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長的心不由一沉。他在躊躇着要不要告訴唐英,瞎子歌大展神威和羅龍奮勇作戰的事蹟呢?他是個有經驗的老軍士,他知道瞎子歌今晚的神威與平時文靜的個性迥異,就是有心隱瞞,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而當時情勢危急,爲了救他們,他才只好一展秘技。他感恩瞎子歌爲他們所做的一切,於是,他決定不管瞎子歌隱瞞的原意是什麼,都應該繼續替瞎子歌,向所有不知情的人隱瞞下去。
然而,單憑一個有勇無謀的羅龍,說他救下了他們全部人,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正當他考慮着要不要說出羅龍。
唐英已經迫不及待地問:“像上次一樣?”
百夫長想起上次攻中軍帳,外營的強虜全被神奇地撂倒,便只好用這個再含糊一次。所以,他點了頭。
唐英眉頭不由一蹙,果然不予置信,“還是由瞎子歌看馬?”
“不是,”百夫長連忙更正說:“這次一行,我們沒有騎馬,他就在後面斷後。”
要是又是瞎子歌亂飛亂舞的槍法獨挑了強虜,那強虜也不可能都從後面攻來。就算有這個可能,他們也不可能那麼笨,一一送上瞎子歌的槍尖,都給他挑去了。
就算唐英相信瞎子歌可能有那個突圍能力,但他不相信強虜有那個笨腦袋。
他在腦海裡一連做了數個可能的模擬,但每一個都不太可能,最後,只好嘆着氣求百夫長解謎,“那你們說說,怎麼做到的?”
百夫長也深吸了一口氣,說:“很簡單的。我們一來,報上‘唐營敢死軍’的名號,他們就逃,咱們就在背後掩殺過去。”
“就這麼簡單?”唐英不由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百夫長,心裡縱有萬千個疑問,卻也不敢斷定這個沒有可能。
雖然他作戰的經驗不多,但是,虛張聲勢恫嚇敵軍這招,他就經常用。只要是驚弓之鳥的軍隊,無不望風披靡也是事實。
“是的。”百夫長重重地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他懂得說多錯多的道理。
唐英心裡有一百個情願不相信,但是,百夫長已經說得夠簡單明瞭了,他要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也就只好暫時相信,強虜會因爲他們之前的威名而不戰而敗,倉皇逃去。
“這麼一來,你們‘唐營敢死軍’不就威鎮天下了?”他調侃了一下他們。
敢死軍的弟兄聽了這個美譽也頓時喜上眉梢。之前,他們見百夫長隱瞞了瞎子歌和羅龍的勇猛,也就不敢多說什麼。他們知道,要是讓一向以保全性命爲宗旨的唐英知道了有人光靠一個人,就在戰場上馳騁縱橫,也可以保存部下的性命,那就是叫唐英的面子沒處放。
百夫長也微微一笑。心裡卻嘆道,不要威鎮天下,而是要真的威鎮敵軍,讓強虜聽了他們的名號,就乖乖地退出皇朝國境,保存更加多的兄弟性命,他就滿足了。
唐英瞥見有些軍士已經頭戴着強虜的氈帽,試玩着強虜的彎刀,便走上前說:“好了,帶我去點算一下你們的戰利品,我會依律例對你們行賞的。”
唐英雖然暫時相信了百夫長的鬼話連篇,但心底裡始終還是藏着一根不相信的刺。當然,他不是不相信這一次,他們是靠威名嚇退敵軍,他只是不相信上次,他們是怎樣解決了差不多二百多個強虜的敵營,而沒有一個人犧牲?
他相信世上有神,但不相信神只會降臨在那個營裡,在這個敢死軍中,除非神本身就藏在這軍中。
想到這裡,他的心不由一顫。
這一百四十幾個人當中,誰會像他一樣,也是愛兵如子,待卒如弟,對蒼生有着憐憫之心了?要是他是一以敵百的好手,又神機妙算,能夠以一己之力保全全軍的,那麼他會是誰呢?
他邊走邊想着,不自覺地汗溼了半襲內衣。他什麼時候招到了比他還要厲害的人物而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要是那人是敵軍的密探,那他們現在不就是正在向危險的懸崖處走去?看來,他得對這羣敢死軍多加留意纔是。
天亮了,晨光微露,山上的軍士但聽他們偷襲成功,都跟隨着黃副將他們一擁而下,也幫忙着搬運糧草。
唐英一一清點糧草,發現繳獲了糧草五百餘石,草料二十餘車,戰馬一百餘匹,弓箭彎刀長槍數百餘件,營帳百餘個,其餘貂皮錦衣少量。
除了那些糧草刀器戰刀由雜役營一一入庫外,那些貂皮錦衣都一一分賞給了敢死軍。敢死軍的弟兄不由興高采烈地高呼英明,歡天喜地各自歸營,繼續清理戰場去了。
山那邊,羅龍他們大刺刺地把那些屍首擡上山上早已挖好的大坑去坑埋。
在經過一個灌木叢的時候,有人指着上面一朵白中帶黃的不知名大花叫他瞧。
他眯眼看去,那大花一枝獨秀地在那裡,含羞帶笑地迎着晨曦,忽而輕輕滑落它那晶瑩的露水,就像夜裡玉人那滴寒夜孤淚,更像昨晚他沒有看見的呂曼兒眼中那串驚喜之淚。
大家見他看的眼直,不由笑他說:“把它摘下來送給嫂子吧。”
“是呀,女孩子最喜歡花了,哄哄她,對你有好處。”有弟兄教導他。
“況且,她剛纔被嚇了,哄哄她正是時候。”也有老兵和他分析了一下。
“中呀。”羅龍心中正有此意,他想,要是這朵大花別在呂曼兒那青藍的衣襟上,定會爲她的嬌美增色不少。
說畢,一挽衣袖,大手往前一探——,卻夠不着。縮手的時候,還因此被那荊棘上的刺兒劃破了一道口子。
“他孃的,俺千軍萬馬也不怕,還會怕你這幾條爛藤子了?”他不由一怒,抽出刀來,“刷刷”連揮,只一會兒,就把那個灌木叢砍的七零八落,狼藉一片,驚的大家哭笑不得。
“瞧,這樣子可就容易多了。”羅龍望着那還在上面巍顫顫的那朵大花,呵呵一笑。大踏步上前,準備採摘,突然,給枯枝絆了個趔趄,險些失勢摔倒,所幸他身手敏捷,以刀支地纔沒有摔在地上,被地上的尖刺刺穿屁股。倒也嚇了旁邊的弟兄一身冷汗。
“他孃的,不就摘這麼一朵花而已,也要俺這麼費力,還不如多砍幾個強虜來的容易。”
他站起來,又嘮叨着用刀砍削了一大片的荊棘,直至砍到那朵花的下面,眼看着一副唾手可得的景象,才肯罷休。
“這一次,俺看你還往哪跑?”他一邊罵着,一邊伸出大手就抓去,突然卻被旁邊的兄弟叫住了。
“慢着,這花那麼嬌嫩,被你就這樣粗手粗腳的一抓,還不把它抓個稀巴爛?這樣子還能好看麼?”
羅龍聽了後面兄弟們的忠告,手也一下子愣在半空,回頭擠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臉孔,“咋那麼麻煩呀?那趕緊告訴我,要咋摘?”
“當然要輕一點!”
“還要柔一點!”
“看準那花莖,就取那下面,指甲也別碰着了花瓣,花瓣是最易破的……”
“要注意屏息……”
他這邊才說完,那些弟兄們頓時就七嘴八舌地教他,弄得他整一個大猩猩似的,亂抓亂掰,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他綜合大家的說法,總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地把那朵花輕捏在手中,那晶瑩剔透的露珠滴在他的手中,沁涼沁涼的,像呂曼兒那溫涼的手心,倒讓他樂開了懷。
“呼,他孃的,這比殺一百個強虜還要費勁!”
兄弟們哈哈一笑,“不費勁,哪來嫂子的開心呀?羅龍你就認了吧。”
有兄弟也建議說:“下次乾脆留下幾個強虜,讓他們給嫂子摘花去好了,自己省力省心的。”
不料,他剛轉過身想走,卻有人想拽着他似的,不讓他走。
“哎——”他被嚇了一大跳,他害怕的不是背後有人,是害怕那拉力把他手裡的花朵也碰碎了。
“你被刺兒勾着了。”有兄弟告訴他。
“他孃的,還是好事多磨,看來,這種破事兒還不能多幹。”他把那朵花兒交到左手拿穩了,纔回身給那荊棘一刀兩斷。
他好不容易纔走出那個被他砍的亂七八糟的灌木叢,身上也已經汗溼了一片,“他孃的,比擡死人還要累!”
“那你走吧,這裡不用你擡了,你去哄嫂子吧。”弟兄們都寬宏地笑說。
羅龍不由一愣,“這怎麼行?”
“行的,山上其他營的兄弟也下來了,少你一個不察覺的,況且,你那花要及早送出去才行,不然,太陽一出,它就會枯萎。”
羅龍一聽,太陽一出,他剛纔比殺了一百個強虜,擡死人的累就白乾了,臉色頓時一變,連忙焦急地說:“那,這裡就拜託你們了。”
說畢,一把背上自己的盾牌,一手執着大刀和一手捧着那朵奇異的大花,滿心歡喜地笑了起來。
“走吧,她扶着那些受傷的兄弟上山了。”兄弟們又告訴他呂曼兒的最新動向。
羅龍聽了,頓時感激地向他們揮手致謝,然後,興沖沖地穿過山道的營地,跑向這邊山來。
山上,呂曼兒把傷兵帶到雜役營旁,問伙頭大哥取來了紗布,一一替他們包紮好,吩咐他們暫時不要亂跑亂動,才得以喘了口氣,站起來歇歇。
就在她輕捋鬢髮青絲之際,卻發現瞎子歌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坐在山頂上的一塊巨石上,不向着東方看日出,卻神情失落地望着北方青青的靄雲霧峰。
那神情,就像一個流浪的孩子思念母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