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怡站在門前,看着劉氏逐漸走遠,才入了房內。
雲閒正在爲良怡鋪上牀褥,見良怡進來便坐一邊抹淚,笑道:“好不容易纔回來了,也不怕把這難得的福分給哭沒。”說着,就走上前去斟茶哄着:“公主,你歡歡喜喜的,夫人看着也高興,不是嗎?”
良怡方止了淚,接過茶捧着道:“在門口時,我忍着不哭,難不成回到房內,還不許我哭嗎?”
雲閒聽良怡雖話語不善,但卻並無怪罪之意,反倒是止了哭,喝起了茶,也就搖頭笑了笑,繼續到牀邊整理。
良怡坐在椅子上喝茶,心內想道:要是自己能遲緩些回來,不這麼大排場,指不定劉氏等人會輕鬆些,也不至於非要敬茶三巡才得以輕鬆……
“啪——”
雲閒聞聲,唬了一驚,轉身發現良怡手中的茶盅已經碎落在地,急忙提裙小跑上去收拾,問道:“怎麼突然受驚成這個樣子?”
良怡卻起身朝牀邊走去,不發一言。
雲閒見狀,也不敢多問,只將瓷片放在桌上後,又趕着去給良怡寬衣。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良怡便起身喚雲閒伺候,早早地便去劉氏房裡。
劉氏剛從牀上起來,一見良怡,又要跪下,良怡忙上前挽着,開口遣退了下人,連雲閒也被叫去門外。
“娘,我長久不能侍奉膝下,如今你還要向女兒行禮,豈不生生折煞了女兒?”良怡拉着劉氏又坐回牀沿上,跟着便坐在了劉氏身邊。
劉氏見下人都出了外頭,又多年不曾與良怡相見,便也就任着良怡。可一聽到長久不能侍奉膝下,便也跟着回握住了良怡的手。
良怡看劉氏應承下來,跟着便笑道:“娘,私底下不與女兒拘禮就是好的,改日讓人請了大哥去,也好聚聚……二哥呢?”良怡說着便想起了昨晚上沒見到二哥,便出言相問。
劉氏拉了牀上的薄毯一同蓋到良怡膝上,笑道:“德明與你大哥不同,並沒有去軍中歷練,而是喜好詩詞酒令。這次便是去了遠處,過些日子也該回來了。”
良怡一邊掖好薄毯,一邊點頭道:“二哥似周姨娘體弱些,陳家一文一武也是極好的。”
劉氏聞言,倒沒再回答什麼,而是側着身子,看着良怡笑。
良怡被這麼一看,也有些不適應,扭捏了一番。劉氏看此狀,大笑道:“娘多年不曾見你,如今多看幾眼也不樂意嗎?”
良怡聽劉氏打趣自己,非但沒羞惱,反而樂着站起身給劉氏捏着肩頭。
……
不多會兒,趙嫂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夫人,宮裡頭來人,過會兒就到府上。”
劉氏一聽,拉着良怡的手就站了起來,神色嚴肅緊張地問:“要讓良怡回宮嗎?”良怡也緊攥着劉氏的手,生怕門外就闖進來人,把她拉回宮中。
而趙嫂卻在門外笑道:“夫人多想了,聽人說,那是太后想念公主,特地遣人來打賞玩意兒的。”
劉氏舒了一口氣,看着良怡說:“趙嫂,你去讓他們也到門口候着。我梳妝後便同嵐華公主一同出去。”
良怡便喚門外的婢女進來,未廢多大功夫,就幫劉氏梳妝好了,相攜着便一同去了府門口。
府門口,尤姑姑攙着劉氏,笑着朝正堂走去,而後面的趙嫂則將太監們擡進的禮品安排好。
良怡特意走得緩些,跟在陳德潤身側。陳德潤雙手負在身後,笑着說:“小妹,我真是託了你的福啊,竟都得到了太后的賞賜。”
良怡聽到這話,笑着上前走到陳德潤身側,邊走邊說:“大哥你還真當我是小孩子啊,你們纔不在乎那些珠光寶氣的東西。”
陳德潤大笑起來。良怡聽到也掩脣而笑,能這麼和家裡人說笑,心裡更是歡喜萬分。
劉氏和尤姑姑聽到後邊的聲響,相視看了一眼,都笑了起來。那尤姑姑也是知道不合禮數的,可如今在陳府上,也不敢太過造次,便隨着劉氏笑起來。
到了大堂裡,良怡又再次謝過太后的賞賜,和尤姑姑寒暄了幾句,隨後手腕上帶着好幾個手飾,才堪堪離去,藉口說身體不適而要回房。
剛出門不久,良怡就把那些宮女給她戴上的金鐲、銀鐲都扯了出來,交給身後的雲閒,說:“雲閒,你幫我把這些拿回房內吧,我想四處走走。”
雲閒知她是不願再見到宮裡頭的東西,見良怡把手鐲之類的寫下來,便也沒再說什麼,接過良怡手中的鐲子等物,躬身退了三步後,轉身朝良怡的房間走去。
良怡見雲閒離開,隨意走了幾步後,便朝陸先生居住的側院走去。多年未見道先生,但她想要和陸先生聊聊,有太多事情,積累了太多的年歲……有關於陸斌,有關於入宮,有關於這陳府上下,她都要找陸先生說清楚。
……
剛走到側院門口,便看見陸先生褒衣博帶,未束頭冠,閉着眼睛,臥坐在槐樹下頭的懶椅上,而他旁邊站着一個宮裝女子,依禮似乎是跟太后這批人一同來到陳府的,正細碎地和陸先生說着什麼。
良怡不知爲何,突兀地心口一窒,提起裙襬,便輕手輕腳地走進院裡,靠在一棵略小的槐樹背後,手緊握着置在胸前,聽身後陸先生與宮裝女子的動靜。
“別以爲你不說話,本宮就真拿你沒辦法。”良怡聽到這個聲音,更是大驚之下,憋着氣不敢輕易動作,因爲這正是明晏公主的聲音,那股子傲慢與懶散,是誰都裝不出的。
“你怎麼不走?難道你不知道,就是因爲你在這裡,父皇纔會越加猜忌陳將軍嗎?”明晏公主說完,擡腳就要去踢陸先生。
陸先生在這時睜開眼,一手捉着明晏的腳踝,坐了起來,很是冷淡地看着明晏。
明晏見他起來,竟然沒有在意自己的腳在陸先生手中,反倒點頭大笑起來:“你可知曉,本宮以爲你已經死了,死在了戰場上!沒想到啊,你竟然是在陳府裡面,怪不得父皇會把良怡囚在宮內,也怪不得居然會猜忌得這麼反常,哈哈哈!”
“天琛,你回去吧。”陸先生嘶啞的聲音傳入良怡耳中,而他也將明晏的腳往外地上放下。
良怡聽到陸先生喊明晏天琛,驚訝得捂着嘴,同時也詫異於明晏口中說出的話,是因爲陸先生在陳府,所以,先生纔會知道她要進宮,纔會竭力安排這一切?還是說,連自己在宮內遇着陸斌,遭遇的一切,也是陸先生一早就安排好的?
“你讓我回去?我當然會回去,我不敢不回去!只是,我想知道,你究竟要做什麼!你還想鬧個天下大亂嗎?”明晏說完,就要擡手甩給陸先生一巴掌,可依舊被攔下來。
陸先生只是冷冷地看着明晏,一言不發。
明晏見狀,卻沒再糾纏着,只是與陸先生對視一番,轉身就要離開。
這時,見良怡突然從槐樹外走出來,震驚而疑問地看着明晏和陸先生。
明晏看着良怡的樣子,沒說一句話,面無表情地繞過良怡走了出去,如同良怡只是一個過客,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良怡在明晏擦身而過時,瞬間覺得自己似乎被置在了棋盤上,任何人都能冷眼看着自己,然後沒有感情地移動,或者、丟棄。
陸先生在明晏離去後,坐着看着良怡,淺笑着讓良怡坐到他身邊來:“坐吧,轉眼間,你就這麼大了,我還記得你離開的時候,才這麼小。”說着,比了一個高度。
良怡怔怔地看着陸先生,覺得這陸先生似乎和自己記憶中的一樣,又覺得陸先生已然不是幼時那個賜自己佩玉的人了。良怡僵硬地搖了搖頭,依舊立在槐樹邊上。
陸先生見狀,也不再說些什麼,依舊笑着,不同於面對明晏時的冷漠,卻是喑啞着聲音說:“有什麼你就問吧。”語調輕柔,而無奈。
良怡聽到陸先生的話,垂下眼,看着腳尖,她想要問的太多了,想要問陸斌是不是他安排好到自己身邊的,想要問那本兵書究竟爲什麼要給自己,爲什麼要用這麼冒險的辦法,也想要問明晏和他是什麼關係,明晏口中的天下大亂,又是哪裡來的話……
半晌後,良怡才皺着眉,擡起頭堅定着問:“先生,我該怎麼做。”
良怡已經不想再問那些事情,太亂,太多,而良怡無一個是清楚的。看着陸先生那笑着的臉,良怡只想要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才能擺脫這莫名其妙的處境,才能真正地“自己去做”,而不是被動地被別人使喚,被逼着走別人算好的路。
“你是個聰慧的孩子,但我現在不想告訴你這個答案,即使你喊我先生。”陸先生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襬上的塵土,“你當做不知道,會比較好。”說完,也不再看良怡,也知道良怡不會再問什麼,便轉身朝自己房內走去。
良怡見陸先生轉身回房,突然攤坐在地上。陸先生的這話,已經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了,也告訴了良怡,她不能做任何事情,她只能被動地去執行。無力更改,無力反駁……
明晏當她如螻蟻,陸先生視她爲棋子,將她宮內的事,安排得妥當,不見痕跡。
陳府的二公子陳德明卻恰好趕在了這時回到府中,滿心歡喜地見過劉氏及大哥外,就來尋良怡了。
直到尋到側院門口,見一個身着華服的女子站着不動,便心想着該就是良怡了。
陳德明試探着輕聲喊了幾句,也不見良怡迴應,略一思索,忙快步走上前蹲在良怡跟前,見良怡眼神空洞,嘴裡呢喃着一些聽不清的話。雖然陳德明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也不想良怡就這麼坐在地上。便站在良怡跟前,輕聲說:“你是良怡吧,你是我們的小妹。二哥不知道你究竟怎麼了,但二哥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別想太多,如果無力改變,那又何苦勞累了自己?如果可以改變,你自己摧殘自己,也是沒用的。小妹,你要記住,你不是隻有一個人,你還有大哥、二哥,還有我們的爹……”
良怡聽到德明的一句“還有大哥、二哥,還有我們的爹”,突然就不管不顧地低聲哭了起來。
陳德明輕笑一聲,雖多年不見良怡,但卻依舊覺得心內親近。便拉着哭泣的良怡朝良怡房內走去。心內想道:他的這個小妹,終究還是太年幼,看事情也過於片面,或許,也是因爲良怡在宮裡頭,一個人跌跌撞撞太多年了,以至於把別人能分擔這種事,都給忘了。
欲知後事端詳,且聽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