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倌染給各神魔峰留出的考慮時間有十天之久,甚至還正式通傳給了萬鬼峰,消息一經傳出,各家天宗皆是歎服命曇宗大氣,不過同時也在喟然嘆息,雙英之爭的石頭終是落了地。
代價便是命曇宗的分裂,就如各家天宗在雙英前後證得金丹天人之時,所預料的一般無二。
不過,到底有沒有神魔峰會隨萬鬼峰出走命曇,也讓各域的天宗地宗、各姓世家都生出極大的好奇,甚至蓋過了北疆劫爭的風頭。食色造化宗還爲此開了盤口,同時拉上鄭記作了保,表明命曇宗絕不會在意。
一時間,人族四域衆說紛紜,探聽內幕的,刺探消息的,八卦傳言的,全力支持的……層出不窮,此起彼伏,但是在命曇宗內部,卻是如凜凜風雪刮至,各峰的蘊氣沒有多管,但凝真以上全部收到了峰裡急召,放下所有事情,限三日之內迴歸本峰。
要議的,正是各峰要何去何從。
“所有本峰的凝真都已迴歸,宗主也大度給了機會,此間也沒有外人,大家都是神魔之主,眼下便說說掏心窩子的話,各位到底有沒有勾連北疆那位?”
黃泉峰的峰主,遊庭舟,皺着眉沉沉出聲,似是表明心跡,“不瞞各位,說起來我雖和鬼姬陰叟有些交情,但畢竟只是私交,我和北疆那位絕無任何牽扯。”
其餘五位神魔之主對視了一眼,眼神猶有狐疑。
良久,其中一位泯曲真人才淡淡出語,“眼下殿中各位,入道時間也不短了,便是騙得了他人,也騙不了己心。
此事非同小可,雙英皆是瓊英俊才,去留之事各有利弊,大家還是都說說吧。
我是不贊同隨萬鬼峰而去的,理由嘛,就是宗主神魔強橫,眼下命曇道運昌隆,不支持難道還來拆臺?”
峰主和峰內最長壽的金丹開了口,好似打開了此間的話匣子,幾位神魔之主也是開始暢所欲言,
“既然是關起門來說話,那我就要說句公道話了,若是當年宗裡沒有令鬼母心傷,誰能當宗主還不一定呢!我也沒有與北疆那位勾連過,不過若是沈採顏是我峰道子,我怕是也一萬個不服氣。”
“可事實證明,姜宗主纔是絕世的神魔之才,這點怕是沒有人能否認吧,我命曇宗的根基終是後天神魔一道。”
“鬼母獨身一人前往北疆,生生立下了天宗道統,比起任意一尊神魔,那幽冥大鬼王宗布難道就弱了半分?隔壁的元屠宗羨慕得口水直流,七階靈寶司命刀都感覺不香了。”
“便是雙英資質難分高下,就氣度來說,姜宗主總該勝過不少吧,若是留在命曇,不會吃虧的。”
“屍佛、傀影、太陰,都尋回了神魔天命,所以他們不可能走的,若是留在命曇,我黃泉一脈也未嘗不能尋回神魔天命。”
“這話倒是不錯,命曇的氣運愈發昌盛,於尋回神魔天命大有助益,依我看,還是一動不如一靜。”
……
各位神魔之主你一言我一語,說到最後,皆是慢慢沉默了下來。
遊庭舟不由得微微嘆息,不過黃泉峰各位神魔之主的反應皆在他的意料之內,甚至爭論到最後,得出的結論也沒有令他有絲毫意外。
黃泉一脈不走!
遊庭舟正襟危坐,眸子中生出一抹淡淡的喜意,頷首環顧各位金丹,“想來彼此的心意應該都是說明白了,今日出了這殿,剛纔講過的話便都忘了吧,黃泉峰只會是命曇宗的黃泉峰。”
風物長宜放眼量,不可只看眼前,更要看得長遠。
雖然黃泉一脈的神魔天命還未尋回,神魔未得圓滿,不能觀照元神道韻,但只要黃泉一脈未出命曇宗,以後終是有破開前路的希望。
“萬鬼峰謝厲軍和鬼姬陰叟前來拜山。”
倏地,一個聲音傳入殿中,令黃泉峰幾位神魔之主同時皺起了眉頭,早也要來,晚也要來,但終還是來了。
傀影、屍佛、太陰、白骨必然是不會離宗的,關鍵便在黃泉和秘魔兩峰,怕是萬鬼峰的神魔之主正兵分兩路,分別前來遊說許諾。
“遊峰主,你可要把持住啊,否則我等怕是要造你的反。”
泯曲真人半真半假地開着玩笑,諸位神魔之主皆是認真地點着頭。
遊庭舟哈哈大笑,猛地拂了拂袍袖,輕哼了一聲,“既然衆意已決,我又豈是這等陰私小人。”
“大善!”
黃泉一脈的神魔之主皆是衝着殿門冷笑一聲,旋即各自運使神通,消失在了殿中。
有些事既然已然下定了決心,再見面反而更顯尷尬。
何苦呢?
……
“遊峰主,你我好歹有些交情,怎麼變得這麼生分了?”
謝厲軍和鬼姬陰叟步入殿中,見得遊庭舟面無表情,旋即暗暗發笑,陰叟更是輕輕吁了口氣,“你這不是見我該有的態度,也不是以後長久打交道的態度。”
眼下六寺佛脈已然被趕到了溯雪妖廷,實力更是驟降,那北疆所在就需要儘快填充戰力了,以免爲北疆天的諸脈天子所趁。更何況北疆之地的祥和氣運,還由無間一脈執掌,此時若是去了,雖是辛苦危險,卻也有天大的好處。
更何況,若是到了北疆所在,聰明的自然會看出絲絲端倪,早有所悟,蠢些的也能沾沾雙英相爭的餘輝,不失前路道途。
那億萬計的北疆道子,光憑無間寺根本消化不完,姜默舒的想法已然通過金曦之主傳遞給了萬鬼峰,
沒有佛脈掣肘,修煉英才衆多,速來!
等再過些時候,便以甲子爲限,安排一些因果,讓各域的地宗前去北疆安頓,卷也要再卷出幾家天宗來,一來消化北疆之地和新生的道子,二來令北疆佛脈剩下的四寺,徹底失去根基。
淵劫之中,有人赴了劫數,自然會有人得了運數。
只是這些關竅,礙於心誓,謝厲軍和鬼姬陰叟都不能明言,甚至眼下都只能威逼利誘,當真是傻人有傻福。
“遊峰主,我二人上門的意思,想來也不需要廢話了。
同爲陰屬,同爲鬼道,採顏已在北地爲我等打開了局面,都說良禽擇木而棲,你不要錯過這等良機。”
謝厲軍搓了搓手,嘶啞粗獷的聲音響徹殿中,彷彿一切盡在掌握。“數百年的交情,老夫還會害你不成?!”陰叟的面容上滿是恨鐵不成鋼之意,此去北疆是白撿道子和氣運,若不是鬼母點名要了這黃泉一脈,如此好事能輪到眼前這夯貨?
“哎,萬鬼峰如此誠意,我黃泉一脈很是感激!”
遊庭舟客氣地拱了拱手,卻是神色如常地看着兩人,沉沉出聲,“所以,我也不瞞二位,就在剛纔,峰裡的各位神魔之主已然議定,留在命曇!
這是黃泉峰所有神魔之主的意志,卻是辜負玉詭一番好意了。”
黃泉峰主悵然笑笑,眸子中有着深深的遺憾,旋即招呼謝厲軍和鬼姬陰叟坐下,輕輕拂袖,三人面前卻是多出了靈酒三壺。
遊庭舟默默倒上了酒,萬鬼峰主和陰叟一怔,卻也自行將酒給滿上一杯,皆是無話。
“這一杯飲過,便算是了結昔日交情吧,以後各處一域,各在一宗,萬一有那殺伐之中對上的時候,我不容情,也請二位不要留手。”
過往風光,將來歲月,此間心境,酒飲處,寄一句無情,
幽冥無花葉,一點香火燼。
無尋處,唯有了結心。
遊庭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由得喟然嘆息,雙英之爭終是分出了勝負,卻是以他最不願接受的方式。
當年玉詭沒有錯,默劍也沒有錯,如今無間佛母沒有錯,刑天之主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天意,錯的是這人心,錯得是冥冥千山風雪冷,錯得是逝水無情付了真。
謝厲軍死死攥着手中的酒杯,面容上扭曲得厲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彷彿下個瞬間就會站起暴走。
倒是邊上的陰叟將他一攔,旋即用手指着遊庭舟,喝問道,“憑心而論,姜默舒是沒有對不起黃泉一脈,但採顏又何嘗沒有爲了諸峰諸脈用心付出?
同爲鬼道,若去了北疆,你才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伱們所說我毫不懷疑,畢竟那是玉詭的承諾,但宗主已是破開後天神魔的元神道途,我要對諸位神魔之主負責,更要對黃泉一脈負責。”遊庭舟笑一笑,站起身來向殿外走去,生怕再聽下去,自己就把持不住了。
然而,就在他走到殿門之前的時候,陰叟的話如同一記至兇至狠的雷霆砸在了他的心頭,
“採顏已經爲你黃泉一脈尋得了黃泉天命,我敢拿性命起誓,此事絕無虛假。”
遊庭舟面容上的冷淡和霜冰,彷彿碰到了地火靈焰,猛然龜裂,雙腳想要邁過門檻,卻是怎麼都擡不起來,彷彿萬千餓鬼從黃泉中鑽出,死死將他拽在了原地。
剎那間,他口中的苦澀飛快地向着喉頭蔓延,彷彿將整個喉嚨和胸腔都塞得滿滿的。
黃泉峰主彷彿被人扯住了魂魄,掐住了脖子,動彈不得也發不出聲音,他絲毫不敢轉過身來,甚至覺得在他身後,那位明豔如花,卻詭譎逆天的玉人,正盯着他盈盈在笑。
“採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只是想拿回她應得的,也是命曇宗欠她的,姜默舒情知絕計擋不住她,方纔網開一面,將因果了斷。”
蠱惑的聲音幽幽響起,令遊庭舟不自覺地嚥了一口唾沫,卻覺得更爲苦澀了。
“我不能負了命曇……”黃泉峰主沉吟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從噬人餓鬼口中逃出生天,“或者說,我賭不起,還請告訴玉詭,我令她失望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遊庭舟一步踏出了殿門,心有餘悸地回望一眼,卻看到謝厲軍和陰叟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沒關係,你有的是時間考慮,在我萬鬼峰和金曦之主辭行之前,都可改變主意!
不用內疚,也無須不好意思,採顏用心至詭至譎,卻從不曾用在自己人身上。”
幽幽的話如同蠱惑鬼語,再度從殿中傳出,彷彿難以抵擋的玄妙神通,令遊庭舟躲閃不得,承受不得,只能狼狽而逃。
……
鄭景星將手一揚,卻見浩瀚無垠的波濤上方,當即化爲了澎湃的血海,其中的血水激盪不休,卻如琉璃一般剔透生光。
便是圍觀的南域諸位元神,都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眼神,真是捨得啊,缺冽那廝是真的賭對了!
血海,於天地中獨一無二,是八階頂峰的靈寶,不對,已經化爲九階靈寶的種子。
直到刑天之主於劫陣中收攝了殘餘的血海,所有元神才恍然大悟,血海晉升九階最後所需那一點靈機,卻是缺冽仙尊自己,若他無人可信,無人可託,血海便永遠無法晉升到至妙之境。
這便是靈寶晉升所要渡過的劫數,誅心亦隕身。
對於心誓道誓這種手段,元神若是真想規避,也不是無法可想,憑心而論,這東西無論落在哪家天宗手上,血海元神怕是都死定了。不過血海到了刑天之主的手中,卻又另當別論!姜默舒因自家重傷無暇處理,將此事交託給金玉麒麟,當真是一個敢給,一個敢接。
鄭景星立在血海之上,手中倏地出現一枚晶瑩剔透的琉璃,而在盈盈若水的最中間,卻有一滴赤紅。
這是缺冽仙尊交於刑天之主的精血,是血海元神於天地之中,最後的憑依。
軒鵬仙尊看着鄭景星古井無波的眼神,既是欣慰,又是惋惜。
眼下的血海沒有半分陰渣,實在是重塑道體的最佳靈材,沒有之一,甚至只需要鄭景星稍有猶豫,南域諸姓諸宗就可以將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便是刑天之主都無話可說。
但麒麟就是麒麟,金玉就是金玉,不在皮相完美,不在神通強橫,是這慨然行`事的氣度,是這無視生死的淡然,便是軒鵬自己,面對這樣的鄭景星,都要感到淡淡的壓迫感。
彷彿眼前這人,隻身立在巍巍高臺,只爲不想雲遮月隱,卻也願親自俯下道體,伸手於血污之中拉起他人。
真心來待,改未可改,好一個麒麟!
軒鵬仙尊的眼中,鄭景星的身上彷彿披上了一層聖潔的外衣,是如此的明煌溫暖。
似是感應到刑宗元神的視線,金玉麒麟轉過頭來,淡淡笑笑,“我也有些後悔啊,但跑了北疆一趟,若是什麼事情都沒做成,豈不是顯得我太過無用。
全怪仙尊你們拿麒麟的名聲禁錮了我,我能怎麼辦,都上了賊船了。”
諸位元神一怔,皆是哈哈大笑,下個瞬間,鄭景星踏前一步,捏碎了手中的琉璃,一滴赤紅卻是落到了血海之中。
整個血海頓時鼎沸起來,燦如雲錦,整個海域之上,當即有無數的劫雲匯聚過來,深邃而狂猛,黑幽而如淵,彷彿天地不忿人心可改,要來恨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