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營帳外萬籟俱寂,衆軍士瞎胡鬧了一整晚,也終於能夠平安地睡上一覺。
呂曼兒沒有睡去,她腦裡一片的紊亂,沒有去多想那三個男子的事情。卻對黃副將所說的愛情名詞,耿耿於懷內,久久不能平復。
黃副將向她敘述了一個巾幗英雌馳騁沙場爲的不只是保家衛國,不是要把敵人撕開兩邊的心路歷程;她是爲了愛,爲了對老爺唐振那份敬愛,爲了對公子唐英那份關愛。她是把愛從花前月下延伸到戰場的一個實行者。
這一點,黃副將和她很相似。只是,她對愛的概念實在是瞭解得太少太少了。以前,她的心中只有那一句婚約,爲了那句婚約,她好像關閉了自己某些的情感,而讓自己始終如一葉小舟般在月下孤獨的盪漾。
那麼,她要什麼時候,才親手解開那岸上的纜繩,讓自己的小舟自由地去飄蕩,自由地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呢?
她想着這個新奇的問題,終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慢慢淡化了那一葉小舟……
翌日清晨,大家居然聽到了樹上小鳥的嘰喳叫聲,清幽而致遠,就跟鄉下的早晨沒有分別。
因爲,樹是同樣的大槐樹,樹下是莊嚴的廟宇。
呂曼兒一覺醒來,走出營帳後,第一眼就看見了它們。她望向的就是昨晚感覺龐然大物的方向,她想不到,那大物原來是一座廟宇。
她走過去,看到廟宇雖然孤立於這山坡上,卻朱顏未改,紅牆綠瓦,牌匾上“西帝廟”三個金漆大字也沒有剝落,前廳的爐中香火仍然縈繞不斷。
怪事了,當下這兵荒馬亂的時勢,四隅的人家都早早搬遷逃離,還從哪裡來的香火?她心裡升起滿腹的狐疑,便向廟裡的老廟祝請教。
“這是剛纔一位身披赤甲的少年將軍上的香。”廟祝溫和謙恭地說着,隨手指了指偏門外。赤甲白馬的人,使她想到了唐英,便踏步跟了出去。
偏門外,有一個光禿無草的地坪,中間裁種着一棵老梧桐,梧桐下,有一塊平砥如刀的大青石,唐英就坐在上面,背靠着梧桐,和王參軍聊着一些軍事要務。
“公子,探子回報,此時焦城也只有三千兵馬,我們不趁機去攻城嗎?”王參軍問。
唐英意興闌珊地說:“雖然同是三千人馬,但守城比攻城的安逸,真的能夠做到以一敵十,這攻城的事又豈是那麼容易?”
氣氛沉默了一會兒,王參軍又問:“那麼咱們接下來該做什麼?”
唐英心灰意冷地嘆說:“什麼也不用做。等楊真來攻城的時候,咱們再支援他,他不來,咱就在這住上一個半個月再說。”
這時,王參軍臉向着偏門,很快就看到從裡面走出來的呂曼兒,便連忙請辭,“那,我先退下了,我去查一查崗哨,叫他們看緊一點,不能讓強虜偷襲了。”
唐英沒有答應,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兩腳攤開,仰天喟然一嘆。王參軍看着他那樣子,也不由搖着頭地離開,在與呂曼兒錯身的時候,他小聲地說:“勸他振作一點吧。”
說完,他的身影很快地沒入了偏門內。
呂曼兒怔了怔,走到唐英的背後,好奇地問:“將軍既然已有萬全之策,怎麼還嘆氣了?”
唐英渾身一震,扭頭瞥了她一眼,又轉回去,默不作聲地盯着前方好一會兒,忽然憤然而起,“雖然有良策,但軍心不穩。他們都把咱的良心當狗肺了!”
呂曼兒不相信:“怎麼會?昨晚你不是跟他們說的好好的嗎?他們還不明白你的用心良苦?”
“沒有,我還是做了縮頭烏龜,無膽匪類。”唐英轉眼盯着地上從樹上投下的細碎晨曦,心情也碎爲數片,看來,他聽到的流言蜚語也不少。
他嘿嘿苦笑地說:“要是我不管他們的死活,我何必苦苦設下那麼一個‘空城計’,兵行險着,誘敵深入,還要僞裝有二萬兵馬的樣子,把他們全包圍了?我這是要嚇退敵軍呀,讓他們每人都得以保存性命。而不是要殺敵軍!”
他驀然轉過身來,向呂曼兒說出他簡單的心意,卻苦苦無人理解,無人支持。
“他們還以爲,真的以我們三千人馬能夠追殺人家三萬人馬嗎?也不衡量一下自己,是以一敵十的料嗎?要是逼急了人家,反擊過來,要是死傷過半或全軍覆沒呢?那時候情何以堪,我情何以堪呀!”
說着,無力地靠在梧桐樹上,望着遠方,微微地嘆息着,潸然流下了男兒淚。呂曼兒突然醒悟,這就是不好戰之人和好戰之人的分別,他們的同時存在,就會有着水火不容的情形出現。
呂曼兒盯着他眼角里那串悲憤抑鬱的淚珠,感受到他那種遭到誤會而極度苦惱的心情,心裡也隱隱作痛。這對於一個愛兵如手足、用心良苦的人來說,是多麼的失望,多麼的沮喪呀。而他當時如果真的不顧他們的生死,只顧着邀功請賞的話,那麼,羅龍他們還會看見今天的陽光嗎?
於是,她感激地說:“你是個顧全大局,考慮全面,並且視兵如兄弟的將軍,我就以你爲榮。我相信,他們以後也會慢慢理解這一點的。”
一番發自肺腑的話,說得唐英內心驚濤拍岸,激動萬分,兩眼炯炯地說:“戰爭的最終目的不是要殺多少敵軍,而是爭取和平,爭取減少傷亡讓他們知難而退。”
戰爭是爲了和平,不是爲了殺敵。這是多麼慈悲,多麼仁愛的宗旨呀!
呂曼兒點了點頭,很讚賞他的想法,便由衷地說:“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你這樣做也無非奉天而行,儘量少一些血肉橫飛的場面出現,是你的心願,也是你善良的品性呀。”
呂曼兒試着這樣去解讀唐英,他猛然轉過頭來,紅着眼地望着她,半晌才幽幽地問:“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
呂曼兒看着那微紅的眼,微微驚訝他那悲天憫人柔情,肯定地點了點頭。
唐英又轉回去,輕嘆着盯着遠方,微微地閉上眼,享受着清風的吹拂,他那不知名的苦悶因爲有了這樣的解釋,他閉塞的心才逐漸地被理解之鑰開啓,情緒也緩緩沉澱了下來。甚至,他的內心還升起一股莫名的激動,因爲,呂曼兒已經慢慢了解他了,起碼不對他那麼抗拒了。
呂曼兒見他不吱聲,目光也遊離到不遠處尚算乾爽搖曳的黃草,心裡突然浮現了幾匹馬兒的影子。“噢,看我給忘的,我還要去給馬兒餵食和洗刷呢。”
說完,轉身便匆匆地由廟角拐回前門,向探子營裡走去。
唐英閉着的眼忽然霍地打開,眼神中陡然精光四射,盯着呂曼兒漸遠的倩影,燃起了一縷愛在戰場的希冀。
“呂曼兒,你真是越來越可愛了!”他輕嘆着,嘴角上掛上幸福的微笑。
正當呂曼兒快要來到探子營,在營帳轉角處,她被一個背後倒掛着十二支短槍的軍士嚇了一跳。
“沒事兒,你幹嘛在這裡嚇人了?”她見是瞎子歌,心裡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瞎子歌則噙着微笑,輕輕地把身體橫向挪開,呂曼兒即時看到他身後一臉失落的羅龍。
“你們都怎麼了?不用去站崗換哨嗎?”她不由一怔,怎麼他們兩人都在了?
羅龍一見她,頓時訕笑着摸着後腦勺走過去,說:“曼兒,俺昨晚想了一晚了,俺不呆牌刀營了,俺決定來探子營幫你的忙。”
呂曼兒一聽,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向馬欄繼續走去。心裡在嘆道,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裡呀,還敢說想了一晚?
“輪到你了。”羅龍看見呂曼兒還是不理他,連忙暗推了一下瞎子歌。
瞎子歌便微微一笑,踉蹌了兩步,追上了呂曼兒。呂曼兒也被他嚇了回過頭去,大聲叱喝了羅龍,“你幹嘛推他了?”
“呃,不是的,他其實是很有誠意的。剛纔他找我聊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決定不再衝動了,但他還擔心管不好自己,所以纔想到探子營來,由你來把他像馬兒般管他。”
瞎子歌也連忙向她絮絮叨叨地替羅龍說了一大堆的好話。呂曼兒這才恍然他們怎麼一大早就走在一起了,原來是要瞎子歌來替他求情。
她眨了一下眼,腦海裡又飄過一個個往日類似這樣的片段,羅龍每次在她生氣的時候,都會請瞎子歌替他說情的。
“那你吃不吃草啊?”她側着頭,望着瞎子歌身後的羅龍忽然這樣問。
羅龍頓時嚇了一跳,不知該怎麼回答,忽而瞎子歌轉過頭去,假咳了一下,他連忙點頭笑說:“吃,吃,只要是曼兒給的,什麼都吃。”
呂曼兒一臉的認真,“還要被我騎着跑的喲。”
“沒問題,跑多遠都沒問題。”羅龍繼續答應着她,瞎子歌跟他約好了,要是他一假咳,他就什麼都要先答應下來。
“少貧嘴了,自己的事自己理,自己的性情自己管,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喝都管得了,還管不了衝動嗎?”不料,呂曼兒卻沒有答應他,也沒有原諒他。
她說完,逕自去把昨晚探子營換下的幾匹馬,牽了兩匹到山邊去吃草。
瞎子歌無可奈何地回身衝羅龍一攤手。
羅龍走過來,卻大惑不解,“哎,這次,她連你也不賞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