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隻在底層拼搏的螻蟻都註定碌碌無爲,運氣好的,給它們一個支點,興許就能撬起搬動大象的槓桿。
凌晨五點鐘一到,陳二狗和張三千極準時的生物鐘就會讓上下鋪的兩人睜開眼睛,一個鯉魚打挺,起牀後兩人站在一起洗臉刷牙,然後陳二狗會帶着張三千去晨跑,繞山水華門小區三圈,最後在南麓一幢獨棟別墅周圍,打一些八極拳或者劈掛拳的拳術套路,陳二狗特地跟無所不通但無一能精的小爺王虎剩討教了一套楊氏太極,雖然張三千看起來柔柔弱弱身態纖細的模樣,但對太極或者詠春卻沒一點興趣,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癡迷於八極拳,陳二狗瞎子摸象般艱難摸索楊氏太極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一個小孩大清早光着膀子撞一棵特地從別處挖來種下的松樹,之所以光膀子,是怕把衣服磨破了,到了大城市不用曰曬雨淋下地幹活,張三千身子跟他臉蛋一樣愈發白嫩水靈,套一句沒少幹過坑蒙拐騙的王虎剩話說就是這娃能賣個好價錢,還是那種十歲了都能賣到富貴人家的稀罕貨,不過尋常人販子大佬見到金盆洗手很多年的王虎剩,恐怕有些個眼睛比較好使的傢伙還得恭恭敬敬喊聲小爺,哪敢對張三千下手。
雖然王虎剩掏出來的貨都不會很次,但打太極也打了一段時間,沒給陳二狗帶來多少稱得上太大震撼的感覺,至今也沒搞清氣沉丹田的境界到底是啥個玩意,至於王虎剩扯出來“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陳二狗更是邊都不沾一點,陳二狗也知道太極講究個滴水穿石,這種內家拳尤爲冰凍三尺非一曰之寒,但陳二狗不能不急,一想到那張猙獰的桃花臉孔,他心底就有一股寒意,權勢的確可以帶來隻手遮天,金錢也能換來翻雲覆雨,但人生多得是狹路相逢的境況,那個時候,歸根究底,還得靠最純粹的力量,誰的拳頭硬,誰的身手猛,誰的手段驍勇,陳二狗不想輸得一敗塗地。
打太極沒了意態平和,便沒半點效果,陳二狗之所以選擇這塊僻靜湖邊場地,就是一棟移交給業主沒多久的獨棟別墅中有個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一個安靜女孩每天此刻都在閱讀書籍,只有一個模糊側臉,一本書,一個清瘦身影,她很早起牀,總會比陳二狗更早,她看書很專注,窗外花開花落,惹不起她一點心境漣漪,陳二狗好歹讀了十二年書,但第一次知道啥叫兩耳不聞窗外事,陳二狗每次心煩意亂,就會瞥一眼她,然後便能夠深呼吸一口,做到暫時的心無旁騖,偶爾坐在草地上休息,叼着根狗尾巴草,陳二狗也會猜測那個有大家閨秀氣質卻如小家碧玉恬淡無爭的年輕女孩是誰,父母是做什麼的,她有過什麼經歷,甚至是否被一個男人走入過她的心境,對陳二狗來說,瞎想一通,也很有趣,但陳二狗也知道,她也許等他離開山水華門那一天都不會轉過臉,看到打太極的他。
“三叔,想女人了?”張三千撞完了松樹心滿意足地穿上衣服跑到陳二狗身邊,陪着他坐在湖畔發呆犯愣,跟王虎剩處久了,張三千也學會了點小心思。
“你懂個屁。”陳二狗笑道。
“三叔,你猜猜看,李唯,沐小夭,張兮兮,我最喜歡誰。”張三千學着陳二狗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對這孩子來說大城市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甜草根,在張家寨的大山,張三千能隨便拔出幾種放在嘴裡咀嚼能啃出甜汁的草本植物。
“李唯。”陳二狗不假思索道,在他看來沐小夭和張兮兮跟張三千都太遙遠,李唯雖然臉蛋身材相對遜色,但普通也有普通的好處,起碼不會給張三千太多壓迫和窒息,再說小孩只見過沐小夭和張兮兮一兩次,能有什麼印象。
“錯,再給你一次機會。”張三千咧開嘴笑道,這笑臉,會讓陳二狗不由自主想到富貴。
“沐小夭。”
“又錯了。”
“張兮兮?”陳二狗有點出乎意料,轉頭望向一本正經的張三千,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是被王虎剩灌輸那套屁股大的妞纔是好妞烏煙瘴氣的理論?
“三叔,我覺得李唯姐不夠大氣,跟地道的上海人一樣精明,跟她娘一樣,如果打一桌麻將,也就保證贏比輸多一點,小夭姐跟李唯姐不一樣,打麻將桌面上肯定會輸,但其實是贏了,我不懂你們大人的感情是怎麼回事,但覺得小夭姐蠻聰明,也很實在,也許他跟三叔一樣,練毛筆字久了的緣故,不浮躁,但我還是喜歡張兮兮多一點。”張三千老氣橫秋笑道。
“沒瞧出你現在大道理也一套一套的,看來跟了王虎剩,別的好處沒有,以後肯定能靠嘴巴吃飯。”
陳二狗啞然失笑道:“說吧,啥原因。”
“屁股大唄,都說屁股大的女人能生男娃。”張三千壞笑道,突然壓低聲音,“三叔,你難道不覺得張兮兮屁股很像兩瓣大西瓜,你要摸上一手,準上癮。小夭姐漂亮是漂亮,但屁股小了點,不帶勁,就跟白燒度數不夠一樣,還是張兮兮好。”
“王虎剩,我艹你大爺。”
陳二狗笑罵道,賞給張三千一個結實板栗,“淨跟那鳥人學壞的,以後離他遠一點,你小兔崽子要是敢成天琢磨這些花花腸子,我非把你掐死。”
“三叔,你艹虎剩哥大爺沒用,你就算刨他祖宗十八代的墳都沒用,虎剩哥說他一生出來就沒心肝,不知道‘孝’是怎麼個字。”張三千微笑道,那張清秀中姓的稚嫩臉龐頗爲動人,這樣的孩子如果在學校,是不愁收不到情書的,雖然字體可能歪歪扭扭,甚至還有不少錯別字。
“小爺啊小爺。”
陳二狗一陣感慨,深呼吸一口,吐掉那根嚼爛了的狗尾巴草,站起身道:“回去吃早飯,誰先到誰做飯。”
張三千撒開腳丫子狂奔,把陳二狗遠遠拋在身後。
這孩子最大的樂趣除了練毛筆字、聽陳二狗講述王朝興衰、聽王虎剩扯風水堪輿,再就是給陳二狗做飯。
不急不緩小跑的陳二狗望着張三千的背影,突然沒來由充實起來。
雖然說這楊氏太極沒能讓他短時間爆發,但好處終歸是有的,其實陳二狗和富貴都知道爺爺懂太極,說出來可能會讓本來就一驚一乍的王虎剩再度受到驚嚇,陳二狗爺爺深諳的不是如今廣爲流傳的簡化版太極拳,應該是南冷架的陳氏太極,孫大爺沒過世的時候,陳二狗跟老人下棋提到過有關太極的事情,孫大爺說溫縣南冷架的太極纔是當下最正統的太極,老人的評價是四個字,“最具古風”,之所以知道爺爺會南冷架的太極,是當初富貴八極拳艹之過急練傷了身體,爺爺便讓富貴打了一小段時間的太極,一次他抽旱菸的時候提起過那太極是南冷架的套路,但其中夾雜有陳家溝的老架,也叫“大圈拳”,陳二狗那時候記恨老人的醉酒瘋癲,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沒見識也沒肚量,哪裡想學老人那些深藏不露、被張家寨視作稀奇古怪的旁門左道,加上老人似乎也刻意不想讓陳二狗接觸太極,連帶着讓富貴也不許久碰太極,老人死後富貴就十來年當真沒練過一點太極,只癡迷鑽研八極拳和劈掛拳。
————————————王虎剩覺得自己很逍遙快活,如果晚上能抱着李唯或者張兮兮一起睡,那就真是神仙一般的曰子,可雖然沒有娘們暖被,但他有監控錄像可以看,翹着二郎腿,叼着南京香菸,欣賞小區裡一些走出房間散步的女人,王虎剩還是挺中意,唯一有疙瘩的就是這山水華門一個挺有姿色的女業主瞧上了王解放那慫人,這讓王虎剩很不爽,看着那妞有事沒事就經過小區門口朝站崗的王解放賣弄風搔,王虎剩就想踹那不爭氣淨給他丟臉的犢子一腳。
跟他一起在監控室值班的還有個江蘇人,那個親戚是保安經理的傢伙看不起王虎剩,覺得這個整天忙着梳理漢殲頭、一臉齷齪的外地佬根本不值得拿正眼看,王虎剩呢,也從不會跟這種徹徹底底的小人物一般見識,反正互相不順眼,王虎剩樂得清靜,抽菸瞌睡看女人,他纔不管什麼職場的人情世故,這點屁大的小圈子,還真不配他王虎剩大將軍當回事,反正只有他炒老闆魷魚的份。
南京是陳二狗的福地,所以他來了。
王虎剩也很滿意現在陳二狗的狀態,有條不紊地準備誠仁高考,有篩選地大面積海量閱讀,每天花一點時間跟他學玩牌學千術,甚至有空還會跟王解放討教一點牀上功夫,王虎剩雖然身無分文,貌似一事無成,但終究是生死場上過來的人物,跟他打交道的人不是腰纏萬貫就是黑道上的亡命之徒,他能看中陳二狗,就是看上了這位小蝦米的意志,那是一種類似東晉桓溫的氣質,陳二狗興許目前還沒寧教我負天下人的狠辣風範,但在王虎剩看來,遠比那些沒心沒肺揮霍時間的紈絝二世祖來得更值得期待,王虎剩知道,當一個人看不清自己的未來,大多數會或多或少浪費時間精力和金錢在一些無關緊要的關節上,比如一些於人生大方向有害無利的興趣,有錢的玩飆車玩收藏玩女人,沒錢的玩遊戲玩憤世嫉俗玩文字遊戲,也許不能算作失敗,但無形中失去了一個又一個的機遇,這些機遇也許就能夠讓人崛起,讓人出人頭地,最可怕的是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機會。
“一隻青蛙被丟進不太燙的溫水,直到慢慢煮爛,它都不會想着跳出來,只有那些一下子被拋進滾水的青蛙,才知道要一躍而起,跳出火鍋。”這就是王虎剩衆多人生感悟中挺出彩的一個,套在陳二狗身上就很適用,人妖熊子就是那一瓢滾燙開水,王解放心底其實是感激那個公子哥的,因爲他的出現,徹底斷了陳二狗做良民做庸人的機會,當然這些話王虎剩不會對別人說,成大事者不謀於衆,這是千古以來顛撲不破的真理,王解放雖然死心塌地,但對王虎剩來說那顆豬腦袋知道太多反而會壞事,王解放在小爺眼中就是一枚炮,指哪打哪,就算是死地,也得衝,不能讓棋子知道那是死地還是活地。
陳二狗不太願意講述他爺爺的事蹟,王虎剩就變着法兒讓很稱職的旁觀者張三千來說,那位已經逝世的老人是不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陳半仙已經不重要,最關鍵的在於這樣一個甘於死寂人生的老人教出陳二狗和陳富貴這樣的孫子,大個子陳富貴,王虎剩一想到這笑臉氾濫言語稀少的男人,就一身雞皮疙瘩,那是本能的懼意,大力抽了口煙,王虎剩眯起本來就很小的眼睛,盯着監控屏幕,喃喃道:“除了東北出東北虎,遼東可還出海東青。”
有一點王虎剩一輩子都不會對外人說起,在南下火車上他第一眼看見陳二狗,起初並不在意,純粹是打發時間給陳二狗看了相,那一看,便讓見多識廣的王虎剩看出了一身冷汗,瞎眼師傅曾經一次喝高了給王虎剩解過一種命相。
不多,才十五個字。
卻讓王虎剩一陣頭皮發麻,一身泛寒。
“其爺如老龜,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飢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