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南京還是上海?(上)
總的來說,除了未來的粟裕大將之外,紅十軍團其它領導人在歷史記載裡的下場,基本上都很是慘淡——不是淪爲叛徒,就是被罵成廢物,或者是給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而剩下的則索性當了烈士……
當然,就連粟裕大將的下場其實也不算好——原本十拿九穩的元帥帽子硬是飛了!直到死了才被平反!
不過,他們之所以多半下場悽慘,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他們自身存在的各式各樣的致命缺陷——曾洪易是心思細膩卻意志薄弱,容易動搖,感覺類似那個“水太涼”的明末名臣錢謙益;樂少華是性格驕狂粗暴、無法無天,有點類似日本的“豺狼大佐”辻政信,當然還沒他那麼過分;劉疇西是平時表現得好像挺可靠、關鍵時刻卻要掉鏈子;方誌敏是意志堅強、富有感染力,卻缺乏戰爭天賦,更適合當地方行政主官而不是帶兵打仗,有點像是宋末的文天祥;劉英是多疑寡斷、性格猶豫,有點類似袁紹;尋淮洲是性格莽撞無視生死,猶如江東小霸王孫策;粟裕是軍事天才政治白癡,感覺有點像岳飛……這麼一幫“問題青年”被湊到一塊兒,還全都放錯了位置,面前的敵人又是如此強大——看起來紅十軍團想不悲劇都難啊!
於是,一羣狼人兼衰人革命前輩,就這樣垂頭喪氣地看着黨史上的白紙黑字,一個個意氣消沉到了極點。尤其是在黨史上被罵成軍事廢柴的軍團長劉疇西,還有被描述成奸猾小人的軍團政委樂少華,臉色更是難看得不知該如何形容——看到自己在歷史上的壞名聲已經被蓋棺定論,他們頓時就感到了無限的絕望。
——身爲將軍卻被罵成是紙上談兵葬送大軍的趙括,身爲文官卻被指責爲殘害忠良禍國殃民的奸臣……這幾乎等於是墮落成了京劇裡面的丑角,論名聲也就是比叛徒和漢奸稍微好一點兒罷了。
面對如此撲街成大坑、遺臭萬年的前途命運,劉疇西和樂少華兩人的臉色若是還能保持正常纔怪了!
唉,說得難聽一些,如果他們的臉皮比較薄。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差的話,此時都應該羞愧得要自殺了!
另一方面,對於自己的遺書《可愛的中國》能夠被選入中學課本,讓未來幾十年內全中國的上億名歷屆學生娃子,好像對待儒家的四書五經一樣,背自己的遺書背得頭昏腦脹、天昏地暗……方誌敏同志的內心裡其實還是挺得意的——古往今來,中國讀書人最大的追求除了升官發財之外。不就是著書立傳麼?
但是,一想到自己按照原本的歷史,好像已經只剩下了半年的命,方誌敏就怎麼也開心不起來了。
因此,他們腦袋上冒出的毛茸茸狼耳朵,都低低地耷拉了下來。顯示出一副沒精打采的沮喪模樣。
直到粟裕、尋淮洲和一衆“未來同志”,抱着一堆軍事地圖推門進來,才驅散了這提不起勁兒的氣氛。
“……咳咳!各位同志們,你們怎麼一下子抽那麼多的煙?這屋裡簡直都能薰臘肉了!”
粟裕將軍一進門就被刺鼻的煙味兒給薰得連連咳嗽,故而不由分說地推開了窗戶,以便於把嗆人的煙霧驅散出去,“……我知道大家的心情恐怕都不好。可是與其在這裡生悶氣發牢騷,用菸草傷害自己的內臟器官,倒不如認認真真地打一個翻身仗,用白匪軍的血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這樣纔是真正的革命範兒!”
“……是啊!按照原來的歷史,我明天就要死了!現在不也是該幹嘛就幹嘛……大家都打起精神來!”
尋淮洲也撇了撇嘴,同時掛起了一副地圖,“……現在我宣佈。紅十軍團的下一步作戰會議就此召開!”
對於粟裕和尋淮洲的自作主張,樂少華政委先是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但隨即就把嘴巴緊緊閉上,再也不肯開口——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歷史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紅十軍團基本可以說有一半原因是由於自己亂插手干涉軍事而完蛋的!這樣一來,別說其他人的心中如何想。就連樂少華自己都不敢吱聲了。
——無論如何醉心於黨同伐異、權勢傾軋、排斥異己,內鬥內行外戰無能,此時的樂少華同志畢竟還是一位理想崇高、滿心救國救民的熱血青年,而不是什麼打進革命陣營內部一心要搞破壞的反動派特務……
同樣的道理。在黨史上被評價爲無能之輩的紅十軍團長劉疇西,雖然心中很是不忿,但也對自己的指揮纔能有些失去了信心,決定暫時少說多聽,在作戰方面儘量遵從“未來同志”和粟裕、尋淮洲的意見。
而且,在原本的歷史上,也正是粟裕給他們報了仇、贍養了父母長輩,撫養了子女後代——雖然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粟裕更有好感,覺得這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好同志。
因此,在排除了一切可能的內部干擾因素之後,紅十軍團的下一步作戰會議在昌化縣城順利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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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這個目標首先排除!對於我們來說,打杭州既缺乏政治上的意義,也缺少經濟上的好處!”
由於事關切身利益,王秋同學站在一衆革命先輩面前也毫無膽怯之色,不由分說地就否決掉了一條進攻路線,“……從表面上看,杭州距離我們只有一百公里,路程最近。守衛杭州的國民黨部隊雖然不少,卻盡是保安團之類的雜牌武裝,要打垮他們並不困難……可問題是,我們攻下了杭州又有什麼好處?”
他揮舞着手中的小木棒,往地圖上的杭州位置重重一敲,“……如今是蔣介石統治的民國,不是定都杭州的南宋!攻下杭州並不能顛覆國民黨政府的統治!當然,作爲浙江的省會,東南的名城,我們在打下杭州之後,肯定會引起全國社會輿論的震動……但等到震動完了之後。恐怕還是該怎樣就怎樣……”
“……王秋同志,在紅軍打下杭州之後,怎麼還會該怎樣就怎樣呢?按照辛亥革命時候的經驗,只要打下了一座省城,馬上就能建立一省的革命政府啊!浙江省的地盤,從各方面來看可都是相當不錯的喲!”
對此,樂少華政委似乎有些納悶。“……記得革命黨人在武昌起義之後,不就立即宣佈湖北光復了嗎?”
“……樂少華同志!若是能拿下浙江全省當然很棒,可這資產階級革命跟無產階級革命能一樣嗎?”
對於這個缺乏技術含量的問題,王秋直接翻了個白眼,“……別的不說,在南昌起義之後。你們真的掌握過江西全省嗎?還不是沒幾天就站不住腳,被白匪軍追着屁股一路往南趕到廣東的海邊上去了,兩萬精兵垮得不明不白!還有在廣州起義的時候,你們好像也建立過一個廣州公社吧!可最後的下場又如何呢?”
——這兩個非常典型的我黨早期失敗例子一提出來,幾位本時空的紅軍領導人就都沉默不語了。
倒是元氣蘿莉蔡蓉對此感到很好奇,“……誒?爲什麼二十多年前鬧辛亥革命的時候,革命軍只要打下了一座省城。就能很快控制全省,而我們的紅軍卻不行呢?”她拉着楊文理教授的衣袖,好奇地問道。
“……因爲資產階級革命只需要推翻人心盡喪的清王朝,只要打下省城,馬上就能跟地主士紳和商人買辦們達成妥協,建立一個換湯不換藥、新瓶裝舊酒的‘革命政府’……而我們紅軍卻沒法這樣跟舊統治階級妥協,而是要爲窮人說話,把他們這些剝削階級統統都給打倒啊!否則我們的革命事業還有什麼意義?”
楊教授嘆息着答道。“……按照歷史專家們研究得出的觀點,辛亥革命實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徹底,以至於不徹底到了在很多鄉下地方,整個社會跟不革命也沒啥兩樣——在魯迅的《阿q正傳》裡面有過很生動的描寫:革命之後,縣太爺繼續當縣長,舉人老爺撈了個小官,帶兵的也是原來的老把總。地主照樣收租,惡霸繼續放高利貸,很多人連辮子都沒剪掉,只是盤在了頭頂上……你難道覺得紅色革命也能這麼搞?”
“……如今真要這麼搞的話。我們在打進杭州之後,就必須把俞濟時像黎元洪一樣供起來,當名義上的浙江省蘇維埃主席。再湊一幫名流士紳出來當執行委員,各地保安團也都要原封不動地頒發紅軍番號。各縣的縣政府也必須原封不動,還得給那些罪惡滔天的土豪劣紳贈送一批‘蘇維埃積極分子’的頭銜。”
方誌敏苦笑着接下了話頭,開玩笑說道,“……然後,蔣介石就會故伎重演,撒幾把銀彈,並且封幾個官許幾個願。帝國主義列強再派個領事或者使館武官過來威脅恐嚇幾句,新鮮出爐的浙江省蘇維埃政府成員們,就會忙不迭地辦一場鴻門宴,準備拿着咱們的腦袋去邀功了……這可不是我危言聳聽!在辛亥革命的時候,長沙和貴陽的革命政府最後就落得了這樣的下場!在當前的中國,妥協主義路線是走不通的!”
“……好了好了,現在言歸正傳。既然在打下杭州之後,並不能讓我們立即對浙江全省建立起有效的統治,反倒要在一段時間內不得不困守杭州,並且應付國民黨反動派的大舉進剿。那麼,就讓我們看一看杭州這座城市的地理條件,是否有利於打一場防禦戰……”王秋用木棍敲了敲牆上掛的地圖,高聲說道。
“……杭州的南邊有錢塘江天險,西邊的西湖和山林也勉強可以守一下——雖然把這麼秀麗的風景勝地變成戰場,似乎稍微有點可惜——可最要命的東邊和北面卻是一馬平川,還有發達的公路和鐵路提供運輸,蔣介石完全可以從容集結數十萬大軍,朝着杭州大舉壓來,讓我們陷入不斷被動挨打的局面……從民國建立、軍閥內戰開啓以來,南京周邊打了不知道多少場攻防戰,但杭州卻總是不戰而下,這一點就很能說明問題了。未來的抗日戰爭之中,國民黨也是在上海和南京打得艱苦卓絕。卻把杭州給輕易丟棄的……”
“……小王同志,你的意思是說,杭州這地方易攻難守,不適合作爲革命中心?可問題是,無論我們攻打長江三角洲地區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吧!”軍團政治部主任劉英有些困惑地反問道。
“……杭州這座城市易攻難守的地理環境,從其本身來說並不是最大的問題。劉英同志。”
王秋同學一臉淡定地答道,“……日本的東京,德國的柏林,美國的紐約,英國的倫敦,從地形上看都是一樣的易攻難守。但它們都很適合作爲革命運動的中心——可問題是,難道杭州的政治地位有這麼高嗎?高到了只要我們紅軍拿下這座城市,就能讓國民黨反動派政府的統治秩序陷入崩潰的地步?顯然還沒有吧!
此外,我們還要算一筆經濟賬——在攻下杭州之後,我們能不能籌集到足以應付一場大規模戰爭的資金和物資?看資料應該是不能的。就我所知,未來有位美國總統在訪問杭州之後,曾經評價這地方是‘美麗的西湖、破爛的城市’!很顯然。在杭州城內積聚的財富,遠遠沒有上海那麼多,否則城市也不會那麼破!
最後,目前杭州的工業以絲綢和紡織爲主,其它工業部門的規模極爲可憐,尤其缺乏對戰爭能夠提供直接幫助的金屬加工業。雖然我不是看不起婦女的力量,但一羣繅絲女工在戰爭中確實沒啥用——要工業沒工業,要政治影響沒政治影響。要財富也沒多少,地形還易攻難守……這麼個地方要它幹嘛?”
“……是的,如今咱們明明有能力去打南京和上海,卻還要抓着杭州不放,這本來就是一樁蠢事。”
粟裕將軍插嘴說,“……如果能夠一口氣席捲滬寧杭,那當然是最好的。可如今我們只有一萬多的兵力。而連接未來世界的蟲洞也只有一個,所以只能重點攻擊一座大城市……好了,接着繼續說說上海和南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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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排除掉杭州這個實在不夠上檔次的目標之後,剩下的南京和上海兩座大城市。就顯得各有千秋了。
對於此時的國民黨政府來說,南京和上海,一個是政治中心,一個是經濟中心。無論被紅軍端掉了哪一個,都肯定會導致天崩地裂一般的毀滅性大災難……但問題是,到底端掉哪一個的效果更好?
“……同志們,我提議打南京——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是先拿下首都,端掉敵人的中央政府比較好吧!”
軍團政委樂少華似乎想要表現得很有信心,但其實卻是底氣不足地說道。顯然,之前在黨史上的“奸臣”評價,給他的心理打擊實在是很嚴重,“……從巴黎公社到十月革命,不都是在一國的首都發動的嗎?”
“……可是南京並不好打啊,樂少華同志。”王秋皺眉在地圖上摸了摸南京的位置,“……金陵這座六朝古都的地形就不說了,虎踞龍盤,易守難攻!就算咱們是從南邊進擊,可以避開長江天險,但雨花臺、紫金山一線的要塞工事也很難啃下來。記得當年太平天國農民戰爭的時候,清軍設立江南江北大營,圍攻南京這麼多年,都依然不得門而入……我不認爲僅憑一萬多紅軍,就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奪取這座城市。”
“……而且,國民黨方面在首都南京的駐防兵力,也是整個長江三角洲諸多城市之中最強大的!”
粟裕將軍附和着說道,“……蔣介石在南京至少放着87師、88師這兩個精銳德械師,此外還有一大堆二流部隊、雜牌部隊、武裝軍警和軍校生,總兵力不少於十五萬人!囤積的軍械彈藥更是堆積如山!作爲國民黨反動派的統治核心,這些部隊在南京城裡的戰鬥意志,也絕對會非常的頑強,即使我們依靠突襲,僥倖攻入了南京市區,敵人也有可能把我們拖進沒完沒了的巷戰,直至把我們有限的兵力活活耗幹!”
“……相反,我黨在南京的羣衆基礎顯然是非常糟糕的,屆時幾乎不可能發動羣衆支前參軍。”尋淮洲也補充說道,“……未來的同志可以給我們提供糧食、槍炮和彈藥,但卻變不出忠於革命理想的紅軍戰士!”
“……難道敵人強大就不敢進攻了嗎?這是反革命的逃跑主義!呃,好吧!你們纔是對的,我不說了。”
樂少華剛剛漲紅了臉龐,想要擺出政委的架子來爭辯,但一看其他人頗爲不善的目光,再想想自己在歷史上的糟糕評價,頓時就好像戳破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再也不敢強詞奪理,給人扣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