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高懸,明燭入院。傍晚的陳府一改前幾年的莊肅,在劉氏的吩咐下,整個陳府一派喜慶,下人們笑着置辦新桌椅,添進新油,劉氏、周氏均在房中梳妝,房內的婢女忙着挑選出最爲喜慶光豔的飾品擺上,又去外頭取了新制的九容牌子掛在長廊的窗上。
堂室中,良怡扯着身上的絳色小袖短襦,一邊讓雲閒再看看哪裡不妥當。
雲閒正端着茶依次遞給座中三人,聽及良怡問話,還沒轉過身去,大哥陳德潤便起先笑道:“你入宮後,爹也只是回來了三五趟,也不見我和二弟怎樣,你卻坐立不安了。”
良怡佯怒地瞪了眼大哥,又站起身走到雲閒跟前,端過一杯茶就喝了起來。
“公主,可別總將茶水喝啊。”自猜忌的事過後,良怡雖然和雲閒鬧了幾日脾氣,但終究還是和好在了一起。猶不知是否真無隔閡,可主僕兩人卻如先前般有說有笑,看着倒也和美。
良怡聽到雲閒的提醒後,忙放下了茶盅,雙手交握着,又坐回了主位上。
良怡看着坐下的大哥、二哥都坦然喝茶,偶爾說笑幾句,總算忍不住,急着道:“大哥,二哥,爹現在還未回到府中,明兒又說要爲我置辦及笄禮,會不會趕了些?”說着,便指着雲閒道:“雲閒,你快出門去告訴夫人,就說遲幾天來辦及笄禮。”
大哥陳德潤卻攔着雲閒,笑道:“你且出去看看將軍回來沒,順帶捎幾盒瓜果來。”
見雲閒笑着應下,便走出門去。良怡忙喊道:“大哥!”
大哥陳德潤聽見良怡的喊聲,反倒大笑起來。這一笑,倒惹得良怡臊紅了臉,偷看了眼笑着啃瓜子的二哥後,良怡也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起來。
這一番笑鬧,良怡心內吁了口氣,多少是放鬆了些,但難免會緊張於陳將軍回府後的事。
“公主,將軍回來了。”談笑間,門被雲閒推開,進來的雲閒笑着走到良怡跟前,“夫人正在門口說話呢,過不了幾步就到堂室來了。”
良怡倒吸一口氣,騰地站起身,問道:“那該如何是好?可要我先入裡間避避?”
大哥剛要調笑幾句,卻見德明起身說道:“小妹,一會兒你只端坐好就是,一如你在宮內。爹身穿戰甲,無須叩拜,而我們的叩拜禮……私下倒還好說,明面上怎麼也要論個尊卑的。”
良怡被這麼一說,倒也沉靜了下來,揮手讓雲閒候在門側打簾後,就扶着梨木桌坐回了主位上。
良怡看大哥二哥反倒站起身來,想要讓他們再坐會兒,又恐突兀來人,撞個措手不及。
也不知是陳將軍等人走得急,還是良怡在房內躊躇了時間,陳家二位公子剛站定,門上的簾子就被打了起來。
良怡把氣都提到嗓尖了,一手緊攥着衣袖,看着門口進來一長鬚男子,他身穿玄色罩甲,卻面無笑意,不同於隨在他身後笑顏大放的劉氏,良怡只覺得分外彆扭,生怕自己做錯了一步,惹這男子不愉。
想着,良怡唯喏着就要站起身來,幸得雲閒在良怡身邊,一手按住了良怡。良怡這才幹咳幾聲掩飾,坐回了椅子上。
“臣、參見嵐華公主。”語氣鏗鏘,聽入良怡耳中,良怡想要親近過去,又難免有些恐慌。
就在良怡失神間,堂下衆人皆已跪拜施禮。
良怡忙坐直了身子,朗聲喚起,又指了幾個隨着進來的宮人攙扶。
餘下時間,便是良怡硬着頭皮端架子,將軍坐於一側不言不語,劉氏則歡喜無比,德潤德明二人,各自說了些恭迎父親的話後,又唸了幾句賀喜及笄的詞。幾巡下來,倒也合乎禮數,良怡估摸着時辰到了,便藉口睏乏,要先行回房去,衆人便紛紛恭送,良怡這可耐不住,也顧不得多交代幾句,就攜雲閒,匆匆往房內走。
“公主,你臨走時,倒顯得狼狽了。”
良怡聽雲閒這麼一說,扯過束帶自己解開,嘟嚷道:“狼狽由得他狼狽,我倒是不願在裡頭呆着了。”
雲閒倒也不亂想其他,只接過良怡手中接下的束帶,笑道:“將軍眼看着粗,心細得很。”
“我爹怎麼個樣子,你看得出?”良怡倒樂了起來,只抿着脣打量雲閒。
“哪裡看不出來。”雲閒也不理良怡的調笑,笑着上前給良怡寬衣,“將軍穿着那硬邦邦的罩甲作什麼?難道真圖個威風?還不是怕公主你看到齊齊跪着人後,心裡不爽?”
良怡聽到這話,也沒了心思打趣雲閒,倒是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雲閒伺候良怡上牀後,吹了紅燭,便走出門去。
……
天矇矇亮,陳府內的下人們都忙了起來。
端着文房四寶的笑着往東房走去,端文書、酒具、玉簪、芙蕖盆、香爐之物的,急匆匆四處闖,直至周氏來了,逐個指點過去,才站好了位置。
良怡房內,雲閒反而立在一旁,劉氏給良怡點着脣,一邊交代良怡待會兒的事,一邊又似有哭腔地說良怡大了。
良怡被這麼一說,心內直想要嫁去徽國的事,越發地難受起來。
等一切打點完後,良怡換好換好采衣採履,才挽着劉氏的手出了門。
這及笄禮,良怡也就是陳府的小女兒,暫卸了公主的明天,也卸了繁麗的宮裝。良怡手挽着劉氏,只覺得今日是長久以來最舒心的一天,走在廊上,看着九容牌,都忍不住輕聲笑起來,惹得劉氏頻頻笑她小性子。
至堂前時,樂已奏起。良怡看到劉氏站在陳將軍跟前,兩人均常服在身,偶然相視一笑的樣,幾乎讓良怡忘了自己曾入宮的事。
良怡上前,朝陳將軍與劉氏揖禮。這一拜下去,良怡才真心覺得自己總算做了一回陳府的女兒。
隨後,便是陳將軍與劉氏揖禮請正賓。開禮後,三加三拜,不在話下。
等良怡起身離席,站到西階東面後,陳將軍與劉氏起身面向西。正賓是個年約半百的婦人,良怡只知她是陳家族內頗有名望的婦人,其餘倒也沒多打聽。
“禮儀既備,十月八日,昭告爾字。爰字賢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
良怡只覺得這婦人出聲朗朗,中氣十足,倒也不敢有分毫的輕視,也朗聲答道:“賢安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話畢,良怡再朝這婦人揖禮。
待賓客都歸位後,良怡笑着,心內唸叨自己的字,有德有才爲賢,女在家中得太平曰安。
雖是念叨着,但也不敢呆立在原地。良怡上前,跪在陳將軍與劉氏面前,靜心聆聽他們隨後的教誨。
“你幼時得蒙皇恩,庇佑於紫禁。但我身爲你生父,也需贈你一句,閒情便煮小爐酒,無須勞累爲人留。”
良怡只覺得此句烙入了心尖上,但隨之又覺得這不過是陳將軍的一番祝詞,她不日便要嫁去徽國,哪裡來的無須勞累?哪裡又能煮飲小爐酒?
“我倒是沒什麼可教誨的,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就是。來日遠去了他處,別過於委屈自己……”劉氏還未說完,就先低聲抽泣起來。
良怡跪在席上,只覺得鼻頭髮酸,便故意朗聲道:“兒雖不敏,敢不祗承!”話畢,便朝陳將軍及劉氏行拜禮。
及笄禮後。陳府內,戲文酒令,和彩暖言,好不使人羨豔。就連宮內,也陸續派了禮入府。金銀綢緞,花鈿步搖等物,竟分了三輪入府的,可見皇恩隆寵。
-阜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