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0章 放吾心猿

世間事,總在循環。

當初諸方上了太虛山。

是應江鴻親手設下洞真之門,爲會盟定下門檻,也是應江鴻代表中央大景帝國,主持的會盟全程。

今日卻是參與昔日會盟的諸方,齊聚天京城,將這份壓力,帶回給景國!

當然,於闕不是虛淵之,景國更不是太虛派。

這份足以帶給太虛派滅頂之災的龐巨壓力,也最多是讓景國稍稍剋制一些,畢竟來的只是諸方絕巔法相,威懾力少了不止一籌。

當年的“五國天子會天京”,可是諸國天子法身直接降臨天京城外,更有諸國強軍出關備戰!

今日諸方絕巔齊聚,更多是爲了監督太虛盟約的執行,見證意義大於其它。

這件事可以鬧大,鬧得打破天去。也可以儘可能地小,小到只需要景國給予太虛閣“尊重”二字。

“你想打死我,咱們可以單獨約個時間。或引天覆對鬥厄,較量兵法也行。”於闕的表情十分冷峻:“但姜閣員在我這裡,從來沒有危險。你大可不必混爲一談!天京城從古至今,大開四門,廣迎天下之客,不是把人才逼走的逼仄地方。景國境內任他橫飛,天師府他進出自如,本國天驕陳算,他也是說抓就抓了!諸位——”

他環顧四周:“何以在你們的口中,竟是景國不叫他自由?景國沒有尊重太虛盟約嗎?!我按着他只是爲人族大局計,不想他這樣的年輕英雄送死,當然也不想本國六位真人有什麼損傷——如此用心,可以被你們稱述爲歹惡嗎?!”

“凡事皆有因果。”止惡和尚洪聲如雷:“你於闕若是不想讓姜望送死,就不應該給他送死的理由——早幹嘛去了!”

於闕冷冷看着他:“看來你們懸空寺是不服氣?自己不敢出頭,用一年輕人爲刀,此是佛門真意,稱得上慈悲嗎?老和尚,你不妨直言,你因爲什麼不服氣!說出事情來!”

止惡勃然大怒,那雙銅眼一翻,真個是惡菩薩!“你他孃的窮橫什麼!我對你這小兔崽子不服氣!你辭官,老僧離寺,咱們真刀真槍的殺一場,也籤那勞什子生死狀,死生不怨!”

這和尚被激發了血氣,竟是要先於姜望,做過一場。

懸空寺的確碰不得景國。

苦覺離寺之後也只能白死。

但修佛參禪,戒律自身,難道就要忍讓一切嗎?

佛都有金剛怒目,他止惡如何不能掀翻苦海!

此時此刻,他纔算是有些理解了苦覺。苦覺平時顛三倒四,難道不是一種反抗嗎?身在空門卻受錮,山門有時是枷鎖。

他也學苦覺離山,學淨深籤生死狀,也句句不提苦覺,字字說着生死。

離寺的苦覺可以被靖天六友打死。

辭官的於闕……也可以被殺吧?!

“咳咳咳!”蒼圖神教神冕大祭司連聲咳嗽。

他本來不打算說話,只是攏住袖子看戲,耐心地觀察每一個人,補充他的【天知】。

但眼瞅着事情變得離譜,止惡要跟於闕幹起來了,其他人又都沒有出聲的意思,他這個還沒發聲的,也只好站出來。

“兩位真君!神霄世界開放在即,那猿仙廷都願意吃賠罪酒了,咱們人族焉有絕巔自伐的道理?還請以大局爲重!”

猿仙廷前些天在妖界與一天妖發生矛盾,最後竟然願意吃一杯賠罪酒了事,沒有非得打殺,叫人驚奇。

可見神霄戰爭在即,諸方都很有壓力。

“若不是着眼天下大局,本帥何苦相攔!以六對一,難道殺不得他?”於闕借坡就下驢:“只是姜望這樣的年輕人才,沒有死在戰場,卻死在了內鬥,豈不是叫諸天恥笑嗎?”

他本來也沒想與止惡怎麼着,只不過看止惡出頭,想着憑藉景國大勢,強壓這和尚一頭,殺一殺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的氣焰。

沒想到止惡都這麼大年紀了,也能來個當場發瘋!

險些架得下不來臺。

倒不是說他就怕了止惡。

而是他與止惡打生打死,是沒半點好處的事情。打輸了萬事皆休。打贏了無非加深同懸空寺之間的矛盾。圖個什麼?

再者說,他又沒犯病,他憑什麼辭官啊?

能夠做到鬥厄統帥,執掌中央帝國第一軍,難道是很容易的事情?

“貴國願意尊重太虛盟約,那就再好不過!”姜望也不管於闕在這裡找什麼理由,現在說什麼都太晚:“本閣這便去靖天府辦案,于帥就不要再跟着了!”

於闕還要再說些什麼。

平地裡卻驀地響起一聲:“不必去了!”

卻是半夏站出來,高舉手中生死狀:“這份生死狀,我已簽下!姜望,你我都不必再浪費時間,就在此時此處,一決生死吧!”

那份生死狀上,赫然已簽上了最後一個名字。

七真皆在,血色並舉。

而後清光大放,飛上高天,爲諸方真君所見證。

“半夏!”於闕怒而回身!

這一戰於景國全無好處,他還在努力轉圜,不惜爲人所笑,擋了這邊擋那邊,靖天六真卻有自己的想法。狗膽賊,不知國事爲大!

“于帥!請敬告朝廷諸公。”半夏將自己的袖子慢慢捲起來,露出青筋暴起的一雙手,將所有的深恨,都碾在字句裡:“這天下大局,恕我等六人不能顧念了。姜望不死,我們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蒼參、陳皮、茯苓、白朮、甘草,依次落在他身後。

都不言語。

已無須更多的言語,他們的殺心,和姜望是同等堅決。

姜望起先愕然,繼而大笑,狂笑。

他狂笑着轉過身來,與靖天六友在這天京城的長街相對:“好!!!我素知諸位品德,便請天下宗師見證,姜望今日若能死在六位上真手裡,雖死何憾!”

此刻天街寥落,門窗盡掩,各類旗幡都低垂。屋檐上掛着的幾串風鈴,叮鈴鈴寂寞地響着……

街面上便這七人而已。

鬥厄統帥於闕,東天師宋淮,南天師應江鴻,以及諸方絕巔法相,全都懸在空中。

姜望卻又驀地收住狂笑,仰頭看着韓申屠,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韓宗師!三刑宮是法家聖地,法家最講規矩。這份生死狀,也算是我們七人定了血契,立了規矩。爲了體現法家之精神,保證決鬥的公平……不知您是否可以封閉此街,直至一方死絕?”

於闕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姜望對景國有不加掩飾的不信任,他於闕就算想開口,也無法否認這種不信任的根源。

畢竟他捫心自問——真到了生死關頭,尤其是若六真落在下風,他真的會出手……

旁邊的應江鴻法相卻道:“姜小友,我知你性烈,但你身法極佳,封閉長街,戰場如此之狹,會不會對你不太公平?我泱泱大景,不願意叫人說閒話。你若信我,我來督戰,不叫你們逃脫便是。”

姜望直言不諱:“我當然信您不會讓我逃脫!但我更信韓宗師不會讓所有人逃脫。”

照悟禪師斷眉一錯:“你應江鴻就是景國人,怎麼能督戰?”

應江鴻淡聲道:“舉賢不避親。應某的信譽還是有保障的。”

“一邊是景國的真人,一邊是太虛閣的真人,都跟齊國沒關係!”姜夢熊出聲道:“要不然讓我來督戰吧,我這個人最公正了!”

應江鴻看了他一眼:“那還是交給韓宗師吧!”

韓申屠沒有直接表態,而是看向靖天六友:“你們覺得呢?”

“我們沒有異議。”半夏沉聲道:“我現在只想我腦海裡的一切快些發生。”

韓申屠是個行事幹脆的,他的法相虛影,在這一刻驟然凝實。

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威懾,倏然降臨於天京城東,而諸方絕巔之法相,瞬間盡成背幕!於闕、宋淮,亦成局外人!他們也理所當然地沒有去對抗。此時是天下諸方的注視,這是應有的距離。

規天宮執掌者、當世法家第一人,已然親身降臨天京城,親自監督這一戰。

天京城東城最繁華的這一條長街,至此封鎖爲鬥場!

而姜望在此刻擡舉他的手,按出虛空中古老閣樓的印痕,將之緩緩推離。

“太虛閣樓乃太虛之寶,不能爲私恨而用。故我斷開聯繫,免得生死關頭,引爲救命稻草,不能自控。”他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耐心,完全不像是一個馬上要報仇雪恨的人,認真地說道:“太虛無距乃太虛道主手段,爲太虛事務而賦予,我也自行禁止。絕不涉於此戰。”

“呀!”白朮的聲音裡,帶了點刻意的驚奇:“看來你要清清白白地殺死我們。”

姜望看着他:“其實清不清白不重要,殺死你們才重要。我只是不想留下口實,不想給任何人插手的理由。”

“很好,看到你這麼坦誠,又是這麼的恨我們,我也終於可以放下心,好好迎接你的死期!”半夏向着天空的方向拱了拱手,洪聲道:“皇天在上,諸方共鑑!爲人族大局,吾等已是一忍再忍,今忍無可忍,不得已抵命入局,約鬥生死——”

他豎起左掌,而以右手食指爲刀,慢慢劃開掌心,令鮮血流溢。

真人之血,感召天地。

他的表情十分肅穆:“姜望是天之驕子、人族英雄,氣運所鍾!吾輩皆疲老,然也一生盡責,百年奮苦,爲人族砥礪,不惜此身。吾輩雖老,又何嘗沒有年少之時?吾輩少時,又何嘗不是天驕!今以靖天六真合數千年之功業,繩生死於一命。不求天意垂憐,但求因果皆消,兩相不怨!”

真血洇在空中,隱於冥冥。

姜望在廝殺開始之前,想方設法,杜絕景國干擾的可能。

靖天六友也在廝殺開始前,以巨大代價,抹掉姜望身上有可能繫着的“天意所鍾”。

他們的確有相同的決心。

“天意所鍾”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生靈對這個世界做出一定貢獻後,天道即有自然的反饋。現世本身當然要鼓勵有益於現世的事情,如此才能形成一個正向循環的、不斷成長的世界。

有時候說天命之子,時代寵兒,其實他們與天命、與時代,是一種相互成就的關係。

誰能夠帶給這個世界最大的好處,自然就能贏得這個世界最大的支持。表現在戰鬥中,就是一些模棱兩可的事情,很可能會偏向氣運更強的一方。

所以說“人族英雄”的金身,也不僅僅是名望而已。

名亦有力,運亦有力。

現在半夏是在“道理”上,將這有可能在戰鬥裡發生的“運”剝離,以讓他們的優勢更明顯。

而姜望默許這一幕發生。

他本就是拋開一切來到這裡。

“事到如今,我不想說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誰該死或者不該死,也不必講說大局。我們都是狹隘的。我們只不過是咬牙切齒,不能消磨恨意,我們只不過是不能轉圜,卻又撞到了一起。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最終只能有一方繼續往前走。呼——”

他怪異的、滿足地呼了一口氣:“我準備好了,你們呢?”

天地驟然靜了。

整條長街的旗幡,全部揚起!

像是一柄柄旗劍,皆指六真!

廝殺在此時就已經開始。

茯苓女冠眸光一轉,六真的身形瞬間消失。

瞳術·隱日之弦。

他們並不是逃避了視野,而是化作了日光。

六真之中,以茯苓女冠的瞳術爲最強。對虛實之間的把握,要遠強於絕大部分真人。她一目而盡隱。

在這空空如也的孤寂長街,一時只有姜望獨立。

熾陽高懸,人影清寂。異國王都,青衫羈旅。

他在人們的視野裡,只留下一個如此寂寞的背影。

而在下一刻,鏘然起劍鳴——

以他爲中心,瞬間綻開無數道熾光,那銳利的劍光,幾乎洞穿空間,逼出殘隙。無數劍光聚攏在一起,遽然騰昇,彷彿平地升起明月一輪!

在這璀璨的劍光洪流中,已然隱去身形的靖天六真,顯現了具體的輪廓。

並非瞳術被破解,而是日光被剝開。無所不在的劍光,驅逐了日光,留下他們這些趕不走的人。

他們的位置已經不同。

在隱日之弦裡,他們隨日光而走。此刻出現在姜望身前身後不同的方位,已然將其牢牢圍住——同時發動了進攻!

六真之中最擅道術的是甘草女冠。她位於姜望左方,正立在一角飛檐上,表情嚴肅而右手舒緩,五指大張,遙按目標——

天道·五劫雷!

她那纖似脂玉的五指,第一節指腹同時亮起,顯現五種顏色的華光,是爲青、赤、黃、白、黑。

此是景國術院最新研究出來的地階道術,可以說站在現世道法之前沿。便以此術,掀開了這輪進攻的狂潮。

五道顏色不同的雷光柱從天而降,佔據五行方位,只是一轉,便將鋪天蓋地的劍光盡都打散。

而甘草五指合攏,握成拳頭。

密集的雷光網彼此連接,鎖住姜望身位。五道巨大的雷光柱就此相合,要把姜望碾死在其中。在雷光柱迫近之前,空氣中的五行元力就已經先一步碰撞。

噼裡啪啦,響起細密的雷爆!

不同於其它雷電道術的煊赫,天道五劫雷從細微處着手,貫徹的是蓬萊島靈宸真君“塵雷”的理念。

號稱“萬物皆塵,一塵永殺”。一粒塵埃的威能,若是能夠完全釋放,足以移山平海。而又藏於細微,無法被捕捉。

面對如此殺術,姜望左瞳之中,無數熾白光線交錯而出,交織成純白之舟。

他所獨創的見聞之舟一經顯化,立即碾碎了六真之見聞,使他們陷入漆黑世界、墜落在盲目聾耳的狀態裡。

而他在極限見聞的狀態下,漫步而走。在如此細密的五劫雷中穿梭自如,隨手揮劍,點破一個個雷爆節點。

幾乎是在見聞之舟顯現的同時,茯苓的眼睛就一瞬間撐開,以瞳孔爲中心,蔓延開葉脈般的血紋。

正如姜望對靖天六真有深刻的認知,對於這個跟趙玄陽之死有關的姜望,靖天六真也默默地關注了許多年!

雖然對於實力急速飛躍的天驕來說,所有關乎實力的情報都是過時的消息。但他們也完全知道,見聞是姜望的所長。

靖天六友的早有準備,就在於茯苓的這一下睜眼——

道脈秘傳,天開血眼,敕見鬼神!

這一刻她所擁有的,是天地神鬼的視覺,早已脫離人的五感,故不被見聞之舟剝奪。

六真心意相同,在茯苓的幫助下,神鬼共見,一明而盡明。

他們所看到的,是姜望翩然的身影,在塵埃飛舞之中,追逐雷霆。

這樣一幅飄逸的畫卷,他們當然並不欣賞!

蓄勢已久的白朮,在五劫雷細密的爆響之中,在茯苓的全力遮掩之下,悄然而至。人在姜望身後,卻是斂聲、斂勢、斂意,潛隨雷鳴至,斬出了一記恰到好處的斬邪劍!

在六真之中,白朮的身法最強、劍術最強。趙玄陽的劍術,便是他親授。

此劍發時如微雨,斬出似驚雷。

一支桃木劍,好似挑起了一片雷霆轟鳴的天空,覆殺姜望後心。

桃木劍上,浮現十六個道字,字曰——

“雷霆雷霆,殺鬼降精,斬妖辟邪,永保神清”。

好時節,以春雷斬邪!

這一劍恰到好處地勾連了天道五劫雷,形成春雷斬邪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殺力。

而姜望正回身,回身亦回劍。

所謂遁在感官外、潛行殺着的一劍,至少在這樣的一劍裡,養尊處優的景國上真,碰上了刺殺的行家!

姜望不是此時才驚覺,而是正在等此時。

他穿行雷電是燕擡翅,此刻拔劍是虎回身。

回身的這一劍毫無花巧,乃是殺力極著、使天下失色的一劍。

道途殺劍·皆成今日我。

劍尖對劍尖。

正面硬撼白朮蓄勢已久、又有天道五劫雷加持的一劍!

那已然熄滅了的劍光,再次暴耀而起,白朮被轟然斬退!

姜望更於此時,遙遙一指,指向自高空俯下,恰好接上白朮攻勢的蒼參。

識海之中,顯現一柄小小的玉質斧頭,鑿開混沌,伐開阻隔,劈向老道的元神!

道術·開海玉斧!

蒼參此刻是毫無保留的進攻狀態,他的臉像老樹皮一樣皺起來,而高大的身形也一瞬間變成皮包筋肉的“瘦”——他像是一瞬間被抽乾了所有的水分,以至於身上青筋一根一根凸起,格外猙獰。

他沒有防禦。

但他的識海之中,半夏頭戴玉冠,元神降臨,同樣一指點出,飛出玄光一股,死死將開海玉斧抵住。

便在此刻,面貌奇醜的陳皮,已經張開五指,一掌按在地面,地面道則繪製的陣紋顯現,一瞬間流光飛轉——

姜望所斬出的無邊劍光、以及正在逐殺白朮的劍氣,頃刻都被抹空,盡數出現在陳皮的上方,向他斬落。

瞬光飛移陣!

作爲靖天六真裡防禦最強的一個,他主動以身承傷,而爲其他人創造絕對無阻的進攻空間。

所以蒼參已然墜落了。

額紋獰顯,雙手合握,自上而下,一記極其簡單的搬山錘!

可是它如此的快,如此的有力。

它輕易砸破空間,帶動許多漆黑的裂隙。

使它如同怪誕的鬼面,張舞密集的黑鬚!

就此砸落了。

在他身上有八風纏繞,在他體內有龍虎咆哮,可是不能阻攔。

搬山錘下有幽光縈轉,可是也無法容納。

八風龍虎和禍鬥印接連告破,這一錘終於砸上了長相思橫起的劍身,又壓着劍身,把姜望連人帶劍,轟進了地下!

一道劍光沖霄而起!

蒼參連縱連躍,落回屋頂,虎視眈眈。

而姜望在已經踩碎的地磚之中,穩穩地站住了。

“我聽說你的第一個老師,是被你親手殺死。不知你有沒有第二個師父,會怎麼當別人的師父……這些師父,又會怎麼死呢?”半夏定定地站在姜望面前,臉上是快意的笑:“一個人,太勉強了吧!”

一真對六真。

一個照面之後,就落在了下風。

這一幕何其相似!

就像當初在長河。

但姜望也在笑,怪誕而癲狂地笑。

“你們技止於此嗎?”

他咧着嘴,有鮮血溢在牙縫裡。

“我從未覺得……痛得如此痛快!”

他真的感到愉悅,而不是故作怪狀。

苦覺是爲他而死!

這是他心裡永遠解不開的結。

只有爲苦覺而戰的痛苦,可以稍稍減輕他的負疚,讓他好受一些。

“那就一直痛下去,帶着痛苦去死!”蒼參再次撲來。他的動作總是十分簡單,此刻也只是像一張繃到極限的弓,高高揚起他的拳頭。

但道則之線撥動在他的腳下,一弦六響!

靖天六真體內,幾乎同時發出天地共振之音。腳下同時飛出道則之線,向外延展。這些道則之線迸發出耀眼的燦光,將靖天六真瞬間連接在一起,結成了巨大的六曜星圖案。

靖天六曜陣!

而姜望,恰此陣中間。

“今爲……六曜之先勝。”蒼參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此時也正是不需要他控制的時候。

正如那磅礴的力量漫溢出來,好像一顆大樹的根鬚,向四面八方延伸,強勢地封鎮了此方。

他的憤怒他的仇恨,也使他更加強橫有力,能夠承載更多。

蒼參還是那抽乾了水分的樣子,身後虛空卻有一株參天之木搖動的虛影。

參天之木,覆亡人間。

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到他的拳頭上,貫通極致的力與法,此六真合擊,六曜極勢之拳!

“先行即勝,事快即成,死!”

他一拳落下來!

恰有一劍起人間。

在這個瞬間,姜望身上綻放出讓人無法直視的燦芒。五輪顯耀,天府之光。眸轉赤金,霜披長展,流火繞身,劍仙人態!

這是他當年在黃河之會一舉成名的姿態,以至於白玉京酒樓都被稱爲“仙人居”。

時隔多少年之後,出現在世所矚目的天京城,再爲天下所共見。

劍演萬法,一劍拔起“法”的洪流!

畢方印、禍鬥印、六慾菩薩、蒼龍七變、霜雪明……

一人好似千軍萬馬,一劍斬出萬般法,糾纏成一道撐天之柱,就此上迎!

轟!!!

以前是劍演萬法,一人一劍,攻勢如潮,現在是萬法皆在一劍中。

姜望洞真之後的強大,在這一劍便有體現。

但靖天六真也不曾小覷過他,蒼參這一拳更是六真合勢之殺招。

劍柱迎拳峰。

只見拳頭在萬法光柱中前行,轟碎一切光影,不斷下墜,而終於砸上劍尖,使長相思劍尖彎折,如鳳雀點頭。

衝上高空、顯劍仙人之態的姜望,頓如流星墜落,被強勢轟回了地面,直接在地面砸出一個巨坑!

他的劍仙人之態都被轟散了!

束髮的玉冠已被擊碎,長髮披散開來。

wWW⊕ тt kán⊕ C 〇

但他站在巨坑之底,卻是咧嘴擡眸,看着空中蒼參的威風姿態,蒼白地笑。

蒼參怒不能遏,其恨欲狂,咬着牙道:“說!趙玄陽是怎麼死的?”

姜望怪異地笑着:“我怎麼會知道?”

他嘴裡說着不知道,左手手指卻是擡起來,輕輕敲擊自己的太陽穴。給予先前同樣的回答——殺了我,剖開我的腦袋,就能看到過程。

蒼參頓如流星墜,以無可匹敵的磅礴姿態,瞬間砸進了巨坑裡——

這一刻,有華光萬丈。

人們看到,在那巨坑之底,升起無比燦爛恢弘的宮殿羣!

非是一角一檐,非是三兩高牆,而是彷如天庭般的宮殿羣落。

姜望得自遲雲山、一直以來只能做個擺件、從未展現於人前的雲頂仙宮!

今日降臨。

今日仙宮臨天宮!

舉世共見!

繼因緣仙宮之後,又有一座仙宮得到修復。

所謂仙宮,類洞天之寶。

姜望放開了太虛閣樓,卻以此寶爲殺着。

這雲頂仙宮一出,靖天六真身上的道袍同時黯淡輝芒——雲頂至貴,仙宮不許見寶衣!

但何止是壓制他們身上的寶衣呢?

他們所結成的六曜之陣裡,蒼參已被剝離!關乎靖天六曜陣的所有道則力量,都被阻隔在仙宮羣落之外。

而在此仙宮之下,巨坑之中,待得華光散去,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姜望已經一手掐着蒼參的脖子,將他死死地摁在坑底……攻守已經異位!

剝離了其餘五真的支持,蒼參根本不是姜望的對手。

其餘五真的攻擊,幾乎是同時落在雲頂仙宮之上。

尤其是白朮,此刻竟然流光萬轉,身上電芒飛旋。他如妖界鹿七郎一般,掌控的是【穿透】之道則,當然要比鹿七郎強大得多。

身形一閃即至,洞穿了雲頂仙宮的封鎮,緊急出現在姜望身後——一劍刺顱,殺出一式敕鬼劍!

一劍出,萬鬼悲。

此劍極兇極狠。

但姜望只是回手一劍!

他頭也不回,掐着蒼參脖頸的手也不曾鬆開,但直接將長相思斬了出去——是長劍離手,自斬白朮。

劍身之上,環轉着咆哮的劍氣,劍氣鋪開,是一整個兇厲的世界,閻浮劍獄!

長相思帶着閻浮劍獄,壓得白朮連架連退,直將白朮殺出仙宮範圍外。

而姜望只是一聲不吭地提起拳頭,對準了蒼參。

蒼參百般掙扎不得脫,卻是呲着牙恨聲道:“老道不妨直言——打死那和尚,本就是打算送你們團聚!”

姜望的拳頭落下了,將這顆蒼老的腦袋,砸成了稀巴爛。拳頭用勁之重,一直砸進了地底。

一拳爆顱!

啪!

這顆腦袋爆開的過程,像是炸開了西瓜。

可是當它炸完之後,卻變成了煙花。

彷彿一個破碎的夢境。蒼參的腦袋和蒼參的身體,全都消失了,他眸有駭色地出現在仙宮範圍外,完好無損。

而只聽咔吧一聲響,仙宮範圍外的陳皮,腦袋猛然往後仰,幾乎倒折,脖子的筋脈被拉到極限,口鼻鮮血倒灌!

他伸出雙手,把自己的腦袋掰了回來,以滿是鮮血的臉,在仙宮之外,對着姜望醜陋地笑:“小子,你的仙宮沒了!”

說話間,茯苓的瞳光已經將整個雲頂仙宮羣落盡數燃成墨黑。

瞳術·春秋大夢。

融貫了她獨有的【夢境】道則,在靖天六曜陣的加持下,與陳皮的獨特道則相合,纔將蒼參所受的傷害替換出來,將蒼參也接出仙宮範圍外。

此刻更以此獨門瞳術,侵染雲頂仙宮,令其沉淪永墮。

甘草則是直接拔下發簪——

原本純色銀白的簪子,離開烏髮之後,瞬間擾動銀輝,恍惚鋪成天河。

此簪名爲【曳尾銀河】,是六真所煉靖天之寶。

它非洞天之寶,無以長久爲用。無論怎樣精彩的法器,在洞真之後的戰鬥裡,都很難發揮力量。而所謂類洞天之寶,無以不是罕世成就。靖天六真自然做不到。

可【曳尾銀河】自有不俗。

它是靖天六友多少年來看守黃河的功德所鑄!

雖則說鎮壓長河的主體力量,乃長河九鎮,乃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乃觀河臺,其餘所有手段,都只能算是邊角。

但也不能說諸如龍門書院這些,就沒有做過工作。

好比黃河河段的水位,這幾百年來,就都是由靖天六友測定。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近兩百年每次黃河之會的召開,都是他們來宣佈。

【曳尾銀河】以長河水精爲主材,以六真黃河功德爲根本,以甘草女冠的道則爲銘文,故能闡發天崩地裂的力量。

它不是長久之寶,不能永恆存在,會隨着六真消失而消失。或許只是一件得不償失的造物。但至少在現在,它具備恐怖的威能。

銀簪握在甘草女冠之手,隨夢境悄然潛入,便此一簪紮上仙宮!

這一下幾乎令人呼吸驟停。

曳尾銀河撞雲頂!

銀光炸開滿天月!

無盡的清輝,在仙宮建築羣落裡放肆流淌。

甘草太果斷,直接譭棄了六真苦煉多年的曳尾銀河簪,並藉此闡發超越極限的力量,在春秋大夢的幫助下,扎破了仙宮防禦。

而半夏道士便在這樣的時刻裡,匯聚六真之力,立身於仙宮之頂,身外元氣如纏甲,一掌按在仙宮:“今爲……六曜之物滅,一世至兇,萬物皆空!”

靖天六曜物滅法!

雲頂仙宮一時迸發極其璀璨的光亮,而後像一塊佈滿燦光的水晶——啪!一塊塊碎滅了!

陳皮嘶聲而笑:“這就是你的倚仗嗎?小賊!九大仙宮,不過如此!你所有自傲的一切,最終都會毀滅在你面前——方消我恨!”

但仍然半蹲在坑底,拳頭砸進地裡的姜望,卻只是緩緩將拳頭從地底拔出來。赤紅色的岩漿,隨着他的拳頭升起,在他的腳下流淌。

仙宮的破碎,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春秋大夢……原來這就是我沒有看清的那個術……”

他如此呢喃了一句,擡起頭來,看着所謂六真,反手一張,接住自己飛回的劍:“你們恐懼的竟是雲頂仙宮嗎?那不過是外物。”

一點一點的金光,在他的眼睛裡綻開了。

他的聲音像是寂寞的深秋的院中古井,他的眼睛像是憤怒的燃燒的金色海洋。

在黃臉老僧的命運裡已經看了很久,現在也親身感受。

從現在開始,所謂靖天六真,在這雙赤金色的眼睛裡,已經沒有秘密可言。

他緩緩在坑底起身:“你們知道嗎,我一直用一個籠子,在束縛我自己……你們把它打開了。”

他終於在坑底直身,隨之璀璨的,是驟然高懸於天穹的、掩去烈日之光輝的四顆星辰。

屬於他姜望的星穹聖樓!

玉衡,開陽,天樞,搖光。

星路蜿蜒,瞬間連成北斗。

已經通行現世的星路之法,由姜真人在天京城公開教學,請所有中央大景帝國的人來觀賞。

但這一次,他卻並沒有移動北斗,使出他那驚聞天下的道途殺劍。

天下早已冬了,不必再指北。

人們只看到——

這懸於古老星穹,彷彿永恆存在的四大星樓,倏然之間,向四方移開!攜星輝流瀑,近乎無限地外拓,各自飛向茫茫無際的宇宙深處。

人們這時候才發現,它們像是四面永恆的高牆。

而高牆之中……

原來圍着一個姜望。

曾爲嬰孩,再爲頑童,後爲稚子,再爲少年,今已二十有七。

一個獨在天京城,一劍戰六真的姜望。

一個被打到坑底卻依舊昂然的、手提長劍、披散亂髮,嘴角帶着血跡的姜望。

掌握【真我】道途的姜望。

他一直是被束縛着的!

當年紫旗徵夏,在萬軍陣前,他與重玄遵相爭。當場立成四大星樓,明晰道途。

他知曉真我之強,也了悟真我的危險,更見識過魔的強大。故以四樓爲囚籠,定心猿,降意馬,以信、誠、仁、武四德自錮,希望自己堅守本心,不入歧途,能夠追尋先賢“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無上境界。

這麼多年來,他時時剋制,事事剋制,常常反思。

在成爲太虛閣員之後,他更是警惕自己的言行,把天下人的關注當成責任……

但這一切,在苦覺死後蕩然無存。

今日,他不再自制!

人們看到這四大星樓飛向遙遠的四方,恍惚看到這片天地好像也隨之開闊。

這一瞬間掌中提劍的姜望好像無比高大。

人間不再逼仄,英雄可以直身!

不,今時今日的姜望,不是英雄。

不再做英雄!

他只是一個控制不住仇恨,需要拔劍見血的人。

當真我之人,完全釋放自己,斬掉隨心所欲不逾矩的那個“矩”。

會是什麼樣子?

若說隨心所欲而無矩,是爲惡也。

那麼今時今日,是姜望之……【惡態】!

他還什麼都沒有做,恐怖的氣勢便沖天而起,以他爲中心,整條被法家宗師韓申屠封鎮起來的長街,到處都是猙獰的裂隙。元力已經失控,規則已經失控——

這只是開始!

今朝在這人間天宮,在現世第一的天京城裡,他姜望的力量將毫無保留。

打開囚籠方是我!

在衆絕巔的注視之下,他拔身提劍,展現舉世無雙的鋒芒。

自繞身而流的輝光中,飛出一座靈動活潑、生機勃勃的烈焰世界。其間焰雀飛,焰星橫,此三界之真源火界也!

人們在這個時候看到,姜望的道軀彷彿變得恍惚了。他的道身,他的神光,他的劍氣,彷彿越來越縹緲……並非它們虛無,而是姜望的胸膛之中,那顆永恆不朽的赤金心臟,越來越清晰。

它是姜望的神通!

歧途不曾輕動,人間少見赤心。

在姜望的天府五神通裡,三昧真火、不周風、劍仙人是最常見的,甚至可以說天下聞名。歧途則是十分隱匿,至今爲止在活着的人裡,只有重玄遵和齊天子知道。而赤心神通,其實也很少被看到,因爲它並不外顯,常常只爭於神魂。

作爲姜望劍仙人姿態裡的那顆仙人之心,這門神通的意義非同凡響。不僅僅是說,它曾幫姜望擋住魔意的強行侵襲。

【赤心】是極其罕見的心力之神通。

所謂心力神通,顧名思義,就是闡發心之力量的神通。

譬如易勝鋒的【心血來潮】,就是心覺之神通,使他警覺危險,無所不感,往往能趨吉避凶。若非是在齊夏戰場那等到處都是危險的環境,極難將他殺死。

譬如佛門頂級神通【神足通】,也是“心力”的神通體現。心念所至,肉身所至,雖千里萬里,不過轉念之間耳。

【神足通】能夠達成與【咫尺天涯】相同的效果,卻是完全不同的力量體現。一者依託於心的力量,一者依託於空間的力量。最後殊途同歸,都可以瞬息跨越山海。

“心”的力量太難把握,稍有不慎就會被淹沒。雖然【赤心】神通早就開花,姜望卻是一直到洞真之後,三界成就,才真正將其掌控。

而它的力量體現……

此時此刻,那座蘊藏着無限生機的真源火界,倏然急劇收縮,收縮成一個赤紅色的點,赤紅瞬間轉赤金。又猛然膨脹開來,顯化一尊身披赤紅戰甲的強大身影。

其眉眼五官,赫然是姜望曾在迷界戰場展現過的披甲姿態。

但又不同。

面上毫毛暴漲,脣下獠牙呲出,眸亦赤紅,毫亦赤紅。

是此魔猿法相!

他甫一顯形,便竄天而起,大手一張,無窮烈焰滾滾而開、呼嘯如海——道法·真火燎原!

靖天六真各施手段,卻不得不退。

他們何曾見過如此強大的真人法相?尤其這三昧真火,竟然碰着就燃,撲之難滅,他們的種種防禦,好像對此真火完全失效!

但又何止於此?

卻見天地之光,舉世之聲,盡皆匯成,姜望人在坑底持劍,見聞仙域卻飛出。

那無窮光線、無限聲與聞,一霎染成赤金色,而後化作一尊飄然出塵的瀟灑仙人!

此仙人,披華袍,額上一對白龍角。

自是姜望的五官輪廓,但卻更出塵,更仙相——

是爲仙龍法相!

他緊隨魔猿法相之後,亦然殺上高天,擡手一抓,便將無數光與聲,握在一起,握成一柄無形無色之刀,又無聲地斬出!

仙法·見聞斬神!

先殺見聞再殺神。

而在這個時候,陷在地坑中的姜望,亦拔身而起,瞬間與那惡笑的陳皮老道相對。

“來啊!”陳皮還在笑,獰惡的笑:“那邋遢老和尚的拳頭,就是停在我身前,一步也進不得!”

作爲靖天六友中防禦最強的存在,他在戰鬥中最大的價值,就是承受對手最多的攻擊,給予對手最大的消耗。

他也一直是這麼做的。

他做得很好。

姜望也看得到,他在長河那一戰裡,做得有多麼好。

所以姜望也在笑,狂笑,笑聲撼蒼穹:“來了!”

無邊劍氣衝出他的天靈,匯涌成一片劍氣磅礴的世界。萬般劍式,盡演其中,無盡鋒芒,爭殺此域。三界之閻浮劍獄!

星穹四錮,八戒也。

魔猿法相,心猿也。

仙龍法相,意馬也。

佛說我,定心猿,降意馬,持八戒,而後能悟空,得成道果,享無上之境界。

今日我,開八戒,縱意馬,放心猿。

而後也……

“悟空!”

那座閻浮劍獄在赤金色不朽光芒的照耀下,無限坍塌又生成,最終顯化一尊衣衫破舊的僧侶。

是黃臉的老僧。

此衆生法相也!

【赤心】神通的力量,一分爲三。一在魔猿,一在仙龍,一在衆生。

姜望手中持劍,在高穹癲聲而笑。

他的心裡正下着一場雨。

今日雖是一真對六真。

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的師父曾爲我戰鬥過。

那黃臉的老和尚合攏枯瘦的手掌,低誦道——

“南無……三寶如來!”

無窮無盡的寶光,就此膨脹開來。

身覺!

心覺!

意覺!

靈覺!

皆開!

開在衆生法相,也開在姜望道身。

身是五感,心是七情,意爲六想……靈乃三慧,是所謂聞、思、修,受菩提!

苦覺所傳三寶四覺法。

於今再現人間。

此衆生法相往前一步,分掌爲拳,一拳就砸在了陳皮的面門上。

根本無可迴避,慈悲佛已成惡金剛。

嘭!嘭!嘭!嘭!嘭!嘭!

陳皮的道軀之內,接連響起了六聲巨響,那代表靖天六真裡的其他五位,接連給予了他五次支持,可是五次都破碎。

第六聲,便是他自己。

什麼春秋大夢,什麼靖天六曜陣。都無用!

在衆生法相的拳頭下,只剩一個鼓囊囊的皮囊,人皮之囊。

姜望不說話,只是看着剩下的幾個真人,把這個皮囊提起來,輕輕一搖,裡面血肉骨骼混合着,嘩啦啦的響。

這是靖天六真裡的第一個戰死者,且是防禦最強的那一真!

其餘五真固然是怒發如狂,天街外的於闕,卻也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

可惜法家宗師韓申屠,直接擡手在天穹摘下一柄直尺。無聲而顯法之威嚴。

六真還剩下五真,但所有人都知道,戰鬥可以說從現在就已經結束。

姜望能夠直接強殺防禦最強的陳皮,剩下所有人都難逃一死,而且剩下的五個真人已是人人帶傷,靖天六曜陣更已經不復存在!

這場戰鬥的結果,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觀衆已皆知,茯苓亦知曉。

知道姜望選擇最難的殺法,先殺最難殺死的陳皮,就是爲了帶給他們恐懼。而她絕不願,叫姜望如意。

她知是道身難再戰,敗局不可爲,但仍轉動血眼,注目於姜望!

姜望驟然回看——

血色的眸光和赤金色的眸光殺在一起。

雙方以瞳力做最直接的碰撞。

而後赤金眸光長驅直入,眸光已成劍,直接殺進茯苓的眼睛裡,將她的眼球斬個稀爛!

劇痛傳來,茯苓並不慘叫一聲,她不肯叫姜望痛快。

鮮血噴薄她也並不捂眼,而是在姜望一劍橫來的時候,驟然崩解道軀,發出驚天動地的炸響。

可是在爆炸發生之前,姜望的身形就已經掠走。

好一似焰上飛鴻。

那魔猿法相對蒼參,仙龍法相對甘草,衆生法相對半夏,俱都殺得激烈。

姜望絕不耽誤戰機,身形一縱已然追上白朮。任白朮身法卓絕,百轉千回,他也如影相隨,不使逃脫半分。

“死!”

平時最重儀表的白朮,此刻哪裡還有瀟灑之態,見是無法擺脫,咬牙回身,一劍當面!

卻只見得劍光一環轉——

魂飛已冥冥,淪於永暗。

在身法劍術都被全方面壓制的情況下,被一劍剝面皮,仰天而倒!

天街之外,南天師應江鴻的聲音響起來:“姜真人!此戰是你贏了,不必趕盡殺絕!爲人族大局計,何不放他們在神霄戰場?!”

這真是讓人難以拒絕的言語啊,何等凜然!

但姜望充耳不聞。隨手將劍上的麪皮挑飛,讓這張屬於白朮的英俊的臉,迎向六真之中最強的半夏。

勁風吹麪皮,使得這張臉恍惚帶笑,一如他活着的時候,在苦覺金身破碎之時的那個笑容。

那麼燦爛。

“啊!!!”

半夏還強自壓制情緒,同衆生法相對抗。

蒼參老道先崩潰了,道身瞬間爬上木苔,紋理外刻有如刀削,整個人搖身如參天之木,臉上血筋幾乎爆開,怒聲而嘯:“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

嘭!

身披赤甲的魔猿法相在他身後升起,一拳轟爆了他的頭顱,而後雙手一撕——

熊熊烈焰將此樹身道軀點燃,有如天街之中,長明的火炬。

“姜望!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半夏一邊與衆生法相對殺,一邊高喊:“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嗎?苦覺怎麼對你那麼好?他真的對你好嗎?”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他已經無法殺死姜望的肉身,也摧毀不了姜望的精神,但他想要殺死姜望的心情,這是最後的反抗:“你以爲他一直在幫你。有沒有可能——苦覺一直是在利用你!他另有所圖!”

“是嗎?”姜望將身迫向半夏,卻擡手一按,無數仙念飛涌而出,如星河橫貫長空,瞬間撞上甘草。

仙術·仙念星河!

這道仙術可以用來幫助分析繁雜的信息,也可以在一瞬間擠爆對手的念頭。

那甘草只是一愣,仙龍法相便已橫拉見聞之刀,將她攔腰斬開!

六真裡五真已死。

姜望恰在這個時候,靠近了半夏,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你有你的說辭,我有我的感受!”

“你難道不想知道真相?”半夏牙都咬碎了,眼裡都是血,卻還強忍悲痛開口:“我知道很多!你會發現你今天的所作所爲有多麼錯誤。他對你有很深的企圖,他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

姜望飛身掠至,一劍橫頸:“不必毫無保留地愛我!”

天地都彷彿被這一劍剖開了!劍鋒如此銳利地前行。

半夏將身一搖,飛出一尊身穿陰陽長袍的道人,手握法劍,敕令天地之元。

卻是元神出竅在此刻。

但有一尊身穿至貴華衣的元神,駕太陽戰車而至,手掌一座古老至尊石門,狠狠砸在這尊道士元神身上。

六真之中元神最強的半夏,此時此刻根本無法與姜望的元神抗衡。

殘破的元神歸於其身,他也被姜望一劍捅穿了心臟!

他的嘴角噴着血,流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姜望,聲音含糊:“今爲……六曜之赤口,午時已過,盡爲兇時。”

他發出最後的詛咒:“姜望小兒,你餘生……盡兇時!”

一蓬真火將他燒得乾乾淨淨。

將他淺薄的咒力也燒掉了。

姜望仰頭望天,無邊血雨落下來。

天街之上,驟雨傾盆!

天地悲六真,雨落似天漏。

何曾有過這樣磅礴的血雨,何曾一次戰死這麼多真人。

長街的封鎮此時才如約散開,韓申屠收起了量天尺。

觀戰的一衆衍道絕巔,各有複雜眼神。

這一戰,是很多人都不曾意想過的摧枯拉朽。姜望修身養性、沉穩不惹事的這幾年,竟然已經成長到這般。

在如此磅礴的血雨中,姜望拔飛而起,他強大的道軀貫穿雨幕,在偉大的天京城上空輝光招搖。

他直面天下強者的法相,直面於闕真君冰冷的眼神,也直面這整座天京城的敵意,長聲而嘯:“爲吾打開萬妖門!!!”

三尊法相飛在他身後,魔猿,仙龍,衆生。輝光共耀,顯於人間天宮。

他的聲音遍傳天京城:“生死狀,死生不怨!怨也無妨!”

“殺靖天六真者,姜望也!”

“今殺人族六真,吾殺六真妖六真魔六惡修羅來償報!”

“大局!大局!”

“我乃人族第一天驕,我即是大局!!!”

……

第六十六章 天不渡人人自渡第三十七章 三城論道第1360章 ?何擇第1105章 六合之柱第738章 君臣第1742章 獨孤真無敵,福地東海山第1070章 豎子猖狂第1547章 人間極意,劍落九天第563章 南遙事第1668章 不敬者死第1660章 青天白日,北斗照王庭!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上白骨門第1713章 不繫之舟第1642章 厄耳德彌第2314章 歸途第723章 畫眉第1790章 蛇女攬鏡第1832章 衆生有憾第642章 問世間哪有蒙塵月第630章 魘第2185章 心跳第1410章 像是一顆太陽熄滅了(爲月票一萬六第1563章 萬里徵龍第798章 華英第1864章 傾臨淄之風月,盡須彌之儀禮第1815章 百代何贖!第1587章 飛光拄筆寫天問第697章 哀榮第587章 松濤第292章 一身當之(爲盟主陳澤青賀3/3)第724章 勢相異也第1707章 唯我無能而向前第2211章 同赴燕山第1866章 薄倖郎君第183章 赤陽南遙(爲盟主阿甚的小棉襖加更第909章 半個時辰第一百一十六章 今夜無人入睡第2288章 大夢三千第1464章 來成正覺第2206章 我不能辭第669章 獨孤落子第561章 我心如月,閻羅聚首第六章 天下豈是如此逼仄之天下第1853章 南轅北轍亦爲前第746章 無以言說第2181章 神亦罪之第203章 我有桃花一枝第699章 清江底第六十一章 世有厄,天傾毓秀第1641章 莫名其妙第2263章 橋樑(各位書友新年好)第192章 生來如此第326章 陰陽須兩隔,生死不相通第1623章 在茫茫人海里,尋一個具體的姓名第502章 且待天明第2164章 三千里愁龍渡第二十章 你如此溫柔地看着我第440章 貪婪第453章 小煩第1543章 捨我其誰第1587章 飛光拄筆寫天問第305章 受降第一百章 會於長河第四十三章衆妙之門第2261章 康莊大道第543章 名門底氣第935章 不周第416章 人心不古第1332章 ?錯誤第1831章 你見我幾分顏色第345章 敬他如敬神第574章 大幕第980章 ?紙上有一生第1589章 天后不知人間事第993章 ?以待來日第829章 正聲第二十三章 遂意此生第1136章 ?近神之軀,天府之威第2174章 他決定去死第六十八章 偏此心,執何念第二章 黃葉帖第1820章 你們不要害怕第1778章 吾生平不敬神,亦不需以神敬!第675章 歲除第205章 見羊在土第1895章 只鱗半爪在雲外第512章 懲處第602章 傳信第五十四章 我不第467章 離界第710章 瞑目第540章 神通!神通!第366章 餘里坊第734章 一切人心天意第1203章 長樂第636章 好眠第987章 天下共證第1503章 來人第2281章 落魂第1159章 ?獨自前行
第六十六章 天不渡人人自渡第三十七章 三城論道第1360章 ?何擇第1105章 六合之柱第738章 君臣第1742章 獨孤真無敵,福地東海山第1070章 豎子猖狂第1547章 人間極意,劍落九天第563章 南遙事第1668章 不敬者死第1660章 青天白日,北斗照王庭!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上白骨門第1713章 不繫之舟第1642章 厄耳德彌第2314章 歸途第723章 畫眉第1790章 蛇女攬鏡第1832章 衆生有憾第642章 問世間哪有蒙塵月第630章 魘第2185章 心跳第1410章 像是一顆太陽熄滅了(爲月票一萬六第1563章 萬里徵龍第798章 華英第1864章 傾臨淄之風月,盡須彌之儀禮第1815章 百代何贖!第1587章 飛光拄筆寫天問第697章 哀榮第587章 松濤第292章 一身當之(爲盟主陳澤青賀3/3)第724章 勢相異也第1707章 唯我無能而向前第2211章 同赴燕山第1866章 薄倖郎君第183章 赤陽南遙(爲盟主阿甚的小棉襖加更第909章 半個時辰第一百一十六章 今夜無人入睡第2288章 大夢三千第1464章 來成正覺第2206章 我不能辭第669章 獨孤落子第561章 我心如月,閻羅聚首第六章 天下豈是如此逼仄之天下第1853章 南轅北轍亦爲前第746章 無以言說第2181章 神亦罪之第203章 我有桃花一枝第699章 清江底第六十一章 世有厄,天傾毓秀第1641章 莫名其妙第2263章 橋樑(各位書友新年好)第192章 生來如此第326章 陰陽須兩隔,生死不相通第1623章 在茫茫人海里,尋一個具體的姓名第502章 且待天明第2164章 三千里愁龍渡第二十章 你如此溫柔地看着我第440章 貪婪第453章 小煩第1543章 捨我其誰第1587章 飛光拄筆寫天問第305章 受降第一百章 會於長河第四十三章衆妙之門第2261章 康莊大道第543章 名門底氣第935章 不周第416章 人心不古第1332章 ?錯誤第1831章 你見我幾分顏色第345章 敬他如敬神第574章 大幕第980章 ?紙上有一生第1589章 天后不知人間事第993章 ?以待來日第829章 正聲第二十三章 遂意此生第1136章 ?近神之軀,天府之威第2174章 他決定去死第六十八章 偏此心,執何念第二章 黃葉帖第1820章 你們不要害怕第1778章 吾生平不敬神,亦不需以神敬!第675章 歲除第205章 見羊在土第1895章 只鱗半爪在雲外第512章 懲處第602章 傳信第五十四章 我不第467章 離界第710章 瞑目第540章 神通!神通!第366章 餘里坊第734章 一切人心天意第1203章 長樂第636章 好眠第987章 天下共證第1503章 來人第2281章 落魂第1159章 ?獨自前行