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阜國的和親公主中途偶遇鴻王,一番交談後,竟然答應騎馬入華昌城。想着佳人騎棗紅大馬,肩披紅綢,英姿颯爽好不瀟灑,倘若是前有儀仗開路,後有鴻王殿尾,倒也能成爲一段佳話。偏偏成了一騎紅妝闖華昌,擾得百姓心兒慌,而鴻王則成了領儀仗入城的人。
良怡斜臥在牀榻上,聽着雲閒娓娓道來,臉色鐵青,低聲罵道:“那鴻王當真沒個禮數!本宮哪裡能策馬飛騰,要是手下鬆了些,如今就不是躺着來說話了,只怕是動根手指骨也是麻煩事!”
說話間,手一揚,正好硌到手背,良怡痛呼一聲,又連忙咬着脣。
雲閒輕拉過良怡的手,皺眉吹着良怡手背及腕間的勒痕,嘆道:“要知道這鴻王是這般莽撞的性子,奴婢就該去選匹懶驢來,任他幾大鞭下去,也跑不急。”
“要我騎驢進華昌城,只怕這裡人更會嚼舌根了。”良怡小心着抽回手,想要笑,卻又笑不出聲,便轉着心腸問話,“那些在城門迎我的官員與百姓……怎麼個討論法?”
良怡只想着自己那天闖進了城內,遠遠地把城門口迎接的衆人拋到了一邊,馬蹄下卻似乎並未因入了城而平穩些,反倒絆了一連串的架子小攤,好似霸王攻入了城一樣。
良怡又是皺眉,又是咬牙地,只盼着雲閒能婉轉些說話。
“他們一見奴婢,就趕忙散開了,聽是聽不到多少,約摸也就兩份。”良怡聽着雲閒說一半的話,嘆了口氣,斂了笑意地看着雲閒,卻見雲閒突兀笑出聲來,接着又趕忙說道:“其一,是說公主是性情乖張的人,見着徽國的馬匹,一時心癢難耐,便騎馬直驅入城,誰知馬匹性子烈,是百般也降不住。”
良怡這回是真的嘆氣道:“當真冤死了,若是天琛姐姐……別人的話,名副其實倒還好,偏偏把這什麼性情乖張,什麼心癢難耐,都安在了我身上,還不笑死人去。”
良怡邊說,邊擡手看着上頭還青紫着的勒痕,卻是莫名地想起了明晏公主,想着要是把自己換做明晏,明晏定然會大笑着駕馬而入,風光無限。
雲閒似乎並沒聽見明晏的名字,只是依舊笑道:“百姓向來帶着個愚字,何況當時還有官兒在城門?隨便唬弄了個由頭,公主也就變得英姿過人了。要說另一個說法啊,則是說公主嬌貴,在城外見着鴻王樣貌唬人,受驚之下,拋下了十里儀仗,駕馬直奔入城。”
良怡見雲閒說完便捂着嘴笑,想要擰一把她臉,卻又怕扯痛手,只好冷笑道:“這話說得倒貼近。我是仗着阜國來和親的,確實嬌貴,鴻王鞭馬時,也確實唬人,後頭的我,更是真真的受了驚嚇,可這些卻又不是我樂意的,被這麼一傳,似乎都是我主動貼着去做的,倒顯得我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嬌俏小婦人。”
雲閒怕良怡真放心上去了,忙哄着說:“市井流言,也就傳着鬧着的,過段時間來了新鮮事兒,自然就把公主的事忘了。”
“外頭一颳風,冷得割人,隨意走走,也就幾把塵灰,哪裡會來新鮮事?”良怡轉過身,直接躺下,臥在了牀褥上,“何況,這頂尖新鮮的事兒,不就是本宮來和親嗎?”
雲閒被這麼一回嘴,倒不知說些什麼好,便暗自嘆了口氣,邊起身幫良怡掖好被子,又小心着不碰上了勒痕處。
良怡躺在牀上,緊閉着眼,任由雲閒服侍自己,心裡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又不願多說其他,便由着雲閒告退出門去。
獨自臥在牀上,想着這如同阜國一般的府邸,紅牆綠瓦,其名賢安。賢安正是良怡的及笄時的字,可高掛在上頭,良怡總覺得並不是讓自己賓至如歸,而是在告誡自己已然出嫁。
房內的鼎上依舊燃着百合香,清雅寧神,或者正是靠着這同樣的香味,良怡才迷迷糊糊着睡了過去。
夢中先是到了嵐華宮,雲閒笑着教其他宮女置香,溫言襦語,說着一兩豆蔻,三捻梨粉,一見到明晏和良怡,就都站起身來福禮。明晏笑着說,陸先生在陳府呢。瞬而便又到了陳府,陸先生閉眼臥在懶椅上,喝酒吟詩。劉氏卻讓人提着一大籃的花兒,說要送良怡出嫁,嫁了個溫文爾雅的夫君……
“……”突兀間,夢便這麼斷了,良怡在牀上睜開眼,沒喊,也沒哭。
鼻翼間依舊是百合香,但這時的良怡卻覺得這麼孤寂。夢裡即使會驚慌,會恐懼,可是,至少夢裡很多人,很是熱鬧。如今一夢驚醒,滿屋寂寥。
……
匆匆數日,挑眉間便過去了。
徽國宮內連着下旨賞禮,又私下交代說歉疚,將原本一月後的覲見,又往後退了半月。歉讓至此,倒讓良怡沒了說法,只能跪着謝過徽帝恩德。
“奴婢見着這玉蘭膏是極好的,眼見着消了腫,去了淤,一點傷痕也見不着。”
良怡一把抽過手,將扣在指上的玉戒擲過給雲閒,道:“本來也就沒怎麼擦傷,便是用阜國的膏藥,也能好得沒了傷痕。這玉蘭膏藥效奇了些,倒讓我心裡不爽快,總覺得該留點傷疤才舒坦。”
雲閒接過玉戒,用手絹包好,笑道:“公主就愛鬧小性子,這邊都帶着戒指了,嘴裡又說什麼好得太快。”
良怡也當真是嘴裡說着玩的,就是心裡頭還抗拒着徽國的事,聽到雲閒誇獎,便忍不住駁嘴幾句,說完後,也就笑了笑,攜着雲閒及幾個奴婢便在院內走着。
賢安樓內,複道縈紆,玉欄紅磚,綠窗油壁,上有螭頭高昂,下有青松拂檐。
良怡一邊走着,一邊嘆道:“樣式是仿着阜國來的,但富麗玲瓏,遠於阜國啊。”
雲閒在身後笑道:“公主每每出來一趟,總是多有感嘆。如今公主提及這賢安樓的巧致,奴婢是又想起進來聽到的閒話。”
良怡聽雲閒這麼說,便也隨着笑道:“你且說來聽聽。”
“聽說外頭傳聞,這賢安樓是神仙妃子的住所,上有祥雲籠罩着,府內更是日日燃香,神得很呢。”
良怡一聽這話,也樂了起來,停下來轉身笑道:“誰讓外頭門匾上寫着阜國文字?偏偏賢安樓三個大字,又寫得龍飛鳳舞,遠遠瞧去,豈不就是天上的文書?”
卻見雲閒屈身笑着福了個禮,良怡自覺好笑,只問她福禮做甚麼。
雲閒笑道:“奴婢本着誇獎公主是神仙妃子,好討個賞錢。誰知公主卻說什麼門匾文書的,這賞可不知該怎麼討了!”
良怡指着雲閒手內包着的玉戒說:“這鏤空雕的如意戒,是最得我眼緣的,便賞了給你。”說着,又指着身後隨着的幾個奴婢道:“你們也下去領賞,各挑兩樣玉器罷。可記着,挑我從阜國帶來的就好,別眼饞這邊賞的。”
身後的奴婢哪有不應的道理,只笑嘻嘻地謝了賞,便退下去領玉器了。
看着她們離去,良怡便將雲閒拉到身側,只矮了一肩走,邊走邊說:“賜了我玉蘭膏這般好的東西,還又緩了半月才召見。也不知這徽帝什麼意思,你可有猜着點什麼?”
雲閒搖了搖頭,回話道:“奴婢也不知其中緣由,估摸着是宮裡頭出了什麼岔子,特意尋了由頭來推遲覲見……”
良怡聽着,便聽不見雲閒的話了,只停下來,問道:“怎麼不說了?不是估摸着點意思了嗎?”
“奴婢想着,既然要由頭來推遲覲見,指不定城外的鴻王也是特意安排的。”雲閒低聲着朝良怡說,“我阜國女子均不擅騎射,公主也是特意跟着宮裡頭學的,他身爲王爺,哪有不曉得的道理?既然知道,還魯莽行事,豈不是無辜招惹是非?”
良怡剛要再多說幾句,卻見迴廊上又來了幾對宮女,只好嘆道:“如今也,不似舊時哩!”
異鄉的彎道兒心腸,不似故土,不能以尋常來揣測,良怡意在告知雲閒,自己知道了,但心存疑慮,一面又當真感嘆,走去哪總有不熟悉的人隨着,說個體己話,也不如舊時安穩了。
“奴婢特意前來告知公主,宮裡遣人送來了惠王的畫像,請公主入室一看。”走過來的宮女們跪在地上,口中的惠王,正是徽國的五皇子,良怡未成大禮的夫君。
良怡看着跪在地上的宮女們,突兀間想要應和着笑幾聲。這徽國倒是有點意思,還能以畫相思,只是良怡倒沒想到,第一次見自己的夫君相見,竟然是靠着一卷白紙。
良怡自然不曾出聲大笑,只笑着讓跪着的奴婢起身,並引着前去一看。
到了正室,那些奴婢都候在了門口,屈身請良怡入內,卻連良怡身後的雲閒都攔了下來。
良怡心內生了幾縷疑惑,但也不懼裡頭有什麼危險,便走了進去。
見裡頭本是掛着神仙畫像的地方,竟然豎着展了卷齊人高的畫卷。
畫中人頭戴簪纓銀翅帽,身穿雲紋繡白蟒的寬袖大衫,腰繫青玉鞓帶,面容清俊似美婦人,當真是摘星爲眸玉爲骨,清風驅塵仙樂隨。
欲知後事端詳,且聽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