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上旬的清晨。
灼眼的陽光帶着厚重的暑氣,穿過窗櫺,不請自來。
不久前才睡下的少女,似乎是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身體本能般地往黑暗中又縮了縮。
而就在她遠離了陽光,臉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即將枕入夢鄉之時,房門被一下子推開,一個頂着兩個大大黑眼圈的少年,一臉自然地走了進來。
然後……
他把窗簾猛地一下完全拉開,順手把電燈也打開,房間裡登時一片亮堂。
“嗚~~”
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的少女,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哀鳴,若幼貓的奶聲奶氣,又似雛鳥的稚嫩婉轉。
不過,少年臉上並未有絲毫動搖,他先看了看少女裸露在外的一隻腳,確認對方是好好穿着睡衣之後,伸手抓住被子,猛地一用力,掀了開來。
其下蜷縮成一團的少女,登時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然而,姜煜看着就算如此,似乎也仍舊打算繼續睡下去的真白,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輕推了幾下牀鋪上少女的肩膀,發現對方無甚反應後,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
片刻後,臉上帶着似有若無笑容的少女,信步走了進來。一頭亞麻色的長髮隨着本人走動而微微搖擺,一雙明燦燦的棕色眸子裡,有着澄澈與狡黠,交相輝映。
姜煜朝賴牀的真白努了努嘴,做了一個“交給你了”的手勢後,也便走出了這間原屬於他自己的房間。
且不論他出去之後房間裡又是一陣獨屬於少女之間的言笑晏晏,姜煜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沉吟片刻,前往衛生間洗漱完畢後,又走進了原本是書房,但將近一年前,就成了他的臥室兼工作室的房間。
他得確認一下昨晚收拾好的行李,還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啊,順便一提,他之所以會收拾行李,是因爲今天是社團諸位約好去進行暑期合宿的日子。
雖說對於他們這種社團來說,合宿約等於取材約等於玩兒就是了。
……
兩個小時後,新幹線上。
一衆少年少女帶着郊遊的氛圍,在車廂的一角吵吵嚷嚷着。
真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握久了畫筆,卻仍顯得纖細白皙的手按在窗沿上,微微抿着脣,看着青翠山巒,看着海天一線。
小埋正和白石環奈興致勃勃地玩着NS上的賽車遊戲,時不時可以聽見兩人的驚呼。想來不是被AI轟了一炮,便是彼此相撞了罷。
出海正同加藤惠說着些什麼,大抵是些女孩子間的話題。但相較於一般的女子私話而言,兩人之間的氛圍稍顯不同。要說爲什麼的話,無外乎總是出海在說,加藤惠多數時候只是頷首微笑,只是偶爾才說兩句。
越過車廂中央的走道,倫也被感情甚篤的表妹勾着脖子,被動或主動觸碰到了各種意義上都顯得微妙的部位,正低聲求饒着。
姜煜則是一個人坐在一排,利用座位前方的固定架子,雙手在放置好的筆記本電腦鍵盤上敲擊着,時不時皺眉凝思片刻,接着又繼續筆耕不息。
自社團分崩離析到重新集結恢復往常,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個月。這四個月裡,前兩個月發生的事情堪稱跌宕起伏,拿去作爲小說話本也不爲過。而後兩個月,相較而言,便有些乏善可陳了。
其餘人暫且不提,於姜煜而言,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件,大抵可分爲三個部分。
其一,是社團方面。在社團監督的友情危機,社團第一畫師的前路危機等等事件過後,雖說加藤惠似乎仍舊稍稍有些無法釋懷,但在詳細觀看了倫也與英梨梨關於過去的好幾次談話的聊天記錄後,大概是不會再動不動就散發出沉重的氣氛了。
而出海雖說還沒有完全擺脫英梨梨目前畫風的影響,但在姜煜的刻意爲之之下,也變得開始爲了「FSN」的伊莉雅路線和間桐櫻路線而拼命展現自己平生所學,只爲了讓玩家們能夠因畫風而稍微忽視掉隱藏在其背後黑暗殘酷的部分。
唉,雖說在這類有着劇情鎖的遊戲當中,玩家都玩到這兩條線路了,對於這些隱藏在背後蠢蠢欲動的黑暗,還根本一無所覺的話,大概也會讓遊戲製作方心情相當複雜罷。
而且,出海這樣的舉動,會不會讓一直體驗着畫風與劇情之間的反差,欲拒還迎……我是說深受折磨的玩家們,在通關之後惱羞成怒,也還兩說。
不過就這一點而言,若是能夠達成了這樣的效果,站在策劃和製作人的角度來說,姜煜感覺其實還蠻愉快的。
咳,言歸正傳。過去幾個月,姜煜日常生活的第二個重心,自然是「黑暗之魂」。
雖說作爲原企劃兼半個監督,但姜煜事實上當然沒有太大的權利。關於遊戲具體的系統和數值一類的東西,因爲他並非專業人士,也沒有盲目地摻合進去。而由於初步設定有着屬性面板和“加點”這一RPG中最基礎的系統,因此在數值的軟硬閥值上,自然也有着數值策劃和測試人員去操心。
他所負責的工作,大抵是一些文案方面的內容。例如武器和裝備數據庫的具體描述,如何把遊戲世界的背景拆個支離破碎,再不動聲色地放一兩句在某件裝備之上。
嘛……由於有着上個世界的珠玉在前,姜煜對此倒是沒感到有什麼難度。而且他之前畢竟也只親身參與過手遊和小型獨立遊戲的製作,因此對於這次的「黑暗之魂」項目,心中更多的,大概也是個學習的想法。
這次項目完成之後……肯定,自己能夠成長。
或者說,能夠理解許多之前無法理解的東西。
說不出到底是怎樣的理由,但姜煜就是沒來由地如此堅信着。
最後那個部分,是小說。
《春物》有條不紊地出版了第八卷後,他又在出版社以及堂哥姜潛的動畫公司的要求下,依照原作和自己的一些想法,寫了兩卷間章。大抵來講,就是一些發生在正篇沒有講到的時間裡的故事。
雖說這在輕小說裡算是司空見慣的套路性發展,不過對於大多數作者來說,都有着以前在雜誌、特典或寫好累積的些許篇章,外加或多或少的新篇湊數偷懶(劃掉)來提升效率。不過姜煜以前完全沒有在其餘地方發表過類似的東西,因此工作量其實跟一部正篇也相差無幾。而且出於些許自立的想法,他對待這些番外篇,其實比對待正篇還要認真。
嘛……也即是說,他站在作者的角度上,在番外篇裡理直氣壯地參與了黨爭,開始毫不顧忌地發糖。
另一邊,四月份播出的《春物》動畫,也在七月初可喜可賀地完結了。藍光BD的發售還在火熱籌備中,當然這部分的籌備主要是動畫公司和聲優方面的工作,並沒有作者多少的事情。而是否還有第二季,也還要看藍光碟的銷量如何。
畢竟,過去也不乏口碑爆炸然而銷量暴死的動畫。
至於其他還有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便不是姜煜主要操心的方面。諸如赤阪和「The Shape of Voice」在推薦算法上具體推進到了哪一步,「白玉京」在「饑荒」和「Origin」這倆遊戲上的具體運營,琴吹紬等人的悠閒而又充滿了動力的校園生活,「μ’s」三年級組升上大學之後的生活,穗乃果她們處於半隱退狀態所組建的全新校園偶像……
倒不是他不關心,只是在過去一年深刻體會到了自己在這些事情上的侷限性之後,他便明智地選擇不再過多參與其中了。
自然,雖然很少在私底下見面了,但LINE上的交流並未斷絕。在忙碌一陣後掏出手機看看那羣少女之間的閒聊,間或發表一兩句評論,倒也不失爲一種樂趣。
時間在少年少女的談笑聲中來到中午,新幹線緩緩靠站。伴隨着廣播播報聲,姜煜一行人拿上了行李,七拐八拐之後,走出車站。
隨後呈現在衆人眼前的,是對於這次合宿小部分人來講,似曾相識的風景。
高樓林立,往來匆忙的行人,司空見慣的城市風貌。還有,遠方傳來的鐘聲,似有若無;嫋嫋繞繞的煙火,似淡卻濃。
京都。
作爲全世界古建築羣保存得最爲完好的城市之一,這裡有着大城市的喧鬧,也有着一份歷史沉澱所帶來的寧靜。
大抵上,所有歷經成百上千年而不敗,並且還未曾在天災兵禍裡遭受到毀滅性破壞的城市,如今看來,都會給人這樣一種輕盈而又沉重的感覺。
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行程,姜煜轉頭跟倫也說了幾句,辨別了方向之後,便帶着衆人坐上了一班公交,下車之後,轉乘JR山手線,再轉乘路面地鐵,一番波折之後,終於是到了目的地。
嵐山。
去年修學旅行時,他曾在自由活動的那天,跟加藤惠來過這裡,主要目的是聖地巡禮。
而現在,他們的時間相當充足,目的也從巡禮變作了取材,因此這幾天都會住在山腰的一間溫泉旅館裡。
旅館是加藤惠推薦,然後姜煜負責聯繫的,而此次合宿的一律費用,用的去年冬COMI上的售賣所得。不過由於那筆資金同樣也作爲新作的本錢,因此衆人倒是沒辦法肆意揮霍。
在前臺處登記入住,然後取了鑰匙,一羣人談笑着去尋找房間。由於人員構成,一共訂購了三間房間,其中倫也和姜煜一間,剩下的女生分配兩間。
不過,說到這裡,就要談談社團裡另外一名男性成員,爲什麼沒有出現在此次合宿的隊伍中了。
表面上對方給出的理由是“實在跟姜君你的女朋友相處不來”,但實際上無論是倫也還是姜煜都清楚,作爲統籌全局的製作人,這種時候坐鎮大本營當然是應有之義,因此他倆也沒有反對。
當然,加藤惠跟伊織着實相處不來這一點,也讓姜煜頗爲苦惱罷了。
把自己的行李放好後,姜煜跟倫也說了聲,便打算自己一個人先到四周逛逛。剛一出門,他便遇見了同樣從隔壁出來的白石環奈。
少女剛一見到他,便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臉色有些尷尬。姜煜雖說同樣有些驚訝,但倒不至於露出這副姿態,自然地打了個招呼後,便主動地提起自己要在周圍逛一逛,對方要不要一起。
白石環奈考慮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但整個人仍舊稍顯拘謹。
對此,姜煜就有些無能爲力了。論其緣由,卻要到七月份剛放暑假的時候。衆人商量起合宿的事情時,白石環奈雖然顯得意動,但似乎由於家教甚嚴,不知道能否得到許可。
見狀,社團裡的諸位女生,便開始起鬨起來,說些諸如“這種時候就到了第一責任人出場的時候了!”、“雖說倫也學長才是社團代表……但這種事果然還是姜煜前輩去更好吧?”、“嘛嘛~這種無聊的理由就快點去把它拆個七零八落纔好!”一類完全不負責任的話。
於是到了最後,變成了姜煜代表整個社團,去拜訪白石的父母,爭取獲得許可。與此同時,出於一番更加成熟的考量,或者說爲了避免身上突然插上了旗,拜訪的那天,他還拉上了總的來說無論什麼時候都很閒的加藤惠。
待得心懷忐忑登門之時,迎接他倆的是白石環奈的母親。姜煜當時便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卻也回想不起。只是待得姜煜介紹了自己之後,白石母親卻露出了一副意外的表情,微微蹙眉,彷彿在思考着什麼。
“……兩年前開始住在千代田區那兒的姜煜?”
突然被問到這種意料之外的問題的時候,姜煜也愣了半天,只是有些呆呆地點了點頭。白石母親見狀卻是突然展顏,之前故意露出的些許壓力瞬間收斂。
不過在一羣孩子面前,她也沒有詳說,只是大概提了一句自己跟姜煜的父母都是熟人。
姜煜錯愕之後,終於是把眼前婦人的聲音跟以往記憶中的一個聲音對上了號,當即站起身來,面色驚訝,嘴脣輕抿,問道:“您是……房東?”
白石母親頷首微笑。
姜煜啞然無語——他知曉自己現下住的那間屋子是父親姜河找某個朋友租的,也知曉戶主的姓氏是白石,只是沒想到會突然跟自己在學校的學妹聯繫到一起。
驚訝過後,姜煜自然也就拿出了稍顯親近的晚輩姿態,說着感謝平日裡對方的照顧云云,白石母親當然也是一副親切的長輩姿態,說着她這邊纔是要感謝姜煜平日裡對於小環奈的照顧什麼的。
而接下來的發展,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姜煜提出這邊打算組織一個社團合宿的時候,對方立馬便笑眯眯地答應了,還說了“環奈就拜託你了”這種誤解意味十足的話。
而得知姜煜跟自己……或者說跟自己家的關係,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深厚的時候,白石環奈對姜煜的態度,就變成這樣顯得有些尷尬的模樣了。
大概對於正值青春的少女來講,前不久纔剛剛釐清了的思緒,只需如同這般稍稍觸碰一下,便又會變得混亂起來罷。
兩人只是圍着旅館稍稍轉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其中的佈置。途中談論的,也大抵是些沒營養的話題。白石環奈偶爾會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姜煜不解之餘,倒也沒有主動去戳破的想法,便佯裝不知地順着之前的話題繼續往下說。
而轉這一圈的過程中,白石環奈似乎也在通過動作和語言,尋找着自己與姜煜之間恰當的距離感。從一開始落後兩步,然後並肩,最後稍快一步,變成了她一馬當先領着走的景況。
總而言之,經過這簡短的交流,兩人重新回到了之前和睦而偶有小小吐槽的前輩後輩關係。至於上一輩人的交情……暫且便擱置腦後了。
當然,姜煜不知道的是,白石環奈之所以突然對待他的態度有些僵硬,除開得知家裡和姜煜家的淵源外,還有當日姜煜加藤惠兩人離開後,自家母親一改雍容貴婦人的姿態,一臉八卦地向她打聽那兩人的關係,得知不是那麼回事兒後,以一種詭異的目光看着她,隨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拍了兩下女兒的肩膀。
這其中到底蘊含着怎樣的意味,白石環奈一時之間也說不清,只是猜測到某個可能性後,跟自己之前的些許想法混雜在了一起,頓時變得有些沒辦法坦率地面對姜煜了。
好在,在這場合宿之初,在雙方的主動之下,兩人又恢復到了先前的關係。
之後,兩人走回了倫也和姜煜的房間,這段時間,旅館的侍者已經將豐盛的午餐擺上房間中央的矮桌。小埋、真白幾人,也老早就在餐桌旁坐下了。
一羣人吃了頓熱鬧的午餐後,稍事歇息,便組團出了門,打算去取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