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算是見到胡年豐冷血的一面。
排練兩點開始。直到六點送晚飯的外賣來敲門,胡年豐才讓大家休息了一小時。
中途連請假去洗手間的人都沒有。大家坐着,胡年豐站着,這位神奇的指揮一直筆挺的,思路也一直很清晰。葉晨都聽到後面的低音大管快虛脫的吹不出聲音,前面的男人依舊面不改色。
葉晨也就是麻木的跟着胡年豐的指揮做自己該做的事。提琴部一遍比一遍拉的整齊,葉晨的琴音色略帶沙啞,在一堆名貴的樂器裡辨識度高,後面的人聽着他的聲音改的也快。
只是可憐了羅良。他顯然是一個對管絃樂沒有一點感情和興趣的人。葉晨的方向能看得到羅亮,那人坐在那裡整個苦瓜臉,像是極度憋屈又無法發怒的模樣。一開始玩着手機,後來手機沒電了,羅主任就說要回辦公室處理事情。胡年豐理都不理他,只是盯着人把人看的毛毛的。於是羅良知道自己走不了,開始逼自己睡覺。不過只要他一睡着,胡年豐就讓樂隊停下來,讓定音鼓死命的敲節奏。把人弄醒。再繼續強.奸羅主任的耳朵。
他明顯是故意在折騰人。整個樂團也配合他折騰。
……
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十點。胡年豐開車的臉上帶着些倦色。
葉晨一直摸着鎖骨,那裡挺疼。他心裡也不怎麼愉快。
這樣的樂團能維持到今天他覺得真算是奇蹟。
胡年豐的眉頭從離開排練室都一直皺着。折騰戲弄那個羅主任時的欠抽表情早就沒有。
“曲章說你是官二代?”曲章是大提琴樂手,副團長,剛剛休息吃飯的時候曲章特意坐在他身邊,和他介紹了下樂團的情況。說到那個羅良。名義上是他們的老大,但是除了私吞經費以外幾乎什麼事情都不做。樂團在他手上折騰了五年,優秀的樂手走的走散的散,大家都賺不到錢,沒有人願意留下。曲章在樂團呆了有十年,是團裡最老的人,現在樂團都靠他在管,自然也知道胡年豐的事。
“我爸是□□部長。”胡年豐轉了方向盤,往一個小巷開進去。
“他怎麼捨得你去管這麼個爛攤子。”葉晨知道胡年豐爲什麼頭疼。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是小提琴協奏曲裡的帝王之作。樂團根本不具備演奏這曲子的實力,連人數都是東拼西湊的,團裡有好幾個剛畢業找不到工作沒有什麼演出經驗的音樂學院的應屆畢業生。
那個羅良爲了邀功,給樂團下了在國際文化節上演出的工作命令。他根本不關心樂團的運作情況和具體實力。現在樂團良莠不齊是很大的問題。
葉晨的獨奏那麼多高難度的技法,他也不是遊刃有餘。畢竟六年沒有碰琴,再加上他對古典樂有着發自內心的厭惡感和排斥,這點,同樣對音樂敏感的胡年豐不會不知道。所以今晚他沒有排葉晨的獨奏。
“……下車,去吃東西。”車在一個小巷裡的路邊麪攤邊上停下。
葉晨見他不願意回答之前的問題,也就不去問。肚子也餓,就和胡年豐面對面的坐在小木凳子上。
“是小豐呀,好久沒來了。”賣面的大伯大嬸認識胡年豐,挺親切的叫了聲。見到身邊的葉晨,大嬸更是笑的眯起了眼睛:“喲,這個小哥長的真俊,吃點什麼,和小豐一樣,牛肉麪?”
“哦,好。”葉晨挺喜歡大嬸笑眯眯的眼睛。覺得和自己媽媽有點像,中年女人特有的慈祥感是裝不出來的,他也裝不出不喜歡的樣子。
於是不自覺地笑出了兩邊的小酒窩。
“小豐今天又那麼晚,別太辛苦了啦。”大嬸站的老遠的切牛肉,又探頭看了看大伯下下大湯鍋裡的面。
牛肉麪很好吃。不膩。
葉晨也餓了,低下頭的一點點的舀面吃。露出鎖骨那快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在昏暗的燈光下都那麼清楚。
胡年豐吃了一半就盯着葉晨那一片皮膚看。也不打招呼的,拉開葉晨的手,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葉晨正嚼着很有彈性的美味牛肉,突然被人摸着自己生疼的地方,一下子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疼的眼睛都溼了。
“嘶——”葉晨吞下牛肉捂着嘴,人往後退了退有點大舌頭:“我操,你有病呀!”
“別說髒話。”收回手,胡年豐低頭吃自己的面,時不時的擡頭看看捂着嘴眼睛裡霧濛濛的一臉不高興的葉晨。
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咪。
……
第二天,葉晨醒來的時候胡年豐丟給他一瓶藥酒,指了指他寬大T恤下面的更加嚴重的青紫色。
“你這裡怎麼弄的?”胡年豐盯着看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了昨晚沒問的問題。
“上個禮拜和一個MB打架。”葉晨也覺得那裡碰上去就火辣辣的疼。倒了些出來抹了些在上面。看着胡年豐盯着自己看,一臉的疑問就好心的回答:“有個大叔喜歡看MB表演打架,打完了上那個被打的特別慘的。爲了搶生意吃點拳頭什麼的很正常。”
葉晨說的輕描淡寫。藥酒也就隨便抹在那片淤青上就要起來去洗臉刷牙。他是被胡年豐叫醒的,那麼應該是差不多得去樂團受折磨。
只是人還沒站起來,就被胡年豐一下推回了沙發上。
“骨頭傷了?”胡年豐也不管葉晨疼不疼,用手腹把藥酒揉開。
“靠——疼!”葉晨被一隻手按着動彈不得,另一隻手在把他揉的疼的不行。“沒斷也沒裂,過幾天就好了,你沒病吧,老子疼死了!啊……”
胡年豐根本不管葉晨怎麼叫喚,直到手裡的藥酒搓的熱乎乎的都被吸收進去,又倒了些繼續搓。
於是那天葉晨的身上全都是藥酒清清涼涼的味道。帶着整個排練室都是那股子味兒。
……
羅良還是被請來了。
他這回聰明瞭,拿了張凳子自己坐的老遠還拿了平板電腦來,還帶了個巨大的耳機。
胡年豐自然也不會讓他好過。
因爲半個小時後,胡部長來了。
胡明朗一進排練廳,就看到帶着耳機笑的和一朵兒花一樣看着電視劇的羅良。
胡部長和身後的秘書還有別的工作人員都走到羅良身後了,那人還全無知覺的傻樂,直到發現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才意識到身後有人。一個機靈,把手裡的東西砸到了地上。整個人都差點翻到地上去。
胡明朗倒是沒怎樣,笑了笑說:“小豐在國外呆的時間太久,我擔心他不接地氣特地過來看看,剛剛聽排練比我想象中的好,剩下不到一週了,我還有點事情要和羅主任你交代下,我們去辦公室裡談談?”
羅良連地上的東西都不敢去撿,諂媚的笑着,低着頭跟着胡部長走了出去,一副天都塌下來的絕望神色。
羅良一走,樂團的樂手們都樂了。胡年豐好像心情也不錯。看了看葉晨的脖子,說了句:“休息半個小時再繼續。”
衆人歡呼,大快人心。
……
休息的時候,白珊珊小心翼翼的遞給葉晨一罐奶茶。笑的甜甜的:“葉晨,你的琴拉的真好。什麼時候有空教教我。我剛畢業沒多久,其實坐在這裡一直都很害怕。”
葉晨不看人也不看奶茶,只說:“我對牛奶過敏。”
白珊珊遞着奶茶的手有點僵,又去包裡拿了灌橙汁出來:“那橙汁?”
依舊笑的很好看。
葉晨已經發現有好幾束目光盯着他,依舊淡淡的說:“我只能喝水。別的都過敏。”
白珊珊臉上都有點掛不住,直接把自己的水杯遞了過去:“水——”
“……”
葉晨也不拿,直接站起來出去了。
那時候胡年豐也不在,葉晨一走,排練廳裡就各種閒言碎語。
一旁的曲章剛剛也看到那一幕,想去安慰下白珊珊。
他沒有想過葉晨是那麼不好溝通的人。樂團裡有一半的都是剛畢業不久的年輕人,這裡的工資待遇都不好,白珊珊家境挺不錯,留在這裡也有小半年了,是真心的想好好的學音樂能有多一些的演出的機會。
大家其實一直都相處的很融洽,沒有想到一下題來了個冷麪心狠的指揮,這個禮拜,指揮又帶來了個不怎麼好溝通的首席。
白珊珊周圍幾個樂手已經圍着她和她說氣話了,張強也坐到一邊,拿過奶茶大大咧咧的打開喝了口:“恩,真好喝,我不過敏,都給我喝吧。”還說了些笑話給女孩聽,於是這一出也就過去了。
只是那以後,似乎樂團裡沒有人再和葉晨主動說過話。
葉晨依舊向白珊珊借琴用,於是白珊珊每天就把琴放在首席的位置上,連說話都免了。
葉晨返到覺得很自在。
……
大家被胡年豐連續折騰了五天。兩天後就是演出。
第六天的時候,曲章向胡年豐反應了一下大夥兒需要休息的集體願望。胡年豐准假一天,但條件是演出當日早上八點必須準時到音樂廳開始彩排。
大家都覺得像是被從監獄裡放出來一樣,歡天喜地的回家了。
這五天裡發生了幾件事。
那個羅良被撤了職。團裡的大小事情本來他就不管,現在胡年豐和曲章商量一下就能自己拿主意。
樂團裡還走了七個樂手。其中四個是靠羅良的關係進樂團充數的。羅良的撤職公告貼了出來,那些人當天就把退團報告寫好。胡年豐看都沒看就點頭讓他們走。
另外三個是兩個小提琴和一個雙簧管,都是姑娘。她們都經驗不豐富,一直是錯誤太多,被胡年豐拉起來要求一遍遍的讓她們單獨演奏直到沒有錯爲止。
那個場面超級恐怖,連旁邊看着的男生都有點吃不消。胡年豐面無表情的說:“還是錯,重新來。”“還是錯,第34小節開始重新來。”“還是錯,重頭再來。”……
這麼重複40多遍,誰都會崩潰。
那幾個姑娘都是哭着跑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麼搞過幾次,樂團里人人自危,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卯足了勁兒的練習,誰都不想被指揮那麼沒有人性的糟蹋。
於是這首柴可夫斯基的世界第一小提琴協奏曲,演奏的是一日好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