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臺訊,官府今日爲二十一位在大停電中表現優異的基層同志授予無私奉獻獎章,以表彰他們在災後恢復過程中,所表現出的無以倫比的敬業精神。據悉長達兩週的奮戰,官府有三位同志在崗位上暈倒,超過四十人因胃潰瘍或其他病症入院,爲儘早恢復餘慈秩序,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這是從香江回來餘慈的第三天,屋外是連綿的陰雨,屋內是懶散的青年。
陸遙坐在蒲團上,捧着茶杯發着呆,有一搭沒一搭,聽着廣播裡的消息。
自從大停電那次,他不知怎麼就迷上了聽廣播的感覺,不願動腦的時候開着廣播,吵吵嚷嚷反倒能獲得安寧。
真神奇。
陸遙心想。
我才二十三歲,卻過起了八十三歲的生活。
挑層上,蔣小娟的聲音幽幽傳來。
“老伴啊……”
“嚇!”
陸遙驚悚回頭,生怕自家助理變成個一頭銀髮,滿臉褶子的老太太,幸好,小娟還是小娟,盛世美顏芳華依舊。
他長舒了一口氣。
“你剛纔叫我啥?”
“老闆啊。”蔣小娟奇怪地撇嘴,“您聽成什麼了?”
“老闆啊!”陸遙惡狠狠迴應道,“沒事叫我幹嘛!”
“肯定有事嘛!”二姑娘冤枉道,“老闆,您說我們拼死拼活的,至少得比胃潰瘍值得表揚吧?官府怎麼不給我們發獎金呢?”
“人家明明發的是獎章。”
“獎章肯定有配套的獎金啊,不然一塊破牌子誰要……”
“也是啊,一串破葡萄,還是酸的,誰稀罕……”陸遙看着窗外陰沉的天,唉聲嘆氣。
正說話間,店裡突然來了客人。
程展雲轉屏進來,嘩啦一下把傘收好放到牆邊。
“程小姐?”陸遙一愣,難道官府的生意這麼密集,連口氣都不帶喘的?
程展雲冷哼一聲,也不打招呼,揚手就丟過來一個黑絲絨的布袋。
陸遙接住。
袋子輕輕的,不算大,裡面叮鈴桄榔,好像是幾個盒子。
“什麼東西?”
“自己看!”
陸遙不明就裡打開。
三個很漂亮的木盒子,巴掌大小,上面是國徽,國徽下鎏金寫着陸遙,蔣小嬋和蔣小娟的名字。
這東西……難道是酸葡萄?
陸遙心裡一陣感動,小心翼翼掏出寫有自己名字的那個盒子,輕輕打開。
一枚銀光閃閃的五星獎章躺在裡面,連接着五色的綬帶,牌面“人民堅盾”四個金色大字,龍飛鳳舞。
“這是……”
“人民衛士獎章。”程展雲臭着臉,沒好氣地回答。
“我的?”陸遙指着自己的鼻子發問。
“這兒還有第二個叫陸遙的?”
“何必走這麼些個形式,陸某不是好名之人……”
“我也覺得沒必要。”程展雲一點也不知道配合,“他們的評發機制必然有問題,要不然怎麼會給一個投敵未遂的傢伙授勳!”
氣性真大……
陸遙有些尷尬,假裝自己沒聽懂,反手把布袋子丟到挑層,丟給蔣小娟。
二姑娘歡呼一聲接過來,突然就看到陸遙的表情。
眼神閃爍,面部僵硬,脣線平直。
她硬生生把自己的歡呼扭曲成無盡的嘆息。
“一塊破牌子,一不實惠,二沒誠意,還發得神神秘秘……”
“你這說的什麼話!”小陸師傅義正言辭站起身來教訓,“雖說這牌子只是鎏銀,沒有配套獎金,還是秘密發放,但官府能有心,能知道我們的付出已是不易,你要知道感恩!”
蔣小娟乖巧地哦一聲,對着程展雲擺出誇張的“口是心非”的笑臉:“程小姐,讓你大老遠送塊破牌子,真是辛苦你了。”
程展雲氣得滿臉通紅,看看陸遙,又看看二姑娘,滿腔的激憤化作不知好歹四個大字,然後連傘都忘了拿,轉身鑽進雨幕,走得果斷堅決。
陸遙和蔣小娟一直忍着,直到確定程展雲走遠,沙龍裡才響起壓抑不住的歡呼。
蔣小娟拆出獎章細細地看,大眼睛滴溜溜轉。
“老闆,我們先去哪家?”
陸遙當然明白自家助理在激動些什麼,英雄所見略同,從拿到獎章的那一刻起,他早就深思熟慮。
“哪有那麼多家好走。”陸遙對着獎章哈一口氣,拿袖子擦出光,神神氣氣別在胸口,“柴無病肯定有,金德水又GET不到點,想要顯擺,只能找宋心。”
“您不是說宋老闆那天也參戰了嘛,難道他沒有?”
“我知道有什麼用?他神神秘秘不承認,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的表情!”
兩隻狐狸對視一眼,嘎嘎地笑,一邊笑,一邊撐上程展雲留下的傘,興沖沖出走,三五步路就進了竹可真的店門。
宋心正在店裡,揹着身,彎着腰,也不知在琴案上忙些什麼。
陸蔣二人屏氣凝神。
小陸師傅使個眼色,蔣助理心領神會,一挺胸,把人民衛士獎章頂得老高,昂首闊步做那開路先鋒。
“宋老闆!”小娟甜甜的喊一聲。
宋心立刻回身。
墨鏡,襯衫,渾身上下三十幾塊各色獎章擦得鋥亮,從領口一直別到膝蓋,就像是穿上全身的金屬鎧甲。
滿屋子的射燈全都開着,以一種鬼祟的角度在他身前彙集,反射出萬道霞光。
那光如刀砍針刺般撲臉而來,蔣小娟慘叫一聲,捂着眼睛跌到在地,哪還有半點美人姿態。
陸遙大驚,抄手摘下獎章,二話不說塞進口袋。
他塞得太快,別針扎進肉裡,疼得他呲牙咧嘴,但他必須忍着。
“宋兄奇裝異服,這是打算cosplay?”
“保養些不值錢的破牌子而已。”宋心看似不在意地撣撣身上的牌子們,“梅雨陣陣老也不停,打打蠟拋拋光,權當是消磨時間。”
“不成想宋兄還喜歡收集這些東西……”
“陸兄可是誤會我了。這東西吃不得喝不得,誰會喜歡?我只是給那些發獎人一些顏面,勉爲其難接受罷了。”
“這顏面不好給啊,不僅要接,還要隨身帶着,時時保養。”
宋心丟給陸遙一個知我者謂我心憂的感激眼神:“可不是嗎?要不怎麼說知己難求,旁人若是見了我的樣子,還道我要顯擺這些,簡直不知所謂!”
“是嘛,哈哈……”陸遙乾笑兩聲,扶起藉着慘叫已經收起獎章的蔣小娟同學,緩步退進雨幕,“宋兄,突然想起店中有事,改日再來叨擾。”
“陸兄,外頭雨密,至少把傘帶上!”
“幾步路而已,傘送你了,莫送!”雨幕中,陸遙的聲音如那風中浮萍,飄搖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