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郊外微風習習,齊腰深的野草柔韌地迎風搖曳,在餘暉下盪漾着此起彼伏。稀疏的樹林頂着瘋狂生長的枝葉,舒展着身體和天空對視。
梓鳶在草叢中盤膝而坐,雖然天氣還有些涼意,可是他身上的一件襯衫早已溼透,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跌在地上,滲入土中。雛翼站在一邊,緊張地看着他。
今天是第一次嘗試光之力的使用底線——梓鳶體內的光之力全部源於鏈禁軒的靈魂,當引導的能量達到一定的程度,鏈禁軒的靈魂就會從休眠狀態醒過來,如果梓鳶壓制不住,那麼這個身體就會被鏈禁軒的靈魂佔據。儘管知道這樣挑戰能量底線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但是梓鳶還是堅持要嘗試,否則,自己製造的結界強度究竟能達到怎樣的程度永遠是個未知數。
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梓鳶在小心謹慎地調整着光之力的引導量,隨着能量的釋放增加,他的身體漸漸被一層亮度逐漸增加的金色光暈包圍。雛翼見狀立即展開了屏蔽結界——因爲一旦尹軒的能量失控,不僅會嚴重影響空間平衡,而且很可能招來魔羣,但是這個結界的強度弱得可憐,不過雛翼的能量也只能張開這樣低等級的結界了。
一直緊繃的神經忽然不由自主地鬆了下來,梓鳶有些詫異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明媚的陽光,接着,就像是看一副完成中的畫一樣——純粹的陽光裡出現了草地,溪流,樹林,剎那間,草地上開滿了白色的野花。
腳下有柔軟的觸感,梓鳶恍然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這幅畫中,就連空氣中青草野花的氣息都是無比逼真——這裡……是哪裡?
“尹軒。”一個聲音響起——誰?!知道我的真名?梓鳶這個名字用了太久,我都快要忘記自己的真名了。
“尹軒,我們見過面的。”一陣清風從背後拂過,梓鳶轉身,什麼都沒看見,卻在回頭的剎那看到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
銀白色戰甲反射着耀眼的陽光,黑色的頭髮卻有着硃紅色的發稍,一條金色的鎖鏈竟然像飄帶一樣浮在空中,圍繞在那人周圍……稚氣猶存的面容,燦若明星的眼睛,拒人千里的冷漠……肩甲上有一個小小的徽記——月白色蓮花中央交纏着兩條蛇……
“鏈禁軒!”梓鳶本能地後退一步,鏈禁軒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氣讓他感到了強烈的壓迫感。
鏈禁軒笑了,嘴角的確勾起了一道弧度,眼睛裡卻只有冰冷的目光:“我們見過面的。”
梓鳶想起來了——當他被溯夜的寄生靈體寄生時,鏈禁軒曾經佔用了這個身體,那時候,自己就在一面透明的牆後看着外界,那種進入骨髓的寒冷至今記憶猶新。
“想起來了?那種寒冷我已經承受了上百年。我能看到你看到的一切,能聽到你心裡所想的一切,所以我比你更瞭解你。你真的很幼稚,而且……很無恥!”
第一次被人罵作“無恥”,梓鳶的心不由得一緊。
鏈禁軒以俯視般的目光看着梓鳶,嘲諷地說:“你把錦當做至親,卻因爲他爲了責任把你帶回幻島,就不再願意信任他,甚至開始恨他。你想要逃過魔的追擊,想要借用我的光之力令自己強大起來,卻壓制我的靈魂不願讓我醒來——你知道自己是在盜用我的能量嗎?你爲什麼要讓雛翼教你引導光之力而不讓墨羽教你引導暗之力——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的想法是:鏈禁軒比神噬弱,萬一能量失控,鏈禁軒的靈魂應該會比神噬的靈魂更容易壓制。尹軒,你真的太小看我了——我雖然比不上神噬,但是卻並非你想象的那麼弱。我和你一樣是人類,我卻是人類的王,而你……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較量?!你的小聰明不過是幼稚的把戲,你真的以爲自己可以壓制我的靈魂?那麼我不妨讓你知道你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從你第一次引導光之力的時候,我就已經醒過來了。”
梓鳶的背上開始滲出冷汗:“那你爲什麼現在纔出現?”
“很驚訝是吧?光之力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怎麼可能遲鈍到對你盜用能量還一無所知的地步。尹軒,你從來都沒有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以爲你想保護什麼就能保護什麼嗎?你以爲你真的可以扭轉自己的命運嗎?別做夢了,作爲比你強大得多的王,我們尚且不能改變命運的軌跡,更何況是你這樣一個投機取巧無恥可悲的普通人類!”鏈禁軒說完,手臂輕輕一揮,飄帶般輕盈的鐵鏈纏住了梓鳶。這時梓鳶才感覺到那鎖鏈刺骨的寒冷和沉重。
鎖鏈一點一點的收緊,梓鳶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你要殺我嗎?”梓鳶喘着氣問。
“殺你只是結果,我要讓你嚐嚐死亡逼近的滋味。”鏈禁軒攥緊拳頭,鎖鏈又收緊了一些。
“你恨我吧,可是我卻不怕死了,死亡逼近的滋味我也不是沒有嘗過,次數多了,也就沒什麼感覺了。除了身體上有些不舒服,心裡已經不會再有什麼波動了。”尹軒的心出乎意料地放鬆,也許自己的潛意識裡一直都渴望着解脫。
“我本來已經放棄了,可是你卻是那樣不知足。錦是妖王,獨來獨往,強大而冷酷纔是他的本性,但是他爲你已經變得跟人類差不多了,你卻只認爲他背叛了你的信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的肩上又怎樣重的責任?!他不顧一切的保護世界的平衡真的就只是爲了遵循神王殿下的命令嗎?人類……人類果然是貪婪的生物,永遠不會滿足!尹軒,不管你改了怎樣的名字,你永遠都是尹軒,你,不該活在世上!”鏈禁軒咬緊了牙,卻有些意外地發現梓鳶的神情變得安然恬靜,自己的話就像是攢足了勁出拳,卻打在了棉花上。
梓鳶努力地呼吸着,本能地爭取更多的空氣,有些艱難地說:“你說你能看到我所看到的,能知道我所想的,可是我要告訴你——人心並不是那麼簡單,不是像紙一般攤開就能看到一切。我把錦和縹緲當作我的家人,我的至親,我珍惜着,可是我只會讓他們爲難,所以不願意再見到他們。我的確是想要使用你的能量來守護自己所珍惜的以及必須守護的東西,的確不想讓你醒來。尹軒就是尹軒,不管改了什麼名字都還是尹軒——你說的沒錯,可是你知道爲什麼嗎?那是因爲這個本我靈魂存在,如果我敗給了你的靈魂,這個身體就是鏈禁軒了。我同情你,感謝你,但是並不代表我會讓你。我該不該活着不是你能隨便決定的,你還沒有這個資格!”
“你……”鏈禁軒沒想到梓鳶有這樣強烈的意志,在那樣的眼神注視下竟不由得心生怯意,手上的力道稍稍鬆了些。
梓鳶趁此機會脫出了鎖鏈的禁錮,翻身躍起,拉着鎖鏈反繞在鏈禁軒的脖子上。一連串的動作渾然一體,只是眨眼間就與鏈禁軒互換了角色。
周圍明朗的環境頓時變成了怪石嶙峋的荒地,天空一片灰暗,凜冽的風呼嘯着捲過。剛纔的明媚春光果然只是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