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王熙鳳去給老太太請安,恰好見着寶玉與他媳婦從院子裡走出。
寶玉媳婦見了她自然沒好臉色,且比往常更冷了幾分,用一雙大鼻孔看着她。
王熙鳳自忖近日來沒有得罪這潑婦,這潑婦要送禮,她也爽快答應了,怎麼今日這潑婦見了她連面子都不給一分?
心裡想着,臉上卻沒表露出來,王熙鳳朝寶玉笑道:“這幾日都沒見到你,寶玉你是出門忙些什麼不成?”
“他能有什麼好忙的?!”
夏金桂插嘴,語氣譏諷道:“整日裡去寧府跟那些人廝混,與秦仙姑之弟把酒言歡!還能有什麼忙的?”
王熙鳳聽了,倒是暗暗一驚,她素知寧國府賈珍聚賭之事,生怕寶玉也染上,但見寶玉不耐煩的離開,且夏金桂就在一旁,也就不好開口,由着他去了。
進了老太太屋裡,王熙鳳請了安,坐着閒聊一回,欲要告辭時,賈母叫住她:“你先坐一會,等太太來了我問你們一些事。”
王熙鳳忙坐回去,笑道:“不知有什麼事驚動了老太太?”
賈母年歲大了,府內的人從上到下莫不怕有事情驚動到她,一旦被老太太問起,無人不是心驚膽顫。
王熙鳳此刻也覺心中一驚。
賈母道:“不是什麼正經事,就是問一下你們。”
王熙鳳便坐着繼續與老太太閒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等人來了再說。
過了一會,邢夫人、王夫人先後來至,也給賈母請了安。
邢夫人很快看出來老太太有意要留二人,便尋了個由頭,先告辭離去。
她走後,丫鬟們也都出去,屋內只留下鴛鴦一人,輕輕的被賈母捶背,默不作聲的等她們開口。
王熙鳳聽到老太太問:“璉兒還要多久纔回到家?”
王熙鳳忙笑着回:“老太太這是從哪聽說的這事?我本想着等他差不多到家了,再跟老太太說一聲,到底還是瞞不住老太太的耳朵。”
賈母神情不太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生氣:“你們有事總想瞞我,平日裡也就算了,我不想摻和,可璉兒被罷官這麼大的事,伱們也不說,我還是聽丫鬟說漏嘴,提到璉二爺回來後二奶奶有人撐腰,我才知道這事!”
王熙鳳大氣不敢喘,對面的王夫人也是如此,低眉順眼的模樣。
連鴛鴦都被罵了進去!
王熙鳳忙給她一個眼色。
給老太太捶背的鴛鴦,只好硬着頭皮勸道:“老太太先別生氣,二爺回來這事實在蹊蹺。”
“怎麼個蹊蹺?你說!”賈母問。
“二爺上個月用電臺聯繫二奶奶,提到回來的事,卻怎麼也不說回來的原因……太太得知此事後,也專程去瀟湘館,用電臺給老爺發去信件,讓老爺打聽打聽,半月後,老爺回信,卻沒提這事,只讓璉二爺先回來。”
賈母皺眉想了半晌,才嘆道:“也罷,他跟他爹一樣,都是不會做官的,回來當個富貴閒公子,省得在外頭惹禍,你們夫妻也能團聚,鳳兒你真要去外頭當官太太,府裡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
王熙鳳心裡頓時如吃了蜜餞一樣,忙笑道:“老太太是擡舉我了,府裡有太太管着,如今又有精明能幹的寶二奶奶在,有沒有我都是一樣的。”
鴛鴦聽出來,先前老太太說“撐腰”,剛纔又說府裡沒有二奶奶會亂套。
在兩位二奶奶的爭端中,似乎是向着璉二奶奶之意。
鴛鴦有意無意看了一眼王夫人,見太太仍舊安穩坐着,既沒附和老太太的話,也沒有說寶二奶奶能管家。
賈母說道:“偌大的一個家,還是要有人撐着才能不倒。”
未等衆人開口,賈母看向王熙鳳問:“楚神仙今日來了,準備要在園子裡過中秋,你當時也在,可有問過你林丫頭,今年神仙要怎麼過中秋節?”
王夫人看了一眼過來。
王熙鳳笑道:“我沒敢打擾神仙,只問了林妹妹,林妹妹說,中秋那晚咱們先請神仙來榮禧堂用宴,東西兩府都來,等月亮出來,咱們再陪着老太太一起賞月,至二更時分再各自回去擺宴作樂,神仙在園子裡也開一席宴,請園子裡的幾個姑娘們,還有妙玉一塊去賞月!”
賈母點頭笑道:“神仙能來陪我這老嫗賞月,是我們這些凡俗人的榮幸,你替我去回神仙,中秋宴府裡會準備好,到時候請神仙前來。”
王熙鳳應下。
只是有些不解,爲何要她去回神仙?
賈母又道:“中秋那晚也不必讓神仙久等到二更,用完了宴就行,今年我和幾個老妯娌賞月,你們年輕的儘管去跟神仙一起熱鬧去,不必陪着我。”
王熙鳳再次不解,只聽出來老太太是要討好神仙,可話說回來,誰不想討好神仙?
見太太不說話,王熙鳳便笑道:“林姑娘說,老太太怕冷清,故而讓園子裡姑娘們來陪老太太,她那邊會請妙玉、寶釵、秦二姑娘一同賞月,人不多。”
王夫人忽然問:“神仙怎還請妙玉去過中秋?”
王熙鳳笑道:“林丫頭平日裡會去櫳翠庵爲楚大爺祈福,跟妙玉關係要好。”
去廟裡爲神仙祈福,這事說出來都覺彆扭。
但楚大爺其人,外人或許誤以爲真是神仙,但府內的人卻越來越覺得,這神仙似乎不太像神仙。
賈母道:“妙玉是個帶髮修行的,人又年輕,過中秋思念家中父母也是人之常情。”
說罷,又對王熙鳳說:“讓她們都去跟神仙賞月,我這兒留寶玉陪我就夠了。”
王熙鳳再次應下。
寶玉就別去湊神仙宴的熱鬧了,免得惹神仙不悅。
賈母看向王夫人問:“三丫頭年紀也夠了,你可有打算爲她找好人家?”
王熙鳳隱隱猜出什麼,這件事纔是老太太讓她們過來的原因。
兩府三個丫頭裡,探春是賈政妾室趙姨娘所出,迎春是賈赦之女,惜春則是賈珍之妹,故而想要聯姻,先問探春最妥。
王夫人猶豫了下,纔回:“倒有幾家合適的,不過都沒問過,想着等過了年再說。”
賈母對王熙鳳問道:“上回神仙來時,秦哥兒跟智能兒兩個進園子裡做什麼?”
捶背中的鴛鴦垂下眼簾。
真不知老太太是怎麼知道這些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王熙鳳忙笑道:“我也不曾打聽,但前幾回秦鍾跟秦二姑娘借銀子,許是這次也一樣。”
“少來唬我!”
賈母臉色沉下:“他來借銀子,會帶上智能兒?水月庵的淨虛派人來跟我說了,你們一個個當我不知!”
鴛鴦跪下來謝罪,自責道:“老太太,這事是我做主瞞着,因前些日子那秦鍾跟智能兒在府裡私會,傳出去不好,故而我不敢聲張,只命人去水月庵說了一聲。誰知這智能兒找到了楚神仙那,弄成現在這般模樣。”
賈母道:“現在兩人怎麼樣了?”
“秦二姑娘去求楚神仙,讓智能兒買了套宅子,那秦鍾聽聞是在攢錢,要從廟裡將智能兒贖回。”
賈母臉色緩和一些,說道:“他們不守規矩,惹出禍事來,幸而秦二姑娘住在園子裡,而楚神仙對園子裡的姑娘們都多有照顧,不然他們兩個都得押到官府裡頭問罪。”
王熙鳳終於察覺到了老太太要說什麼,笑道:“可不是嘛,姨太太家的薛蟠上個月又遇到了一樁事,也是靠寶姑娘住園子裡,一句話就通了官府的關係。”
頓了下,又笑道:“秦妹妹私底下跟我說,她已打算嫁給楚大爺,當神仙姨娘!”
這事近乎人盡皆知,但直接說出來卻是第一回。
“神仙姨娘……”
賈母嘴裡重複一遍,卻沒往下說。
王夫人此時也總算看明白了老太太之意,老太太之前提到,偌大的一個家要有人撐着才能不倒,又提到秦二姑娘、寶姑娘的事,再說了探春婚事,可不就是爲了這“神仙姨娘”?
可她要怎麼開口?
王夫人說道:“這秦二姑娘是怎麼入了神仙的房?林姑娘也同意了?”
王熙鳳道:“她年輕,楚神仙又幫了她許多,也樂意留在園子裡,至於林丫頭,她主動擡了晴雯去楚大爺房裡伺候。”
提到晴雯,王夫人神情有幾分不喜,接話說道:“秦二姑娘既願跟着楚神仙,林丫頭也肯,咱們也說不得什麼,總歸不能逼着人去當姨娘。”
聽她這麼說,賈母也點頭道:“理是這個理,可許多事卻總不是按理來。罷了,你們回去吧。”
王熙鳳出去之後,王夫人主動問她:“聽老太太的話,有把三姑娘許給神仙當姨娘的意思,你可有主意?”
王熙鳳小聲笑道:“太太也說了,得三姑娘樂意才行,她不樂意,不說我們強逼着她嫁,就是神仙也不同意!”
王夫人猶豫半晌,放緩腳步,說:“府裡三個丫頭,也就我那三姑娘平日裡能當得起事,二木頭不愛說話,四丫頭孤僻,若真要去當神仙姨娘,也只三丫頭合適。”
王熙鳳笑道:“八字還沒一襒,太太可先問過三姑娘,即便三姑娘樂意,楚神仙卻是心高氣傲的,那麼多姑娘丫鬟在園子裡,房裡如今也只晴雯在伺候着。”
王夫人點頭,又有些遲疑,說道:“是不是該把蘭兒和他母親叫回來住?”
王熙鳳想到上回七夕節時,便笑說:“在哪兒不是住?楚神仙下凡少,身旁又總跟着人,太太還擔心出事不成?再者,便是出事了,又有誰敢背後議論神仙?”
王夫人聽得心中一顫。
別的姑娘也就罷了,她們未出嫁,跟了神仙也不算埋沒她們,但李紈若是和楚神仙有了什麼……
那可真是老太太都罵她不得!
王熙鳳拉住她手笑:“太太想這些事,還不如想着怎麼把欠楚神仙的五萬兩先還上,是由我出面借,明年要是還不上,我可沒臉再進園子裡去見林丫頭!”
提到這事,王夫人立刻把李紈拋之腦後,問她道:“寶玉大婚還剩兩萬兩,還差近三萬兩,你那兒可有多的沒?”
王熙鳳忙回:“太太,我可是把嫁妝都賣得七七八八了,哪還有餘下的錢?”
王夫人一時沒有話。
王熙鳳也不說話,二人正沉默時,忽然有小丫鬟急匆匆跑來,王熙鳳叫住她:“急着去做什麼?”
“太太,二奶奶!”
小丫鬟忙說:“是寧府那邊出事了,小蓉大爺被官府抓了去!”
“啊!”
王夫人吃了一驚:“好端端的怎官府去抓他?”
王熙鳳右眼猛跳,纔剛提到了那兩萬兩的事,就有壞消息傳來,這該不會是……?
她急忙問小丫鬟,但她也不知內情,無奈之下,王熙鳳與她再進了賈母院裡,稟告了這事。
賈母聽了後,半晌才吩咐道:“派人先去問珍哥兒,也讓大老爺派人在外頭打聽打聽,看是什麼事,如果事情不大,早些把人放回來。”
事情哪有不大的?
賈蓉是寧府嫡孫,如今卻被官府直接抓走,且事情第一時間就傳給了賈母,足以見得讓回來報信的人知道些內情,曉得裡面的厲害關係。
隨着天色入夜,寧榮兩府內的人很快都知道了這事,連在寶釵屋內坐着喝茶的楚禎,都見到了急匆匆來的薛姨媽。
“母親!”
薛寶釵起身迎她母親,見母親神色匆忙,略帶一些慌亂,便忙扶着她坐下,問是什麼事。
薛姨媽先不坐,看向楚禎,神情緩了一些,臉上勉強露出幾分笑容來,說道:“這事還不好說,我也只聽到說是東府的蓉哥兒被官府抓了去。”
“啊!”
屋內的幾個姑娘們都有些吃驚。
秦可卿雖已跟賈蓉沒關係了,可眼下聽到,還是不免驚疑,問道:“他怎麼被抓了?官府連寧國府的面子都不給,直接抓人?”
薛姨媽道:“聽說是私開賭場的事,上回你哥哥的案子也是在他那才惹出禍來!”
薛寶釵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我之前就跟他說過,別去沾染這事,怎麼他還去賭,媽媽你知道了也不勸勸他,如今可釀出大禍了!”
薛姨媽嘆道:“我也是剛從他那知道了這事。”
楚禎聽得無語,薛蟠還是打少了,薛姨媽就是典型的慈母多敗兒。
至於賈蓉,楚禎只能說賭狗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