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他還想趁機向她解釋,那晚偷窺的事,其實只是黃副將自己導演的一場鬧劇,目的是要讓他們互相誤會憎恨,爲唐英的形象補償,爲他的介入增添機會。
他不會說唐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他確實有他的過人之處。但是,他絕對不適當呂曼兒,因爲,呂曼兒還沒有看出他骨子裡的陰柔,那是比女子還要怯生的懦弱。
唐英也始終沒有真正瞭解呂曼兒,瞭解她心裡真正需要的是什麼。而最清楚她的,莫過於瞎子歌。他這八年來,最喜歡的就是這麼一個女孩,最瞭解的也是她,可以說,除了她的身子,他簡直對呂曼兒瞭解指掌。
近來,他還不僅見識過她那完美無缺的身材,還想通透了呂曼兒身世中遙遠的聯繫。這樣一來,他對呂曼兒就更是瞭解得透徹見底。
然而,目前卻一定先讓她冰釋那一場誤會纔是,豈能就這樣一聲不吭拱手相讓唐英了?
想着想着,酒意愈濃,想掙扎站起來再去找呂曼兒,卻眩暈着找不到北。便也只好待明日再去。
重坐了下來,他又爲了某些事兒,黯然落淚一番,才昏昏睡去。
翌日一早,也就是黃副將設靈的第三天。
唐英本想還要繼續設靈下去,但想到不能就這樣把黃副將葬在這裡。便決定取消一天,吩咐下去,把黃副將的棺櫺擡回彤雲府,送到“如雲客棧”去,由他的丈夫另選寶地安葬,而他則有軍務在身,不便遠送。
就在他一路送着黃副將的棺櫺走出校場的時候,萬民在街上肅穆列隊跪拜,燃香送靈,好不恭敬。
呂曼兒目睹送櫺的隊伍漸漸地淡隱出視野內,不由微吸了一口氣,輕輕一嘆:黃副將要真正離開他們了!
她終於可以遠離她討厭的戰場,遠離她糾結的情場,回到她應該相守的本份之中,尋找到兩者皆無,而最爲靜寂的涅槃境地。
“這幾天,難爲你了。”良久,唐英也轉頭對她關切地說,“回衙裡好好休息一天吧。晚上,我再來看你。”
“嗯。”呂曼兒溫柔地輕應了一聲,正如唐英也溫柔地關心她。這兩天,除了瞎子歌出現的時候,他的情緒激動了些以外,基本上,唐英也在沉痛之中度過。
然而,在這麼傷感的情緒之中,他仍然沒有忘掉她就在身邊,和他一樣的熬夜,一樣的守靈,一起的共同進退;他心裡始終心繫着她,一有機會就細聲軟語地呵護着她。這樣溫柔的人,她又怎麼能夠抗拒得了?
中午,店小二又在雅座上發現了瞎子歌,原來他又是宿夜沒有回客房裡睡。在結帳的時候,他也懂得沒有收他的房錢。
“我知道你就是那個堅持夜襲強虜,奪回大利縣城的將軍!”
原來,瞎子歌早就在在大利縣城名聲在外了。
對此,瞎子歌只好笑而不語,拄着鐵槍,牽着黑雲,踽踽地朝北門的方向走去。
而當他經過縣衙,聽見縣衙外有人擊鼓鳴冤,心裡不由一顫。他自己不是也有冤嗎?唐英不是也冤枉了他,呂曼兒不是也誤會了他嗎?
想到這裡,他又想起了昨晚的決定。便在衙門外的石獅子上拴好了黑雲,挺槍進入了且衙內。
那站哨的衙差認識這個新的千總大人,見狀也不敢阻攔。
從偏門拐進了後院,再通過拱門,通過長廊,便是呂曼兒的廂房;瞎子歌雖然白天目不能視,但一切已經瞭然於胸,熟絡得很。
有時候,他自己也認爲,這樣的失明,對他來說,不完全是一種悲哀,由此他訓練了耳朵和嗅覺,遇事更加的冷靜,觀察力和分析力比任何人都要強。
這一切,反而都得益於他的失明。
來到了後院,忽然聽到右邊有侍衛一聲叱喝,陡地跑到他的面前,槍戟爭鳴,交叉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怎麼還沒有回去營寨裡?”後面又傳來唐英驚訝的問話。
瞎子歌想了想,說:“我要先見曼兒一面纔回去。”
唐英一怔,“曼兒正在休息,任何人也甭想打擾她。你有什麼事兒就在這裡說吧。”
瞎子歌輕哼一聲,“我要跟她說的話,可不能跟你說。”
唐英聽了,又豈會再讓他和呂曼兒見面,不由也冷笑一聲,“事無不可對人言,莫不是一些姦情穢語?”
瞎子歌想了想,便透露了一些,“偷窺黃副將的事,我是無辜的。”
“嘿嘿,你不提起,我還差點兒給忘了。”唐英聽了,果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仰天冷笑一聲,“現在,人已經不在,死無對證了,你當然說無辜了。”
“我想,一定是乳孃羞恨交加,寧願戰死,也不想再面對你猥瑣面孔。”轉而,他恨得咬牙切齒地繼續說,“你雖不殺伯仲,但你卻是將黃副將致死的兇手……”
唐英一番搶白,聽得旁邊的侍衛也一愣一愣。
瞎子歌聽了不由得一陣啞然失笑,“唐英,不要再浪費你的想象力了,今天,我是無論如何要進去見呂曼兒一面,向她當面解釋清楚的。”
“如果我不讓你進呢?”唐英冷看着他那陰寒的臉龐,似是要有所發作似的,也不由冷眼一瞥,“莫非你想闖進去?”
瞎子歌也不甘示弱地一笑,“你認爲我沒有這個能力還是不敢?”
“好!你敢闖,我就敢殺了你!”
“好,昨天我在靈堂前,是給黃副將留個面子,今天,我就闖給你看!”瞎子歌說罷,沉穩紮馬,鐵槍一揮,斜指着地上,頓時拉開了架式,心裡開始盤算着面前到底有多少人。
“都給我上!”唐英見他果然想闖進去,不由心裡一慌,連忙指揮眼前的侍衛撲上前去,攔住瞎子歌。
那些侍衛是後來新加入的精兵,不太熟悉瞎子歌,只知道他是一個千總,此時見將軍一聲令下,他們又焉能不馬上撲過去?
不料,陡見眼前瞎子歌的人影一晃,頓時消失了蹤影,須臾間纔在身後發現了他的影子,想轉身揮刀砍去。
誰料,寒光乍閃,大家的後脖子都感到一涼,“哧”的拉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不由嚇得他們雙膝一軟,褲子都尿了。
這道血痕,只要再深一些,就會割斷他們的大動脈,流血至死;只要狠猛一點,整個頭顱也可以割下來。
瞎子歌選的位置不可謂不精確,恰恰好是頭顱連着脊椎的關節間隙,最是容易分離頭顱的部分;所以,他們嚇的尿褲子,嚇的雙股震慄,絕對不是誇張。
瞎子歌這樣做,是槍下留情,是敲山震虎。如果他們還要不識時務地反擊偷襲,那麼,下次可就不是這麼幸運了。
瞎子歌陡地轉到了他們的後面,槍尖只是在他們的脖子上輕輕地劃了一道波浪線,警告了一下他們,便收槍等候着不到一丈開外的唐英。
唐英見瞎子歌以迅速竄到他們的後面,以一招槍下留情,即嚇着了他們,又寬恕了他們,手段倒是高明的很,不由一怔。
眼看廝殺在即,誰還會想的這麼多,想到了這麼深層?瞎子歌不是以驍勇殺敵稱道的嗎?他什麼時候學會手下留情了?
然而,瞎子歌就在眼前,他也不用想太多,頓時“嗆”地撥劍出鞘,飛射而至。一早聽說瞎子歌的厲害,他心裡就有點不平衡了。到底誰比誰強?眼下他們立刻就可以見個分曉。
瞎子歌聽見那龍吟的撥劍聲,就知道唐英要親自出戰了,當下也不手軟,“呼”地在眼前一掄鐵槍,頓時在周圍一丈之內劃下了自己的絕對領域,築起一道防護網,封鎖了唐英所有的入口。
但是,他的槍只有一杆,就算是掄得最快,也總是有它的軌道,有軌道便有跡可尋,有機可乘。唐英的劍尖只要貼上槍桿的後面,他就隨即進入了瞎子歌的絕對領域內,以劍尖削向瞎子歌握槍的手腕去!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在近身戰,長槍最是怕短兵器類。唐英佔得了雙目能視的先天優勢,和深諳軌跡的先機,已經無聲地殺到,瞎子歌不由得心中一凜。
連忙一招“移形換影”,換上左手去握槍頭,放棄了右手的握勢,人已經和唐英相錯拉開了一丈開外,背向着唐英,露出一個特大的破綻。
唐英反而因爲他這樣的姿勢,而怔了怔,躊躇不前。此時,瞎子歌的左手握着半截的槍頭,計算起來,也算是短兵器,如果唐英冒然攻上去,兩人很可能以短兵器的形式開始正式交鋒,在不知道瞎子歌的短兵厲害,他還是等他轉過來纔想辦法。
瞎子歌這一招絕對不是情急之下的救招,它不就是瞎子歌賣藝的成名絕活“轉身飛槍”嗎?如果剛纔唐英冒然從後面撲上來,他只是一個轉身,就可以把鐵槍扔出去,最後用右手接回槍柄,再加上後面的連招,保證唐英一定會吃不完兜着走。
就在此時,縣令聽見後院有劍鳴聲,帶着一干捕快匆匆前來搭救。
“將軍,將軍,你沒事吧?”
唐英見是他,眼珠子一轉,當下收回架式,一指瞎子歌說:“我沒事。不要讓他進內院了。”
縣令瞥了一眼瞎子歌的背影,連忙吩咐下去,“來人,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