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我們即使攻下了南京,也沒法搗毀國民黨反動派的軍政指揮體系。”
王秋嚴肅地指出了攻打南京之策的最大缺陷,“……大家應該都知道的吧,蔣介石這人如今在哪兒?”
“……南昌行營……哦!明白了!你是說即使我們順利拿下了南京,也傷不到蔣介石的一根毫毛,他完全可以在南昌另起爐竈!!!”樂少華政委頓時恍然大悟,“……或許他還巴不得咱們幫他掃除異己呢!”
“……沒錯!”王秋點了點頭,“……自從‘寧漢合流’之後,國民黨政府的內部格局,長期都是蔣介石在外地掌兵,汪精衛在南京主政!不過,在這個合作班子裡面,汪精衛處於明顯的弱勢——當今的中國,有兵就是草頭王!因此,蔣介石在南京國民政府裡插了很多心腹,汪精衛卻對南昌行營完全插不進手。
此外,蔣介石的南昌行營也不僅僅是一個司令部,而是被他經營成了一個小政府,各部門一應俱全。在很多關鍵**務上,他經常繞開汪精衛,從南昌行營直接發號施令。而把南京國民政府當成安置黨內元老宿舊的‘養老院’……當然,南京國民政府也不是完全沒權的空架子,只是大事都要老蔣點頭罷了。
呵呵,由於蔣介石以手令治國,雖然有助於中央集權,但也帶來了一些副作用——因爲每天送過來請示的事情太多,蔣介石還曾經痛批侍衛處人員“你們不要把我當成廢紙簍,什麼瑣碎紙條都要我來處理,國民政府那麼多官員都是幹什麼的?這樣殊非設官分職之道”——其實還不是他自己不肯放權的緣故?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我們拼着巨大的犧牲攻下了南京,也不過是打掉了汪精衛的那一班人馬而已,根本不能徹底癱瘓掉國民黨的中央軍政指揮體系——蔣介石完全可以立即成立南昌國民政府,整個領導班子都是現成的……少了南京那一班老是跟他唱反調的黨內元老之後。說不定行政效率還能更高呢!”
說到這裡,王秋又提起了另外一則趣聞,“……據說,南京政府要員們有一次在開會討論國家政體時,吳稚暉發言說‘我們是介石任所負責制,介石做行政院院長,我們國家就是行政院院長負責制。他做國府主席,就是國府主席負責制,他是委員長時,我們就是委員長負責制,未來他若做了皇帝,就是皇帝負責制’——雖然這只是個玩笑話。但也說出了國民黨當局的實情:蔣介石在哪裡,哪裡纔是真正的中央!”
“……這麼說來,眼下的南京在名義上算是首都,實際上只能說是陪都。國民黨真正的最高權力核心,是蔣介石所在的南昌行營……那麼,對於我們紅軍來說,南京還真是一塊既難啃又沒肉的硬骨頭了。”
方誌敏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沉吟着思量道,“……足足十五萬的國民黨駐防軍隊……雖說素質良莠不齊,但就是十五萬頭豬,抓起來也是夠吃力的了。此外,從這裡通往南京的一路上,到處都有國民黨軍隊據守的險要關隘,我們不知道要打上多少場血戰,才能看得到南京的城牆啊!
而且。就算我們在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之後,最終拿下了南京,但蔣介石依舊安然無恙。南京城裡又到處都是國民黨高官貴戚的家屬和既得利益者,還有各地軍閥和資本家的駐京代表,羣衆基礎簡直是反動得沒話說。我們紅軍想要在南京紮下根來,只怕是非得把全城血洗一遍不可……怎麼看都是得不償失……”
“……不僅如此,跟杭州一樣。目前的南京也是一座傳統的政治型城市,而不是新型的工業化重鎮。”
王秋又繼續補充說,“……記得當年孫中山進南京就任大總統,結果在舉辦迎接典禮的時候。卻發現南京全城都沒有一輛汽車!而孫中山又堅決不肯乘坐落伍的轎子,最後好不容易纔找到一輛西式馬車,把他從碼頭載到了總統府——由此可見,因爲沒有租界,南京的現代化程度跟上海差得實在不是一點半點!
即使是蔣介石定都南京之後,也只是修了幾條大馬路,蓋了些精美的花園洋房和氣派的政府大樓,但工廠和企業卻沒出現多少。在南京打出我黨的旗號,只怕是召集不到多少貧苦工農和無產階級兄弟……”
——事實上,王秋等穿越者之所以不願意攻打南京,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打南京沒啥油水可撈!
粗看起來,這種說法似乎很沒道理,因爲按照常識,一國首都通常也是一國財富的匯聚之地。
但需要注意的是,在1934年,距離南京成爲民國首都還只有短短七年時間而已,之前的中國首都可一直是北京!而在此之前,南京只是江蘇省的“半個省會”而已——兩江總督、江寧布政使司駐江寧(南京),江蘇巡撫、江蘇布政使司駐蘇州……由於南京沒有外國租界,故而商業貿易還不如長江中游的武漢發達,再加上太平天國戰爭之中的嚴重破壞,晚清時期的南京,居然一度成了江南地區較爲落後貧窮的地方……
雪上加霜的是,早在民國初年鬧‘二次革命’的時候,張勳的辮子兵就把南京給狠狠地洗劫了一遍,搜刮得比用篩子篩過還乾淨!之後的好多年裡,南京又在各路北洋軍閥手中頻繁易主,一直沒能恢復元氣。那些富豪大戶不是在戰火流離和苛捐雜稅之中家破人亡,就是搬遷到了相對安穩的上海等地。
實事求是地說,在1927年之前的民國歲月裡,南京城雖然在南方有着無與倫比的政治地位,但論經濟繁榮、民間富庶和現代化建設,別說跟魔都上海相比,就連江北的南通都比不上!很可能還不如杭州……
在蔣介石定都南京之後,倒是對這座城市進行了一定的現代化建設,但目標卻是把南京建設成行政中心,而不是經濟和工業中心。中央政府的高官要員們一般只是平時在南京上班。週末就乘火車趕往上海消遣,可見南京的繁華程度實在太差。甚至就連蔣介石政權的中央金庫,此時也是設在上海,而不是南京!
因此,在南京大屠殺的時候,雖然日軍殺了三十萬人,燒了好多房子。但真正劫掠到口袋裡的財物卻很有限——並沒有像英法聯軍劫掠圓明園,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那樣,傳出什麼日軍士兵一夜暴富的消息。
更何況,紅十軍團的兵力非常有限,光是要消滅守城的國民黨軍隊就已經很艱難了,根本不可能阻擋住那些貪官污吏、闊佬大亨帶着金銀細軟出城逃亡……屆時消耗了無數昂貴的軍火彈藥。坐在一堆焦黑的瓦礫廢墟之上,紅軍戰士們又該如何籌款?穿越者又該怎樣回本?難道要去挖朱元璋的明孝陵不成?
所以,王秋他們這些穿越者心目中最理想的戰略目標,從一開始就非常明確,那就是——打上海!
“……相反,上海雖然不是國民政府的首都,卻是蔣介石的錢袋子和命根子。”
王秋手中的小木棒朝着地圖邊緣上海港的位置重重一按。“……上海是目前整個東方最大的金融中心和貿易港口,不但是四大家族的利益核心,也是帝國主義在華勢力最集中的地區。對於南京國民政府這個典型的反動買辦政權來說,這裡更是他們的死穴!如果說,我黨的力量源泉來自於受苦受難的人民大衆,那麼國民黨的力量源泉,目前就在於上海灘十里洋場的金融與貿易!
南京國民政府從建立的那天起,就依託上海這個國際化大港口。倒騰各種自然資源往外賣,再買來各種洋貨排擠本國產業,同時進口外**火來鎮壓國內的反叛者——打起仗來雖然既啃不下桂系也打不過西北軍,但能拿出大筆的賄賂收買敵方軍官,靠着銀彈攻勢在軍閥混戰之中戰無不勝、稱王稱霸。
但是這樣一來,國民黨政權打起仗來必須死保和外國主子聯繫的交通線,敵人打到這個命門就傻眼了。只要我們敲掉了上海。切斷了蔣介石和帝國主義勢力的聯繫渠道——注意,是敲掉整個上海!僅僅拿下華界是毫無意義的,必須把租界裡的中外各國金融機構也全部打掉——蔣介石政權的金融財政就會立即崩潰,中央銀行和交通銀行發行的鈔票就會統統變成廢紙。國民黨中央軍的戰爭機器就會瞬間停轉!
而且,跟那些依靠鄉土情誼、豪門大戶和封建迷信會門道組織建立起來的各省軍閥部隊不同,蔣介石的中央軍要更加‘西化’一些,是一支用軍餉和吃空餉的市場經濟原則組織起的典型僱傭軍。這種軍隊打起仗來就是做買賣,哪一部分都不肯犧牲,進攻比誰慢,撤退比誰快,除非有大筆懸賞才能讓他們搏一回命……如果蔣介石在上海的銀行和金庫被咱們端了,拿不出錢來了,中央軍難道還會聽他的指揮?
(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在上海失陷之後還能維持,是因爲第一、上海租界裡的金融機構在太平洋戰爭之前尚能運轉,爲國府繼續輸血;第二,從1936年開始,蔣介石已經爲上海的失陷做了一些預先準備,同時從各省軍閥手裡搶來了一些財源。但在1934年的時候,他可是半點準備都沒有做,連金庫都沒轉移。)
此外,上海灘也是諸多軍閥政客下野之後的隱居地,聚集了全中國最多的闊佬大亨和錢財寶物。還有全中國最多的工程師、產業工人和失業青壯年——佔領了上海之後,你們不僅可以立即籌集到天文數字的錢財,建立起一套成規模的軍事工業體系,還有足足六十萬無產階級失業者,可以招募過來參加紅軍!
更妙的是,在上海及其周邊地區,蔣介石政權佈置的軍事力量十分單薄!因爲1932年跟日本人簽署的《淞滬停戰協定》規定,上海被劃爲非軍事區,中**隊只能駐在崑山、蘇州一帶。在上海市區,國民黨方面只有一個上海保安總團、一支上海警察總隊、外加虹橋機場的守備連而已。這點兵力根本不足爲懼!”
說到這裡。他又在上海以西的陸地上,劃出了一道弧線,“……就連駐紮在上海外圍各地的中央軍,也爲了發動第五次圍剿,而被調動到了千里之外的江西前線。原本應該在1936年建立起來的幾條‘國防線’,也就是所謂的‘東方馬其諾防線’,眼下也還沒有蹤影……咱們不趁機狠狠幹上一票。簡直是對不起老天爺!”
“……咳咳,王秋同志,你似乎只考慮了上海的國民黨武裝力量,卻沒考慮到帝國主義列強的駐軍。”
軍團政委樂少華皺着眉頭站了起來——在土地革命戰爭初期的幾年裡,黨中央一直都是在上海進行活動,並且領取共產國際提供的經費。因此。對於上海灘的十里洋場花花世界,這個時期還挺“洋氣”的黨中央成員是十分熟悉的,但他們同樣也對帝國主義在上海的強大力量,感到發自內心的擔憂和畏懼……
“……且不說美英列強的殖民軍和艦隊,光是日本人在虹口駐紮的海軍陸戰隊,就在前年春天讓十九路軍吃足了苦頭……我們在推翻蔣介石的反動統治之前,就跟日本人直接開打。似乎有些不太合適……”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王秋正在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彷彿在看待什麼稀有動物一般。
“……樂少華同志,你該不會是已經忘了,你們這支隊伍到底是打着什麼旗號離開瑞金的吧!”
王秋摸着下巴,頗爲玩味地用一種慢悠悠的口吻說道,“……你們是工農紅軍的北上抗日先遣隊!消滅日本軍國主義入侵者,原本就是你們的天職!而距離你們最近的日本侵略者就在上海!若是不去打他們。還更應該去打誰?難道你們的抗日都是在嘴皮子上說說的,其實根本沒膽量跟日本人幹一仗?”
“……我當然沒有說不抗日!”樂少華登時漲紅了脖子,“……但凡事總要分清一個主次順序……”
“……然後就要學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真是可恥!”楊教授突然站了起來,幾乎是憤怒地咆哮了起來,“……你們現在有火箭炮,有衝鋒槍。有空軍掩護,還有用不完的彈藥和鈔票,卻被區區兩三千日本海軍陸戰隊給嚇成了這個樣子?樂少華同志,我真的很想問一句。你到底還是不是紅軍戰士?!”
“……咳咳,楊教授,樂少華同志也是爲了慎重起見。”眼看着兩人快要爭吵得臉紅脖子粗,方誌敏趕緊站出來打圓場,同時岔開話題,“……除了日本侵略者之外,其它帝國主義列強在上海有多少駐軍?”
“……常駐上海的英軍、法軍和美軍,都是一到兩個營,一千多人的規模,加起來不會超過四千。另外還有幾艘炮艦和驅逐艦……但對於我們來說,全都不值一提!”王秋聳了聳肩膀,不以爲然地說道,“……你們或許會害怕帝國主義的飛機和戰艦,但是在我們眼裡,那當真是跟紙糊的玩具差不多。”
“……就憑上海灘眼下的這點外國駐軍,當然是不用怕的。但是,怕就怕打了小的,引來老的,最後就跟當年義和團時期的慈禧太后一樣,再一次搞出‘八國聯軍進上海’的場面,我們又該怎麼辦?”
軍團政治部主任劉英有些猶豫地說道,“……難不成僅僅憑着我們的力量,就要跟全世界爲敵?”
“……那就讓他們都來吧!十五年之前,蘇聯的革命前輩就沒害怕過來自於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白匪幹涉軍,硬是忍飢挨餓地把他們趕出了國土!十五年之後,你們的後輩在朝鮮半島的冰天雪地裡,也沒有畏懼過來自全世界十幾個國家的‘聯合**’,照樣穿着單衣,拿着破槍,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如今,你們這些在後世被無數中國人仰慕的革命先烈,站在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土地上,背靠着全中國最大的城市,拿着遠比帝國主義列強更先進的兵器,難道就沒有信心跟帝國主義列強拼死一搏嗎?”
王秋攤了攤手,朗聲說道,“……同志們,一切帝國主義其實都是紙老虎,就看你敢不敢打了!”
“……是啊,同志們,你們在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落後國家搞紅色革命,本來就是要跟全世界的帝國主義剝削者爲敵!如果你們沒有跟全世界反動派開戰的勇氣,那麼從一開始就根本不應該打起紅旗!”
楊教授也十分嚴肅地補充說,“……新中國的誕生和興起,從來不是靠什麼階級敵人的憐憫和恩賜,而是要站在反動階級和帝國主義的屍體上,才能走向光明的未來!同志們,我們目前還生活在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落後就要捱打,弱小就是罪孽!而唯一證明自己不弱小、不落後的途徑,就只有血淋淋的戰爭與殺戮!我們中國人的一切地位和尊嚴,都要靠大炮和炸彈才能打出來!”
“……咳咳,說的對!我們幹革命就應該天不怕地不怕纔對!”
方誌敏同志咳嗽幾聲,拍案而起,“……我已經有好些年頭沒去過上海了,真想去看看法租界公園門口那塊‘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還在不在……當然,這一次就要以解放者的身份踏進去!”
他環顧了一下室內,開口宣佈:“……現在開始表決,同意跟着國際縱隊一起打上海的,請舉手!”
——不出所料,在極爲短暫的猶豫之後,所有人都高高地舉起了右手。
“……很好,決議通過!”方誌敏滿意地點了點頭,“……但是,在進攻上海,與帝國主義列強反動勢力展開決戰之前,我們還有必要順路去攻下另外一個地方,營救被關押在那裡的被捕同志……”
他拿起一支紅色鉛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明天早上,我們就翻過天目山,挺進江蘇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