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4章 神靈並世
因爲神通的存在,內府與外樓之間的差距向來最是模糊。
以內府伐外樓,歷來並不鮮見。
但自外樓而神臨,已然隔着天塹。
說上三境一步一天地,並不誇張。
天妖的手段,遠非一個神臨乃至洞真所能想象。
再多的努力,也無法將其跨越!
熊三思就算身內身外已經檢查了千萬遍,就算他能洞世界之真,能察自身之微,也找不出虎太歲的手段何在——除非虎太歲想讓他找到。
一具真妖的身體,一具蛛弦的元神還在不斷反抗的身體,並不能真正發揮虎太歲的力量。但對付熊三思,他甚至不需要力量。
熊三思的這具身體……是他親手“培育”,並且研究了十三年!
熊三思所能看到的,他都看得到。熊三思所不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得到。
漫天張舞的黑和赤,都被風吹散。
蛛弦的眼睛,投射出虎太歲的心情。他就用這具身體隨意地踩在封神臺上,俯視包括五官在內身體的一切都在彼此對抗的熊三思——即使是在這樣的狀態下,熊三思也仍在抗爭。哪怕他的戰場只能侷限於他自己的身體,哪怕他的鬥爭甚至都無法再幹擾仇敵一根頭髮絲。
“你竟然敢反抗我?”
虎太歲的語氣裡有一些驚訝、讚歎,或者別的什麼情緒。而在良久的審視之後,忽然微微一笑——
“這正是我選擇你的理由。”
任由熊三思跌落金色的雲海,任由熊三思徒勞地與自己鬥爭,他什麼也不再做。
“我不會殺你的。”他輕聲說。
這是如此惡毒的一句話。
熊三思尚能自控的右眼一瞬間瞪圓,眼珠幾乎要炸出眼眶來!
但虎太歲已經操縱着蛛弦的身體,將目光移開了。
這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最優秀的孩子,他當然不會將之毀滅。甚至於膽敢傷害熊三思的存在,也要受他懲罰。
正如此刻被折磨着的蛛弦的元神。
也包括那個不知所謂的照雲峰真妖犬應陽……
當然,順手收回不老泉、知聞鍾,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前者可以嘗試一下復甦的可能,奠定萬世基業;後者雖是燙手山芋,也可拿來在古難山和黑蓮寺之間待價而沽。
不過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的目光在山間迴轉,看到了極遠處,也不會忽略極近處。
目光忽而落到了那個孤獨立在山道、緊握鏽鐵劍的小妖身上,含義莫名地問道:“伱的古神呢?”
柴阿四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雖已醒過來,不知是否仍在夢中。
他現在當然知曉虎太歲是誰,但竟然並不驚懼,也並未立即匍匐。
而是喃喃地說道:“我的古神,沉睡了。不會再醒。”
那一縷光曾經照進來。
哪怕全世界都說它是假的,甚至那縷光自己也承認是假的。
但我因此明亮過。
虎太歲深深地看了這小妖一眼:“有意思。”
倒是並沒有額外做些什麼。
姜望如何潛進妖族城市,如何潛藏這麼久,怎樣知曉的神霄世界,於此有什麼圖謀……都是之後再處理的事情了。
至於現在……
此間有什麼比不老泉和知聞鍾還要重要?
對他虎太歲來說,當然只有他腳下踩着的封神臺!
看到絕巔之上的道路,和踏足絕巔之上的道路,和真正走到絕巔之上,這是三件事情。
一個人在三四歲甚至更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會長大,需要長大。但還是要等到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才能不惑……已經看到的路,仍然需要漫長的時光去走,需要足夠的經歷,足夠的積累。
對眼下的虎太歲來說,要想成就絕巔之上,就要真正促成靈族的誕生。讓靈族真正變成一個活躍在諸天萬界的種族,而非僅有熊三思這一根獨苗存在。
有熊三思這個現成的例子,他已經看到了成就靈族的辦法,在諸如靈熙華這樣的存在身上,可以立即嘗試。在之後的培育中,也可以不斷地改良方法、降低成本,直至最後,讓靈族可以自然繁衍。
但是……太慢。
培育一個熊三思,花了多長的時間?
下一個熊三思,下一個靈熙華,要等到什麼時候?
而眼下就有一個絕好的機會——
神霄世界裡存在無限可能,此刻又天外無邪,他所掌控的蛛弦之身,於此間應無敵。
而太古皇城封神臺,在漫長的時光裡,敕封了難以計數的神!
神道只是一種修行方式,那些受封神位的強者,仍然是妖族。
但有熊三思這樣的現成例子,他已經想到辦法,可以煉“神”爲“靈”!都說神靈神靈,神祇化爲靈族,豈不是天經地義?
即便此法不通,掌控了封神臺,也掌握了無限的力量。更不愁以後關於靈族的研究,缺失“神”的部分。
此局固然難容於世。
但他一路走來,獨自將靈族創造出來,又何曾被“容”過?
待他成就絕巔之上,成爲貫徹妖族歷史的偉大存在,眼下些許非議,又能算得了什麼?
如他執意追尋所謂無面神、所謂遲雲山神,是要掃除所有隱患,讓自己超越絕巔之路不受任何影響。
封神臺要確保殺死姜望的“萬無一失”,當然也有更長遠的目標。
這一點他當然看得出來。但鹿西鳴看不出來嗎?古難山看不出來嗎?
就拿這萬神海來說,此間力量,皆來自太古皇城封神臺。封神臺在這神霄世界裡不曾宣之於口的隱秘佈置,已不知延續了許多年!
誰看不出來?誰是瞎子?
但誰又看了?
鹿西鳴不也藉此佈局,古難山不也藉此佈局麼?
這些可都是天下正統。
就如他虎太歲也是太古皇城體系裡的絕對高層。
封神臺是封神臺,太古皇城是太古皇城。
你封神臺既然佈局隱秘,使我等高層都不得知,那我“看不出來”,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封神臺換個主持者,又無傷於妖族。換回一個絕巔之上的虎太歲,換回一個強大的、擁有無限潛力的靈族,更於妖族是大利!
至於替換程序是否合法,是否動搖了某個派系的利益,是否挑釁了太古皇城的權威……且等神霄局終了再說。
爲了更好地構建神道體系,封神臺分臺遍佈妖界各域。每一處分臺都有獨立的“封神”權柄,這份權柄,是由各地領主分享。這與妖族的勢力格局是息息相關的。
作爲紫蕪丘陵絕對的掌控者,對於封神臺,虎太歲也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境內的那些封神臺,他不知研究過多少回。
他深刻知道,位於太古皇城裡的那座封神臺雖爲主臺。但主臺之位格,不是不能變更。雖說百川終到海,但什麼纔是海?倘若某一川淵深無際,海卻日淺漸縮,那究竟應該誰流向誰,也得兩說!
執掌封神臺的天妖玄南公,是憑藉太古皇城賦予的權柄,定期徵收各地分臺的神力,蓄流百川的同時,也是避免旁枝太繁,壓過主幹。就算哪處分臺過於強勢,吝嗇神力資源,太古皇城一紙調令下來,也只有乖乖放行。此外位於太古皇城的主臺,還有多種制衡的手段可以應用。
在漫長的歲月裡,這套體系從未出過岔子。
但此時不同。
神霄世界裡的封神臺,恰恰貯存了淵深如海的神力。神霄世界的此時,又恰恰不受外界干擾。
此誠萬載難逢之機!
一旦徹底掌控這座封神臺,再調動整座萬神海的神力,將太古皇城封神臺於此世的佈置全部收歸己用,再配合位於紫蕪丘陵的封神臺,未嘗不可以主格易位,他虎太歲成爲新一任封神臺執掌者!
在他掌控蛛弦之身,足踏封神金臺的時候,對於這座封神臺的侵佔,就已經開始。
此時此刻,整座金臺已經遍佈靈紋,底下燃起靈焱。
這亦不足夠。
摩雲城中。
犬應陽和蛛弦已經被送走,通過封神臺之間的聯繫,穿透時空,進入了神霄世界。獨屬於摩雲城的封神臺分臺,已然斂去所有光彩,好像變成了一座平平無奇的石臺。
爲了穿透神霄世界的世界規則,它消耗了巨大的力量。
太古皇城那邊的封神臺,暫時也無法再聯繫它。
而它受轄之地的至高主宰蛛懿,此刻已奄奄一息不知躲去了哪裡養傷,甚至不知還能活幾天!
就在這個時候,默許這一切發生的虎太歲,從那道圍牆的豁口處,站了起來。
在鹿西鳴可以稱得上是震驚的目光裡,他一步踏出,落足於摩雲城中這座封神臺的上空,大手一抓,恐怖的力量直接傾落下來,屬於他的道則,開始毫無掩飾地侵襲封神臺!
天息荒原怎麼說也是一處大域。
位於摩雲城的這座封神臺,在封神臺體系中,亦佔據舉足輕重的地位。
拿下此臺,將爲他在封神臺權柄的爭奪中,加註重要的砝碼!
至於麂性空、蟬法緣、鹿西鳴他們如何去想……
他對神霄封神臺的侵佔即將完成,神霄世界裡的異變很快就會被察覺,他哪裡還顧得上他們的想法?
若不能知情識趣,大不了做過一場。
洞見超脫之路,他的極孽妖魔心已然養出神胎。用在場哪位天妖來驗證實力,重新確立地位,也未嘗不可。
但就在這個時候,有洪聲將天穹撕裂,那聲音炸開的電光,幾乎綿延到視野的盡頭:“虎太歲,你太猖狂了!”
天妖玄南公在太古皇城裡察覺到異動,萬里傳聲至此。且那電光已成投槍,
面對如此電光,如此呵斥。
虎太歲眼皮都不擡一下,掌如天覆,上隔電光於萬里外,下籠天息封神臺。靈焱愈熾,那古老的石質的臺身,已然遍佈靈紋。
隆隆巨響轟碎了長夜,可聲音一下子又變得渺遠。
虎太歲的大手如山脈,電光皆在山外。
他正在阻止玄南公靠近!
道則隔空對撞,天息荒原的天穹明滅不定。
“虎太歲已經瘋了!”玄南公的聲音落在摩雲城:“幾位菩薩!天尊!速速出手!太古皇城萬載大計,切不可讓他毀於一旦!”
鹿西鳴、麂性空、蟬法緣都還未出聲,虎太歲已然先一步怒吼:“什麼是萬載大計?”
“誰的萬載大計?!”
“今朝靈族誕生,我妖界潛力大豐,方可說萬載!”
“我今踏足絕巔之上,方是妖族萬萬載!”
……
……
神霄世界中,那靈焱張熾的封神臺,眼見得已是虎太歲的色彩。
萬神海中那數萬尊倒伏的神像,忽而間全部立起!
所謂泥雕木塑,皆有神光點漆!
有那持彗劍的裂隙遍生:“虎太歲!還不懸崖勒馬!”
有那三頭六臂的自握寶器:“迷途自返!”
有那踏火蛇的擡掌欲熄靈焱:“一己之私到何時!”
有那馭天狼的張臂引弓對重瞳:“天尊如何自誤至此!”
……
萬神復甦,各顯威嚴,都向虎太歲殺來!
一時金海生波,神靈並世。
整個神山都被各種各樣的神輝所填塞了。
柴阿四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見識了這一場天妖屠神之戰。
只見得那掌控蛛弦之身的虎太歲,立在神霄封神臺之上狂笑不止:“我亦天尊,玄南公亦天尊,爲彼伐我耶?萬萬載神道積累,竟爲誰私事?!”
一尊尊神祇殺過來,還未來得及靠近封神臺,就一尊尊炸開!
虎太歲只是不斷地移轉視線,看到哪裡,哪裡定止,瞧着哪尊神祇,哪尊就破滅!
世間神隕位消之烈,未有如今日者!
數萬尊神像在妖界諸神主持下攻殺虎太歲的場景足夠壯闊。
萬神海本身的波瀾壯闊,也顯得尋常至極,難被在意。
便在此刻,密密麻麻升空的神像之中,躍出來一尊無面目的木塑神像。
這尊神像通體慘白,外觀邪異,就連神光也是慘白的。
躍出了萬神海,卻在羣起攻伐的諸神隊列裡,悄然掉隊,落下山臺……在那座毀壞的天妖法壇、沉寂的青銅巨鼎中,灑下骨灰一捧,掩埋那一點火星!
它沒有意識,沒有靈覺,只遵從一條命令,偉大的遠古閻羅王、無面之神刻塑於此的命令——
在萬神海風平浪靜,真妖無暇他顧之時,直赴天妖法壇。
於此築雄城。
築城武安!
在與鹿七郎的逐殺中,姜望反覆穿入萬神海,甚至於雲海中潛游,就已經佈下了這步棋。
這是他爲自己所設想的第二條回家之路。
以神霄武安城,呼應文明盆地裡的武安城。
借願力迴歸!
他當然算不到熊三思,更算不到虎太歲會出手。在這尊神塑裡也完全沒有留下意念——根本不可能藏得住。
甚至於這尊無面神塑,也是在太古皇城封神臺的召喚下、在萬神海的諸神動盪中被裹挾而出,根本沒能等到什麼風平浪靜的時候。
只是笨拙地遵循規則,仍然按照神主的安排,將天妖種子羊愈、鼠伽藍、蛛蘭若的骨灰,悄悄灑進青銅巨鼎。
……
武安侯問:“先賢故事,壯闊雄偉。後輩追思,不勝感佩。那段歷史雖然遙遠,如今聽來,熱血仍沸。今時我輩修士,能夠做些什麼呢?”
朝議大夫宋遙曰:“九個字。尋法壇,鋪妖骨,築大城!”
正當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