決策的方方面面。
本來,老人覺得他跟這些人應該是毫不相干的。
但這次這些人卻都直接找上了他,有人彬彬有禮的詢問克拉福德獎評審事宜,有人開口就質疑這個獎項的公正性……
最可笑的是,三通電話,有兩通電話竟然來自美國。
已經精神分裂到這種程度了嘛?
這個獎項爲什麼不公正,你們心裡沒點逼數?
如果不是蘭利的人拿出科學院運營的各項基金數據來威脅他們,考慮到基金的安全性,不會被凍結,不會被狙擊,導致最後基金破產,他會選擇屈服嗎?
結果現在他壓上了一個獎項幾十年積攢下來的公信度,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果,本就在接受學界質疑而焦頭爛額的時候,這幫人又來批評他們的公正性?
甚至還威脅他們應該公正評獎,把獎項給該給的人?!
真的,沒有直接破口大罵,是因爲多年累積下來的涵養。
畢竟人不能無恥到這種地步,要求他們悖離公正性考慮價值觀的是這幫人,現在強調學術獎項評選應該公正不要悖離學術第一原則也是這幫人。
神經病吧?
是的,此時老人還不知道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了什麼。
他不從商,自然不知道整個歐美地區,好多掌控着億萬財富的大佬們,正夜不能寐。
然而接下來他的電話更熱鬧了。
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不止是他接到了類似的電話,直接負責克拉福德獎評審的埃摩森·古斯塔夫接到的電話更多,而且對方似乎更沒禮貌……
“安德烈爵士,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竟然要求我立刻更換獲獎者人選,甚至發出了死亡威脅!”
老人能聽出埃摩森語氣中的激動情緒,心情更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當然,他能理解這種激動,換了誰被這樣威脅都會激動!
撕裂,太特麼撕裂了!
文明社會,直接在電話裡發出死亡威脅?
要求竟然是更換獲獎者人選?!
那些美國人真是要維護所謂的價值觀?打壓一個數學新人?
這分明是要把一個學術獎項的公信度給玩廢啊!
怒火在上涌,但他還是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問道:“好了,埃摩森,冷靜些。難道你沒告訴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呼……”對面深深的吐了口氣,答道:“我說了!但打電話那人並不認可,他的原話是:哦,蘭利?呵呵,那麼我要告訴你的是,蘭利能做的事情我們也能做,甚至可以做得比他們更專業。”
聽了這句話,老人愣住了。
很好。
比蘭利更專業……
這是真當他們是軟柿子麼?
一股怒氣瞬間涌上心頭。
“我知道了,埃摩森,先別急,我打個電話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用問了,他們跟我說了,只因爲他們懷疑因爲克拉福德獎沒有頒給喬澤,所以華夏直接把本來允許出口的一系列關鍵材料都列入了禁止外運的名單,而且當即生效。
根據統計已經有超過三十九家世界五百強內的製造企業受到直接影響,數以千計的企業受到間接影響。而且重災區還是建築跟汽車製造行業。”電話另一頭飛快的說道。
看來死亡威脅的確能讓人迸發出強大的能力,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信息收集能力。
一句話便讓老人看清了整件事的脈絡。
果然一切都逃不開利益糾葛。
他出於利益考慮,決定向魯爾·史密斯屈服,感覺到不公的那邊選擇用打壓其他人的利益來反擊。
這是我不好大家都別好的心態?
至於嗎?
一個克拉福德獎而已……
一時間老人都不知道他該感覺榮幸,又或者悲哀。
榮幸是因爲由科學院運營的一個遠不如諾貝爾獎知名的獎項,都能獲得如此多大人物的重視;悲哀的則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事情竟然落到了他們的身上,他們扮演的還是小鬼的角色……
你們雙方倒是自己出手打啊,腦漿子打出來都沒人管你們,大家還能在旁邊幫你們助威叫好。
這種間接博弈算什麼鬼?
我們特麼招誰惹誰了?!
公佈了獲獎人選之後再臨時換一個或者補一個獲獎人?
這幫人到底懂不懂一個科學類獎項的公信力是怎麼建立的?
這豈不是公開拿着一個大喇叭跟世界喊話獎項嚴謹的評審流程都是開玩笑的?!
更別提克拉福德獎的評審流程其實跟諾貝爾獎差不多,如果克拉福德獎這麼操作,學術界質疑的可不止是克拉福德獎!
真的,有那麼一瞬間,老人甚至懷疑這是兩邊做的局,就爲了毀掉科學院的百年清譽!
但想通了,他也只能先安撫好電話另一邊那個焦急的中年人再考慮應對辦法,緩聲安慰道:“好吧,我知道了,埃摩森。先別急,那些人也只是情急出口不遜而已,伱先安心等着,我需要跟那位通個電話,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情。”
“不,安德烈爵士,他們是認真的!上千億美元的損失,哪怕是遷怒。還有,不止我一個人收到了這種威脅,而是所有評審們。他們還說了,如果我們不修正這個錯誤,他們會想辦法幫我們修正!陰謀,一切都是陰謀!但……所以不如我們還是……”
“冷靜下來!退一萬步說,即便他們真有所行動,也不會這麼快!相信我,給我些時間好麼?!起碼你人在瑞典。”老人加重了語氣。
沒到最後無路可走,老人顯然不想走到臨時換人那一步。
難道對外再發個公告,發獲獎公告的時候沒有仔細覈查,把名字搞錯了?!
好吧,哪怕那些威脅是真的,也必須得考慮,一個運營百年獎項的公信力跟爲錯誤決策付出些代價,哪個更重要了。
只是克拉福德獎還無所謂,但如果連累到諾貝爾獎,他們所有人都將是歷史的罪人。
對面也因爲這句話,終於冷靜了下來。
是的,起碼他人在斯德哥爾摩,而不是巴爾的摩。
“我明白了,安德烈爵士,等你的消息。”
“嗯!”
老人沒有選擇繼續安慰處於惶恐中的同僚,掛了電話之後,他閉目思索了很久,直到在腦海裡整理好了思路之後直接撥通了魯爾·史密斯留給他的電話。
“喂,你好。”
電話另一頭並不是魯爾·史密斯的聲音,但有些熟悉。
想起來了,似乎是當時跟魯爾·史密斯一起來的那個隨行秘書。
“我找史密斯局長。”
“哦,很抱歉,史密斯局長正在主持一個重要會議,請問你是哪位?有什麼事情需要我轉達嗎?”
“不要來這套,你知道我是誰,請讓他立刻接電話,我這裡有很緊急的事情。”
對面沉默了片刻,隨後說道:“好吧,安德烈先生,但史密斯局長的確正在開會。”
“什麼會議這麼重要?我的同事們正在面臨死亡威脅,我想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們打算讓這件事如何收場?!這不過分吧?”老人一字一頓的說道。
“安德烈先生,說實話,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你的同事遭受死亡威脅跟我們有任何關係嗎?說實話我們不負責處理這些問題,我覺得這種事情你也許應該讓同事趕緊打911纔對,找我們局長有什麼用?”
這個回答讓老人深吸了口氣。
雖然也曾有過一些壞的打算,但老人還真沒想到對面能無恥到這種程度。
這是打算跟這件事情完全撇清關係?
“是你們的人在威脅我們,更是你們讓我們做出決策,我希望魯爾·史密斯能站出來給我一個回覆。而不是這種託詞,如果他不怕他的那些說辭曝光的話!”
這次對面沉默的更久了,但給出的回答卻讓老人絕望了:“安德烈先生,我想你肯定誤會了什麼。我們不曾威脅任何人,更不會干擾你們做任何決策。而且……如果隨便一個人就能干擾你們的決策,說實話,你這樣的話會讓我們懷疑你們的專業程度。
如果你選擇曝光什麼,那是你的自由。但我想史密斯局長一貫的態度都是誠懇的。他只是號召盟友能夠爲共同的價值觀輔助努力。但也許你們誤會了史密斯局長的意思。這種專業的事情上,史密斯局長也不會隨便發表意見。
所以很抱歉,這件事上,我們真的幫不了你們。如果沒什麼其他事情的話,我先掛了。等史密斯局長開完會,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詢問他是否需要給你回個電話。”
說完,沒給老人在開口的機會,對面直接掛了電話。
再撥過去已經是忙線了。
老人當然知道蘭利掌控者的私人電話,不可能那麼忙,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對方是真的不會再管這件事了。
一時間老人有些茫然。
在他長達七十多年漫長的生命裡,見過許多次無恥的背叛,但這一次還是讓他對無恥跟背叛這兩個單詞有了新的定義。
他本以爲雙方的關係起碼是被綁在一起的螞蚱,但誰知道他們只是用過之後可以隨手丟棄的廁紙。
呵,原來是連棋子都算不上的廁紙啊!
甚至對方還不承認這張廁紙是他們用過的!
誰說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
紙牌屋裡,對於那些傢伙的刻畫跟描寫,還真是太溫柔,太低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