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小樓風聽雨
林蘇青等了不多時，就見方纔的小二連忙跑下來，迎接他。
“抱歉抱歉，有勞公子久等了，是小的侍候不周，公子您樓上請。”
小二很是惶恐，連連道歉：“實在是小的眼拙，還請公子恕罪。”
“無礙。”林蘇青往樓上看了一眼，便提着衣袍往三樓上去。這時候小二並不跟着，引了路他便退了下去。
“公子，小的就先告退了，有什麼吩咐您二位招呼就成。”
林蘇青點點頭允了小二，便徑自上樓去。每邁一步，越往上走，木製樓梯特有的聲響便逐漸清晰，令他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
有些緊張，越往上越有些緊張，一共十五層臺階，他數得清清楚楚。當最後一步邁上來時，他一眼便看見了坐在靠窗位置的潁王，且一眼就掃完整個三樓，除了潁王以外，果然一個客人也沒有。
三樓甚是寬敞，只搭了六套桌椅，比較注重裝飾型陳設。四面靠牆設着立式摺疊的屏風，各式各樣，有沉香木料雕刻的鏤空屏風、有織錦畫布的刺繡屏風、有寄情山水的書畫屏風、也有云母水晶等頗爲貴氣的屏風，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單單是這些屏風裝點，三樓便區別去其他樓層，格外雅緻。
突然一聲滾雷震天驚響，彷彿就劈在他們所坐的窗外，登時嚇得林蘇青渾身一抖，着眼瞧向潁王，卻見潁王巋然不動。
轟隆！
“那便不看了。”林蘇青說着便走到潁王所在的桌前，與潁王對面落座。
這扇窗戶便如同一條繩子，他們倆是兩頭的螞蚱，若是出了什麼意外，潁王跑不了，他林蘇青也跳不了。
他說有頭有尾，煞有介事。
林蘇青打量幾張桌子的眼神，被潁王盡收眼底，他隨意道：“我特地吩咐了小二不上酒水，大哥你不介意吧？”
他以爲自己做得已經很不經意，卻還是被潁王一眼點破：“你不必警惕，三樓只有你我二人。”
林蘇青揣着明白裝糊塗，笑道：“好端端的談什麼生死。咱們倆不都是千歲千歲千千歲嘛。”
他連忙假裝賠不是：“傷情方面，不是爲兄要刻意隱瞞，是父皇有交代，不能對外提及此事。”
突然一聲驚雷落下，就在窗外不遠的天空，雷聲很大，震耳欲聾。忽然下起了雨，雨與驚天的雷聲截然不同，下得十分細密。
又過了良久，雨都下大了，果然還是潁王的性格躁了些，終究悶不過林蘇青。
一句話就令他有些慌了，究竟是認？還是不認？
他話裡有話的在警示潁王兩件事。
這下二太子不得不調他回去了吧？
都已經打算清楚了，纔來問他介意不介意，這不是水仙不開花在和他裝蒜嘛。
隨後他又看了看這處位置。潁王所挑選的位置，桌子靠在窗邊，而他們二人是對面而坐，座位處均是一堵牆。
“尋常人只道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確比不得你我。高處不勝寒，生死盡在一念之間。”潁王擡眸瞧了林蘇青一眼，像是附和，卻也像是話裡有話。
如是看來，二人落座的位置有牆壁遮擋，即可以抵擋從窗外射來的暗箭，而桌子靠窗，便視線開闊，遂能通過窗戶將窗外一覽無遺。
但是，他所說的去看看，不僅是看看自己的那些人是否都“在”，更是要看看屏風後邊還有沒有異樣，比如藏着潁王的人？
潁王選的這個位置，取了一個平衡，對彼此都公平，好位置。
“是是是，你不是尋常人，你是潁王，是戰功彪炳，奉功卓著的大元帥大將軍。”他打着哈哈笑道：“我亦不是尋常人，我是太子，是國之根本。”
其一，因爲他膽子小，出來必然是設有提防。其二，此次出來，皇后和太后是知道的，他若出了事，皇帝也會知道。不過這是臨時編的假話，他其實並沒有告訴她們。
分明是酒館，在三樓的六張桌面上，其餘五張都是空桌，只有他們所坐的這一桌，放了一筒竹筷子，甚至連空杯盞都沒有。
越是這樣的沉默，便越是令他心虛。他瞧着潁王不僅不發一語，連面色都絲毫不變，心中不由得有些焦灼，唯恐潁王如上回那般，悶不吭聲的憋大招。
“舊傷漸好，卻又在方寸天池添了新傷。”他哀嘆地搖了搖頭，傷神起來：“有些時候分明是方剛發生的事情，轉眼就給忘得一乾二淨。就比如，明明剛用完午膳，轉眼卻去責備膳房爲何遲遲不備膳食。”
潁王側目盯着林蘇青，勾脣一笑，像是在譏笑林蘇青的等不得。而後道：“雨是尋常的雨，人，卻不是尋常的人。”
林蘇青先是一驚，這他媽的是在故意玩他呀！旋即他就去回想自己方纔說過的藉口，仔仔細細的回想了一番，幸好沒有什麼紕漏，更沒有直接改口叫他三弟。否則還真的要完蛋了。
“你要找的人，都在那些屏風後面。”潁王巋然坐着，隨意說道。
他如是說着，便朝那些屏風後面一一瞧去，邊瞧邊假意玩笑道：“不知爲何，我近來膽量愈發的小了，前幾日還被一隻大耗子嚇得冒了一場冷汗。適才給母后和太后請安時，她們還特地囑咐今日有雷，想來她們是以爲我連打雷都怕了。”
潁王一雙虎目緊緊的盯着林蘇青，盯了許久，而後才似隨意又似故意道：“其實我上面沒有兄長，只有一位姐姐，和親去了。”
他撐着臉看了一會兒潺潺雨幕，又看了片刻雨幕下來來往往穿梭的行人。心裡惆悵，實在看不懂潁王想做什麼。
他將責任甩給皇帝，隨即爲了讓自己的謊話得以佐證，他故作沉重的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你可還記得爲兄府上設宴那日？後來聽聞你無端中毒，也沒顧上去瞧你，其實爲兄那晚也不好過。”
要想安身立命，打死不承認纔是硬道理。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雷驚在耳畔。
話音落下，林蘇青本以爲潁王還會說些什麼，然而潁王卻閉口不言。
“御醫如何說？”潁王神色不變的問他。
他心事重重，潁王的心好毒。
所幸他在聽雨閣以及聽雨閣的附近，安插了不少暗衛，擲杯爲號，他們便會立即衝上來救援。
林蘇青聽得心中一緊，閣下？稱呼如此生疏！
聽着只是閒嘮家常不關緊要的廢話，可林蘇青此時說這些卻不是與潁王閒聊的。
林蘇青自知丟了大顏面，連忙乾咳幾聲坐得端端正正，單方面裝作何事也不曾發生。
“二弟？”潁王輕笑道，“閣下有所不知，本王上面還有一位兄長，不過在前幾年病逝了。”
“二弟爲什麼突然稱呼爲兄爲‘閣下’，如此生疏？”
“既然你如此說，我便去瞧瞧。”林蘇青佯裝輕鬆一笑，實則心中惴惴不安，難怪三樓無人卻沒有人通稟。
林蘇青光吃餃子不拜年，等的是潁王自行說破，可偏偏潁王穩如泰山，就是什麼也不說。他很是無奈，他一定要憋住，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不能主動，一旦主動他就容易露餡。
他此時頭疼得緊，真是千算萬算算不到潁王包場，千算萬算算不到潁王會直接殺了他派的那些人。
“便是那晚爲兄吃了醉，回寢宮時，不甚跌了一跤，把頭磕傷了，一睜眼醒來，記得一些人，也忘了一些人，還嚇壞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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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林蘇青心裡一驚，這顯然不是指那些是藏在後面的，而是被他“處理”了扔到後面的？
“怕是要落雨了。”林蘇青觀看窗外逐漸陰沉的天色，而後他張望着整間三樓，假意是觀察光亮，餘光卻是在掃視四周的一切，特別是那些能藏人藏物的地方。
林蘇青長嘆了一口氣，道：“怎麼這麼久了小二還不上茶水來。”
不過他很快想明白，與其提心吊膽搜腸刮肚的猜測和提防，不如有話就趕緊說明，有屁就痛快的放。越拖越晚，對他越是有害無益。
“御醫說是顱內受到了震盪，只是暫時影響一些記憶。今後可能會自愈想起來，不過，也有可能丟的便都丟掉了。”
他當然不能直接承認。
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出言竟然是如此斬釘截鐵，彷彿已然抓到了他不是真太子的把柄了似的。
潁王卻是一聲嗤笑，這一聲笑令林蘇青心中更是緊張起來，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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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蘇青一愣，何出此言？莫非是要聊他的身份？還是……
所以他只以餘光睨着潁王，便繼續悶坐，看誰憋得過誰。
大約是見林蘇青始終不上道，潁王皺了皺眉頭，其實在潁王看來，林蘇青必然是在裝傻，他亦是摸不透林蘇青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潁王看向窗外綿綿的絲雨，閒情逸致道：“雷聲很大，雨卻很小。”
啥？林蘇青心中怔愕，這是撞人槍口上了？怕是要全劇終了……
“應該讓小二掌燈了。”
他思來想去，反反覆覆的揣度了幾回。還是不認吧。
潁王一雙如豺狼虎豹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許久復許久，倏然脣齒牽動，毫無情緒的說道：“編，繼續編。”
他瞥了一眼潁王的反應，這個算是解釋了爲什麼上次在樹林時，沒能認出他身份來吧？
潁王這算盤打得頗深，林蘇青愣是猜不透。
隨即對潁王笑道：“不瞞你說，爲兄先前磕傷了腦子，御醫提醒過會影響一些記憶，爲兄始終沒當回事兒，也不見遺忘了什麼，不成想，竟是真的有影響。”
“……”
他終於按捺不住，直白的提了出來：“閣下的救命之恩，本王算是報過了。”
但他這一句話令林蘇青心中一驚，這意思即是——那些人都死了……
二人各自沉悶了良久。
“你也可以不看，太子受驚，我擔待不起。”潁王只是眸子轉來斜了林蘇青一眼，並不在意他看與不看。
見林蘇青一愣，潁王繼續道：“沒有酒水，誰也不用猶豫是喝還是不喝，便誰也不必擔心誰中了誰的毒。省了那些旁枝末節，纔好專注於談話。”
林蘇青只好道：“不介意，少喝一口也渴不死人。”心中卻恨不得咆哮，這叫他如何擲杯？難不成扔筷子？
於是，他偏過臉看着潁王，玩笑道：“你特地叫我過來，不會是叫我來陪你看雨看人的吧？”
林蘇青聽不出這句話是否別有用心，他也跟着看了片刻的雨，大約是因爲這雨的細軟，莫名的心就靜了許多。
雖然心中胡七八糟的亂想着，但他面子功夫做得充足，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感嘆道：“哎呀沒想到爲兄這腦中的傷勢，居然真的有這麼嚴重！爲兄竟一直不將它當回事兒呢！”
潁王果然懷疑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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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