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說是神龍,該說鬼龍!
姜望在這一刻想明白了一切。
敖馗在滄海與泰永爭位,雖是輸了,還能盜走乞活如是鉢,成功逃往宇宙。在森海源界與觀衍爭星君,雖是輸了,也只是輸了半步!被鎮壓在姜望的玉衡星樓底座,被反覆地抽取力量,在身體極度衰弱、宿主姜望對他異常警惕的情況下,還能找到機會,一舉脫身!
這樣的存在,豈能被小覷?
他降臨浮陸就知局勢危矣,因爲他藏在這裡的乞活如是鉢,權柄早已被侵奪。也就仗着他與天佛同宗,得到乞活如是鉢靈性的支持,才能夠稍稍抗衡。
浮陸世界的歷史,他比姜望看得更清楚,也更早的發現問題。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準備。
展現在姜望面前的一步錯步步錯、被王道之勢碾壓,也是他的的確確做了明面上所有能做的努力,如此才能騙過姜望,騙過那隱藏在浮陸歷史中的恐怖存在。
「天亡我也」的戲本,很適合梟雄的落幕。
但他屠殺疾火部百萬人口,真正的目的,其實在於那些藏在幽暗地窟裡的惡鬼。
那些被白玉瑕早早發現,被淨禮輕易壓制的惡鬼,作爲殺手鐗明顯太弱,作爲翻盤手段顯然不足。因爲它們的意義根本不在彼刻,不在他敖馗與姜望的對局中。
作爲滅世者的慶火觀文說他輕視姜望,其實從來沒有。
因爲了解,所以不會!
恰是相信姜望能夠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不給任何機會地擊敗自己,他纔會在明面上的那一局裡拼盡所有努力。這一局才能如此真實!
在當今之時代,浮陸已無惡鬼。
可在浮陸的歷史上,曾經有惡鬼主導世界的時代。
那些惡鬼、惡鬼的力量,都去哪裡了?
姜望那時候沒有想到答桉。
他敖馗想到了!
在惡鬼空白的時期養出惡鬼,他就是當今時代惡鬼的創造者。填補歷史空白,真正把握了惡鬼的根本,而後才能於幽天之中化身鬼龍!
而後纔有了在這惡鬼天道中,與那個恐怖存在爭奪權柄的可能!
浮陸所有惡鬼盡歸於惡鬼天道,所以他也是惡鬼天道的一部分。在惡鬼天道顯化時,他也身在其中。
前有姜望等人窮追不捨,舉浮陸人族之力圍剿,後有那個壓制乞活如是鉢的恐怖存在虎視眈眈……於敖馗而言,浮陸世界的那片歷史空白,是唯一的生機所在。
他藏到歷史之外,和歷史空白一起隱沒了,又和歷史一起出現。
僅憑敖馗自己,其實並不能做到完美無缺,他也是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進行了一場豪賭。
真正讓他這一局落子成功,還在於作爲浮陸世界意志降生的疾火毓秀!
在過往的歲月裡,她已經輸過無數次,她比任何人都懂得這個所謂【滅世者】的恐怖。
姜望不會與敖馗聯手,她則不然。
她只要保護這個世界,驅趕入侵者,爲此不惜一切。
敖馗屠滅百萬人口,於她沒有半分影響,反而要拍手稱快。
在先前那場與敖馗的戰鬥中,姜望步步緊逼,疾火毓秀也很積極地幫忙,參與戰鬥。在幫忙過程裡,恰是她主動擊穿了地窟,放惡鬼墜入幽天……
她窺見了敖馗的佈局,不動聲色,順水推舟,甚至於動用世界規則幫忙遮掩。
所以纔有此刻。
她同【滅世者】爭浮陸世界的權柄,敖馗同【滅世者】爭惡鬼天道的權柄!
敖馗是什麼存在?
上古龍皇的後代,無限逼近
皇主、星君的眼界,位在巔峰真龍的層次!城府深遠,老女幹巨猾,在獲得惡鬼本源、補足力量之後,遠勝於姜望他們任何一個人。
叫他逮住了機會,頃刻於惡鬼天道體內翻江倒海,掀起雄爭!
惡鬼天道誠然是此世當前無敵的武力,可一旦內部權柄動搖,力量無法自如揮灑,手握創世之書的疾火毓秀,立刻就再起天柱,再撐蒼穹!
將王權碎片盡予疾火毓秀,姜無邪再踏經緯,已臨慶火觀文身前,紅鸞槍如情人繫帶,一式鳳點頭!
姜望更是「山崩在前立險峰、海嘯席捲立潮頭」的人物,惡鬼天道展現無敵之時他就在衝鋒,此刻瞬見罅隙,他焉能不一劍穿心?
神通之光傾流如瀑,劍仙人登雲而上,他卻是掠過了慶火觀文,一劍五光十色,斬向他所「聽聞」的惡鬼天道衝突最關鍵的位置——
真我道劍,非我譽我皆非我!
此劍最斬神!
惡鬼天道乃是億萬惡鬼所聚之力,且以此劍,問遍每一隻鬼——何爲「我」?
若叫此劍落實,危不可言!
淨禮身如飄絮,竟被姜望帶着,隨着姜望的身形倏高倏低。
左手豎塔節印——掌心中空,除食指外,四指皆虛屈,中指、無名指、尾指,呈塔節狀虛屈下來,拇指與中指相對,間隔一隙。
那根筆直豎起來的食指,則側對着自己的眉心。
塔節印非常遮擋視線,所以他根本就閉着眼睛。
完全把命運交由姜望主導,而自身的佛光也流淌到姜望身上,正如姜望身周的流火,也旋轉在他身邊——師兄弟防禦一體,進攻相合。
待姜望那一劍落下,他立即就要牽動姜望長劍所「問」的那些惡鬼的因果!惡鬼天道若追朔爲每一隻具體的鬼,惡鬼天道也就不復存在。
窸窸窣窣的聲音幾乎是與姜望的劍嘯聲同時響起,而又盡數隱藏於劍嘯聲裡。
那是密密麻麻的墨蟻,在空中搭成了長橋,觸及惡鬼天道之身!
這個時候,戲命也來了!
遍身符文已隱去,身周白氣未消退。踏此黑色長廊,一步至彼方。
墨蟻不斷地被幽光吞噬,又不斷的吞噬幽光。
而他雙手大張,飛出無數道符文鋼索,以機關飛雀爲勾頭,向惡鬼天道的各個方位撲去。
那機關飛雀的速度快逾閃電,機擴一響便已帶着符文鋼索鋪天蓋地,竟像是一張巨大的要捕獲此惡鬼天道的漁網!
更有李鳳堯在三位現世國之天驕、浮陸各部軍勢首領的幫助下勉強調動大軍,聚集兵煞力量,對惡鬼天道發起百段式進攻!
所謂「百段式」,即是在無法完全掌控軍隊的情況下,拆分兵煞力量,具體分爲百段,以給敵軍源源不斷的打擊。
當然在李鳳堯的掌控下,這百段式進攻絕不是千篇一律的重複,而是彼此呼應交疊,能夠不斷加深傷害。
一聲龍吟天地變。
方纔還掌控惡鬼天道蓋世無敵的慶火觀文,這時竟已搖搖欲墜。
她必須要承認敖馗化身鬼龍這一步,超出她的預計,甚至跳出了她的棋局。
她必須要承認她感受到了危險!
左手勐然探出來,正正地握住了那豔紅的槍頭。掌心傳來灼熱的痛感,指骨在槍芒一念千百次的衝擊下不斷粉碎……她如若未覺,拽着這條紅鸞槍,以及槍後的姜無邪,一步轉跨,已經橫在姜望和淨禮身前!
她的右手握成拳,拳峰正好撞在長相思的劍尖,把姜望這一式真我劍意和淨禮的因果追索,都攔在了拳峰外。
哪怕劍尖已經刺進拳峰,還在向前突進
!
以受此世限制的人族之身,以圖騰之靈的修爲,在需要維護惡鬼天道的情況下,還硬生生扛住了姜無邪、姜望和淨禮的進攻。
這件事情所體現的戰鬥境界有多麼恐怖,暫時還不被太多人瞭解。
相較於附身的慶火衡,降生出來的慶火觀文,顯然更能釋放她的能力。
而在她創造的這個間隙裡,幽光張織的惡鬼天道,驟然睜開了一雙眼睛!
那眼睛是幽藍色的焰花,一朵如彎月,一朵如太陽。
極似傳說中的重童異象,日月齊天!
那朵如月的焰花飛將出來,化成一柄幽藍色的焰刀,只是一記噼斬——
幽藍色的焰線漫天飆舞!
它們何止焰線?分明刀鋒!
那些將欲覆其身的符文鋼索盡被斬斷,那些已覆其身的墨蟻裂屍成雨。
就連戲命,也猝不及防的被焰線嵌身——
鐺鐺鐺鐺鐺!
姜望及時轉進,一劍飛挑出千萬劍絲,以鋒斬鋒,生生將這些幽藍色的焰線斬回。保了戲命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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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幾乎絞成五顏六色的線團!但凡反應稍慢一些,都無法留在這樣的戰場。
「因爲你身上有人道之光!」慶火觀文的聲音驀地拔高:「你有機會成長爲我人族的棟樑!」
姜望沉默了!
劍卻愈疾愈厲!
「你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對嗎?」慶火觀文的聲音裡已經透着急迫:「事關人族未來,你不可裝聾作啞!」
姜望斬出凌厲的雷音:「你在這裡作威作福,苟延殘喘,玩弄衆生,凌辱世人。人族未來,與你何干?!」
「我是誰!?」慶火觀文遍身黑焰環轉,其聲甚怒:「你怎敢說與我無關?除非你不曾讀史,不曾識字,不是人族!」
姜望按住激盪的情緒,聲音冷肅下來:「我越來越確定你是母漢公,也越來越確定你不是母漢公!」
寡言如林羨,這一時也驀然轉頭。
母漢公!
這個無比邪惡、無比殘忍,強大又卑陋的傢伙,竟然真就是母漢公?那個人族傳奇,遠古八賢臣之一?
這太令人驚訝,也太令人失望!
慶火觀文反倒激動起來,一時將幾人的攻勢盡數壓回:「你憑什麼說我不是?」
「母漢公已經死了!」姜望以雷音震回:「作爲人族的偉大先賢,戰死在上古時代!」
「是!我死了!死得載入史冊,死得徹徹底底!像我這樣的人,一生爲人族奉獻,生以盡付,死亦盡付,就應該作爲冢中枯骨,被你們永遠懷念!」慶火觀文厲聲咆孝:「母漢公的一點碎肉、一縷殘魂,就不應該是母漢公,對麼,我的後輩晚生、新時代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