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還是回頭了。
他當然知道危險,也清楚回頭是九死一生。
但無論如何,白蓮救過他一命,他不能就此轉身。
沒辦法假裝不知道她的處境,沒辦法聽若未聞。
他小心翼翼地潛伏,不敢露出一絲戰意以被察覺。
但白蓮與季玄的大戰,威勢驚人。
他連餘波也難以承受,便一退再退,一繞再繞。
他一直在尋找機會,但這種程度的大戰,的確不是他所能夠參與。
轉移了無數個位置,找了無數個角度,也根本無法切入。
他按劍許久,劍竟不能出鞘!
他在等待,等待石破天驚的一劍,等待最輝煌的那一刻可能。
但季玄不是熊問,他也沒有被白蓮壓着打,內府境巔峰更非騰龍境可比。
推開天地門之後,一境一世界。此話不是白說。
在這樣的一場戰鬥中按劍,進益不必多說。
危機煉心,道心礪劍。
今夜他若能出一劍,世界從此不同。
……
一陣眼花繚亂的戰鬥之後,突然,白蓮整個被轟飛。
而且正好從他匍匐的草地上方飛過。
來不及思考,身體比想法更快。
他第一時間衝出,將白蓮接住。
劍未出鞘,但他已出了這一劍!
在內府強者的戰鬥中,少年郎挺身而出。
噗!
接觸白蓮身體的瞬間,季玄拳頭的餘力就已洶涌而至,摧枯拉朽般撕破他的道元防禦。
一口鮮血噴出。
撞飛、墜地、翻滾。
他一骨碌爬起來,抱着白蓮狂奔。
四靈煉體決全力運轉,補充體能,他從未奔跑得如此之快。
只聽到風聲,風聲,呼嘯風聲。
他心知未必能逃,但他必須一試。
直到身後傳來巨浪咆哮,他才知道身後情況有變,但也甚至不敢停下來回頭看一眼。
所以根本不清楚身後發生了什麼。
他沒有直接往楓林城的方向跑,而是先跑向望江城方向,而後折轉向東,再折再轉,最後才向北去。
如今兩個星河道旋建立,他道元充足,倒是可以一口氣跑回楓林城。
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在清理了痕跡之後,隨意竄進了一處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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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令季玄沒有第一時間追過來,爲他爭取到了寶貴時間。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速度遠不如季玄,一旦暴露行蹤,很輕鬆便會被追上。
而今夜狂奔在路上的人,無疑是最明顯的靶子。
所以他選擇找個地方躲起來。
找到一處山洞,將這裡的主人——一頭普通的黑熊暴揍一頓之後,姜望抱着白蓮躲進了山洞裡面。
但他並未殺死黑熊,而是繼續把它按在山洞裡,作爲掩護。
直到這時,他纔有時間察看白蓮的傷勢。
……
山洞裡很乾燥,這頭黑熊對自己的居住環境挺有要求。
小心翼翼將白蓮平放在地上,姜望隨手凝出一團火球,懸在空中照明。
那頭黑熊明顯有些驚懼,但被姜望一瞪,便又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
白蓮已經完全昏迷過去,那對勾魂奪魄的眸子,這時候也已閉上。
身上黑衣有許多破碎處,露出白皙動人的風景。那蒙面的黑紗倒完好無損,應該不是凡物。
姜望屏心靜氣。
最嚴重的傷口應該是在腹部,整個一圈位置血肉模糊,衣袍碎片與血肉攪在一起,竟看不到一塊完好的地方。
丙等中品的培元術,是姜望唯一掌握的治療道術。
究其原理,也只是聚攏木行元氣,幫助傷者煥發生機,促進自愈。
對於白蓮這樣的傷勢,聊勝於無。
但姜望也只能試試。
掐訣過後,一團青色元氣緩緩靠近白蓮的腹部,與她的傷口發生反應。
但見白光一閃,這團青色元氣便無聲消散。
以姜望培元術的等級,根本無法治療季玄留下的傷口。
但就在青色元氣與白蓮接觸的同時,某種奇妙的變化發生了。
姜望四靈煉體決青龍篇圓滿,本就對木行元氣十分敏感。他清楚的感知到培元術的散去,也沒有忽略那一瞬間,通天宮內那支黑燭的變化。
那支黑燭,被點燃了。
在通天宮內,無火自燃。
很奇妙的,姜望下意識地明瞭,這支黑燭可以燃燒一刻鐘的時間,而後便會消失。
但他不知道它是如何被點燃,又應該怎樣點燃。甚至也不知道怎麼在燃盡之前熄滅它。
總之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
唯一清楚的是,它大概與白蓮有某種聯繫。
黑燭熄滅了,短去一截。
它在姜望的通天宮裡寄居多時,除了被道脈真靈纏着之外看不出任何特異。卻在此時自燃、自熄。
而隨着這一瞬間的光火,一門道術出現在姜望的腦海裡。
就這麼一瞬間絕不應該短去那麼多分量,應該就是這門道術的原因。
“肉生白骨,魂回腐身……”
姜望下意識地呢喃着,右手無意識地掐訣,到最後被一層白光所籠罩。
那光應該是慘白色而非熾白,本應是陰森的,但卻莫名有一種聖潔的感覺。
將這團白光覆於白蓮腹部,她腹部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起來,開始復原。
到最後,白蓮的呼吸竟都平緩下來。
而姜望甚至都不知道這團白光從何而來,它的原理是什麼,它動用了什麼力量。
他只知道腦海裡這門道術的名字——肉生魂回術。
突兀出現在通天宮裡的那支黑燭……好像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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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專注於治療,也就沒有注意到。
在他身後,那頭黑熊已經徹底地縮成一團,戰戰發抖。
……
白蓮幽幽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陽光甚至探進山洞來,讓白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隻黑熊。
它靠在洞壁,坐姿非常老實,兩隻熊掌也安分地搭在身前,一動不動。
緊接着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白蓮的視線移轉,然後看到了姜望。
他端着一隻或許可以被稱之爲“碗”的東西,慢慢向白蓮走來。
陽光打在他的臉上,白蓮莫名的覺得有些好看。
“醒啦?”姜望溫聲道。
“嗯。”或許是因爲重傷初愈,白蓮聲音意外的綿軟。
“你昏睡的時候,總是喊什麼稻子。”姜望端着手裡的東西,解釋道:“我想你大概是餓了。但現在弄吃的不方便。我就尋了些野菜,給你熬了一碗湯。”
“稻……”白蓮愣了一下:“爲我……熬的?”
“啊。”姜望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小時候家裡是賣藥材的,分得清草藥野菜。放心,都沒有毒。碗是我掏空了一塊石頭臨時做的,用道術控火……”
“端過來。”白蓮打斷他。
“哦。”姜望走近,將手裡這碗野菜湯遞到白蓮面前。
白蓮勉強擡起上半身,看了一眼之後,立刻就想躺回去。
那個“碗”就已經掏得很粗糙,充其量就是一塊帶坑的石頭。而那湯……如果那花花綠綠的粘稠液體能算是湯的話。
湊近了之後,那股奇怪的味道更可怕了……
“喝吧。”姜望又伸了伸,很期待,很誠懇。
“從來沒有人爲我熬過湯。”白蓮說道。
她狠了狠心,把這個“碗”接了過來。
“你現在算是病人,應該得到照顧的。”姜望說。
白蓮無法不承認,略過難看的外表和難聞的氣味,這碗湯帶給她幾乎從未感受過的溫情。
被照顧……
她從未被照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